一切的痕迹都表明这位睡着的人并没有在午餐时候用餐。
希伯来愣愣地回到客厅,他走到严景林身边,蹲下来,正视着还在熟睡的人。
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严先生实在太沉默了,什么也不说,总是让人感觉他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总是自己消化自己的情绪,不让他人看见。希伯来见到他的时候,他永远是理智而冷静的模样,哪怕坐在轮椅上也让人相信他可以解决任何问题。
希伯来的心中微微泛酸。
在他眼中,严先生明明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想想最初希伯来应聘前的假想,严先生既不是一个脾气很差的雇主,也不难伺候,对于他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包容了。并且,严先生还通宵人情事故,总是不让任何人难堪,希伯来经常听来到严先生家中的人说严先生是最好的雇主。
甚至对于一些不知礼数,跑到严先生家门前调笑严先生腿的孩子严先生也从不生气,甚至会安慰气急了的希伯来。
“别生气希伯来,我不在意他们。”“我知道希伯来从不像他们一样认为,对吗?”“这样就够了。”
耳边似乎还响动着严先生的话语,沉重的呼吸在某一刻伴随着那些飘渺的声音一同在希伯来的脑海中响起。
惊醒了一般,希伯来朝向身前的人看去,他蹲下身靠近,在近处望见严先生在睡梦中皱起的眉。
眉间隐隐颤动,看起来主人像是在忍耐着痛苦,只一瞬间,希伯来的心收紧,像是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
他忍不住伸出手,学着长辈哄孩子一般轻轻拥抱住睡得并不安稳的严景林,手掌轻轻拍打背部。
在这样的动作下,希伯来轻易发现了衣服下惹人担心的清瘦身体,脸上的表情紧跟着严肃下来。
严先生最近是不是吃得太少了?希伯来忍不住开始回忆,拉长的时间线让他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重新思考那些已经遗忘的记忆。
他没有低头看,只顾着思考。
因而也没有发现怀中人已经睁开的眼睛。
“……希伯来?”
一声轻唤,希伯来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什么拉住了,他低下头,望见躺在椅背上,被他环抱在怀中的人。
躺着的人眼神迷茫,似乎对于当下的情形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躺着的人眼中的迷茫散去,希伯来望见严先生的视线落在他的胳膊上,又缓缓落在了希伯来的脸上。
严先生苍白的脸上一点一点染上霞红,他错愕着,睫毛在紧张与无措中微微颤动,看起来给人一种羞涩的感觉。希伯来看着严先生的唇紧抿了下,而后在希伯来的注视下,像被冒犯了一般微微侧过头去。
然而在严先生侧过头去之后,希伯来望见一双藏不住的微红耳朵。
屋内的薰衣草在风的抚摸下羞涩垂下头。在这样一种气氛之中,希伯来感觉心脏如击鼓一般跳动,天气干燥而炎热,传染给待在夏季的人。
一定是今日带来的花不合时宜,否则他怎会在已经冒犯的举止下,更加冒犯地感受到屋里人的可爱。
希伯来为自己感到羞耻。他竟然无礼地对待一个正直友善的人,令他在无法求助于其他人的时候如此地难为情。
胳膊感受到推拒的力量,希伯来惊醒般地收回手,脸上冒着热气,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在严先生的注视下慌乱地道歉。
那一双黑色的眼睛如镜子一般干净而清晰地映出人的模样,好似已经将希伯来不堪的心思看穿。
希伯来急忙站起,落荒而逃。
第62章 和花小姐的交谈
希伯来仓皇地从严景林家中离开,离开前,院子里落着明亮的太阳光,希伯来看见的一瞬间犹如望见了照着他的明镜一般,令他忍不住侧过头躲开。
他的心脏还为之前的事情剧烈跳动,久久不能平息。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浓重的慌乱涌上心头,令他思绪纷杂,怎么也理不清头绪来。
外面的太阳炽热,希伯来却顾不上炎热。他走出严景林的家,第一反应是逃离。担心被他的严先生找到,希伯来没有回家,也没有到花田去。
而是顺着街道离开。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街道两旁的花也厌烦了这个夏季的糟糕天气,没精打采的佝偻着腰肢,希伯来走在它们之间,竟也很好地同它们融为了一体。
然而没走多远希伯来就想到如果严先生看见自己这样离开,应该会很着急的吧。
这么一想,希伯来匆匆打开了手机。
在手机亮起来的时候,反射的光令希伯来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也让他的心跟着一紧。
严先生会发消息问他吗?
