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此严景林和希伯来接到贝尔玛奶奶的电话也是惊讶万分,因为就在上一周,贝尔玛奶奶还说天气炎热,让他们少跑出去,以免在夏季晒伤了皮肤,并提议晚上凉快下来的时候去附近散散步。
电话里贝尔玛奶奶没有作出过多的解释,只是说希望严景林和希伯来能够到她家一趟看看萨维奥。
听见萨维奥名字的时候,严景林和希伯来对视一眼,心中同时生出不妙来。
顾不上炎热的天气,两人匆匆出了门。
路上太阳很大,焦急之下的希伯来没有带上自己的草帽,严景林也没有带上防护的装备,阳光直射在皮肤上将皮肤晒得火辣辣的疼。轮椅的皮质扶手滚烫,好在轮椅开得很快,还有些风,缓解了太阳光带来的伤害。
希伯来一路上一句话未说,咬着牙加快脚上的速度,拼了劲地向前驶去。
谁也数不清经过了多少街道,路边又有多少种花。没人管那些东西,只在轮椅碰到石子发出一声响的时候,惹来一记担忧的眼神。
“别看我,专心,希伯来。贝尔玛奶奶和萨维奥都等着我们呢。”作为“风险”之中的严景林比没事的希伯来还要镇静,他的目光沉沉的,脸上失去笑容的样子让希伯来几乎以为他回到了最初和严先生见面的时候。
他的心“砰砰”直跳,只希望萨维奥的时间也能够回到过去的时候。
抵达贝尔玛奶奶家需要经过一个草坪,这座草坪平日里是贝尔玛奶奶义务打理的。严景林和希伯来经过这里的时候,草坪上的草已经长长了许多,杂乱的样子看起来有一阵无人打理了。
这不过才过了一两周的时候。
严景林和希伯来看了一眼,两人的心都沉了下来。什么不用说,默契地加快速度。
这时候,惹人烦闷的太阳似乎也并不干扰人了。轮椅碾过路上的叶子,将叶子碾得粉碎。
一直到能够看见贝尔玛奶奶家门口熟悉的蔷薇花丛时,严景林和希伯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希伯来甚至来不及锁车,推着严景林的轮椅急匆匆地进门。动作之急切,几乎像要推着球进球门。
好在严景林抓扶手抓得够稳,身体在轮椅上晃动却丝毫没有要掉下来的趋势。
一进门,两人的目光在客厅里到处搜寻萨维奥的踪影。
然而萨维奥的踪迹很好找,因为就在沙发上,萨维奥趴在贝尔玛奶奶的怀中。
沙发上和屋子里或站着或坐着,聚集了很多人,亨利克先生表情严肃。
希伯来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最底。
“很多年了。”静悄悄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那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等在希伯来耳边响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是坐在沙发上的贝尔玛奶奶说的。
她的样子看起来如此疲倦,一下子竟然苍老了许多。
人从门外进来,她也不抬头欢迎,这并不符合以往热情和气的贝尔玛奶奶的举止,但此时没有人在意,她自己也并不在意。
沙发上,萨维奥趴下来,呼吸粗重,艰难地睁开眼睛喘息着。
第58章 晚安,希伯来
在很多年前,萨维奥还小的时候,希伯来就见过这只聪明的拉布拉多犬。
那时候他的个头如此小,小到希伯来的一双手就能够将他装下。他小心翼翼地同贝尔玛奶奶学着如何呵护一只小狗,给小狗冲奶粉,测量温度,再将奶瓶放在小小的萨维奥