然而消息栏空空如也,最上面一条是一周前来自于卡尔森的消息。严先生的消息并没有出现在上面。未接电话里也没有显示。
希伯来的心中泛起一阵让他自己也觉得莫名的失落,他不能理解这失落来自于哪里,但还是率先给严先生发短信,诉说自己只是突然想起来有急事需要离开一个下午。
发过去之后,希伯来盯着空白的对话框紧张起来。他幻想着严先生会发什么样的消息给他,他希望严先生没有察觉他的异常。
希伯来开始幻想着刚刚的事情,严先生睡着了,才刚刚醒来,他安慰自己,严先生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所在国家惯有的含蓄而不好意思,并且拥抱在法国是常有的事,这一点严先生也是知道的。
然而希伯来的内心仍旧是不安的,他担心严先生会厌恶他,然而他又说不出来,严先生究竟为何而厌恶他,只觉得是自己冒犯了。
希伯来急切地想和一个人诉说自己的内心,尤其是严先生的消息还没有发过来。
然而这个时候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一只鸡也没有。不然的话,希伯来宁愿跟一只鸡聊天。
而不是蹲在路边,和别人家院子口的花在说话。
青年的背弯下来,这一处恰好在阴影里,院子里高大的树木温柔地投下阴凉,将花与青年一同遮住,如同可靠的长辈。
紫色的小花被深绿色的草簇拥着,就整个花坛来看,小花遍布花坛的每个角落。然而若是只看一小丛,就会发现,这紫色的花实则是一枝独秀。它身在绿草中央,深受那丛绿草的爱戴。
希伯来可怜兮兮地蹲在它面前,吸了吸鼻子,说:“您真受欢迎,一定是因为花品非常好吧。那么您一定也愿意倾听来自一位失落青年的烦恼的。”
“为了礼貌,也表达我对您的尊重,先告诉您这位失落青年的名字,他叫做希伯来。”
希伯来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他敏感地察觉到这件事情不好告诉任何人,现在面对自己熟悉的“伙伴”,希伯来终于肯吐真言了。
“他……”
希伯来开始回忆自己之前的举动,并试图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讲述这件事,然而太难了。希伯来只是刚刚回忆,脸上就已经泛起了热度。
要是再持续一会儿,希伯来就可以去竞聘烤箱。
他低下头,将头埋进腿中,发间湿漉漉的,头上的汗水落在腿上,热乎乎地粘上去。
路上只有他一个人,这天气狗都不出去。
花朵在风中摇了摇头,似乎在嫌弃这位闷着头说不出话来的青年。
希伯来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开口,一开口就是道歉:“我太失礼了!”
眼中充满了愧疚,希伯来说:“无论如何,想要安慰一个人也不该用会让对方觉得尴尬的方式,我明明知道这一点的。而且,而且……”
希伯来迟疑了下,看着有线站在花坛里紫色小花,犹豫地说:“或许我应当在对方清醒的时候拥抱他?”
风吹过来,带来一阵凉爽,草丛里的花摇摆身体。
希伯来看着花坛,表情瞬时垮了下来,他忧伤说:“紫色的花小姐,您是在反对我吗?可是为什么?”
低下头希伯来重新反省了下,再一次回顾过往,脸上也再一次经历了羞涩的热气,他抬起头:“我承认我的心跳冒犯了他,但当时并非是我故意的,或许它只是觉得一个朋友可爱,非常可爱。您能明白吗?就是突然发觉一个朋友合你心意,性格爱好恰巧是你所喜欢的类型。那样我想无论是谁都会很激动的。”
希伯来想:“但是,但是如果会让严先生感到不舒服,我愿意从此管束好它。”
手机突然震动,希伯来的话语跟着顿住。
他的表情重新惊慌起来,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希伯来看着前面的花小姐,说:“抱歉抱歉,差点砸到你了,但是严先生给我发消息,您看!严先生给我发消息了!”
希伯来满脸喜悦,他将手机平放着,跟花小姐分享自己的喜悦。
手机上严景林发来消息:[好的,路上注意安全。晚上回来吗?今天会送来新鲜的鹅肝,如果回来,我们一起试试。]
回答丝毫没有涉及之前的事情,希伯来一瞬间如同获救了一般,他惊喜地对花小姐说:“您看!严先生压根没有在意那件事情。我就知道的!在他心里,我一定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希伯来终于放下心,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要看见严先生,他感觉自己与严先生的感情更深了一步,严先生作为一个内敛的人愿意接受自己热情的拥抱,这说明严先生并不把自己当成外人或者普通朋友了。
“感谢您,这位好心的花小姐!”
希伯来重新恢复了活力,他终于可以同这位花小姐道别了。
为了表达自己的热情,以及表示一下拥抱是朋友之间的基本礼仪,希伯来决定在告别的时候送给这位花小姐一个热情的拥抱。然而他的身体太庞大了,如果挤过去只怕会压塌整个花坛,于是希伯来不得不以手掌当作自己的身体。
他伸出手,双手摊开朝着花小姐而去,在靠近花小姐的时候,希伯来两手“啪”的一声合在了一起。
拥抱完成。
希伯来满足地笑了。
就是这样!
松开手,希伯来幸福地准备站起身。
然而手打开,被拍扁的花在希伯来松开手后展露了出来。
花小姐晕晕乎乎地在空中晃悠了两下,身体娇弱而无力,原本在希伯来拥抱前还算精神的她,现在几乎可以住进“重症监护室”了。大概是周围的草实在爱戴这位花小姐,担心花小姐出了什么状况,纷纷摇摆身体试图唤起花小姐的精神来。
风吹来,花小姐不堪重负地从空中“摔了”下去,好似被施了“斩头刑”的人。
“……啊。”希伯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对不起!”希伯来重重鞠躬,满脸都是浓重的愧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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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恩将仇报不外乎如此了!
第63章 金色向日葵会停留在我的指尖吗
希伯来怀着雀跃的心情回到严景林的家中,打开门进入房间内的时候,严先生坐在窗边。
在希伯来进来之后,严景林转过身来,他并没有直接打招呼,而是看向希伯来,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扬起一个微笑,如同开玩笑似的打趣说:“希伯来的事情办完了吗?”
可希伯来哪里有什么事情,严景林这么一问,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脸上就已经暴露了谎言。
希伯来的脸泛起热度,他的视线游移,面上看起来紧张极了。支支吾吾地说:“办、办完了。”
说完后他匆匆转移话题:“我们来看书吧,严先生!”
希伯来发誓这是他难得地为读书感到欣喜的时候。然而,严先生听见这句却笑了起来,话语中有着不同于以往的温和,调侃希伯来:“真难得啊,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希伯来,你的口中听见主动学习的话。”
说话的严先生手中捧着书,自有一种温和的气质,他安静地坐在窗边,眸中映着点点莹光。他的眼睛里落着笑意,在看向他人的时候能够让人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一种宠爱。
“……啊。”希伯来在这半带调侃的话语中感觉耳朵有些痒痒的,这令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抓了抓耳朵。只是,待到他的手指触碰到耳朵,希伯来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耳朵已经热了起来。
一定是刚刚回来得太急,现在骤然接触到满是冷空气的室内身体仍有未过的热气。
希伯来有些难为情,他想或许是因为严先生调侃自己,于是抬眼望向严先生说:“严先生您又取笑我。”
可一看向对面的那双眼睛,希伯来心中又涌起一阵欢喜来。
于是兴高采烈地抱着书走到严景林身边坐下,脸上还带着笑容。
这样的举动让严景林有些出乎意料,他侧头观察希伯来。
视线扫过希伯来脸上的时候,如同小刷子扫过去一样,让希伯来想起了严先生的长睫毛。
渐渐的,摊开的书上印着的黑色字模糊起来,书页停留在一页没有向后翻去。希伯来挺直腰背,下意识地保持更好的形象,即便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气燥热,空调房里不断输送冷气,窗内与窗外渐渐隔绝成了两个世界,从外面带来的热气也渐渐在室内空调的帮助下渐渐消散。以往希伯来还能认真学习,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也专心不下来,视线总是不自觉地注意到身边人。
希伯来只是在无意间望见严先生的手的。
严先生距离他很近,他的腿上盖着毯子,希伯来听张管家说,严先生的腿不能受凉。因而在室内开空调的情况下严先生总是盖着一条毯子。毯子之上,是严先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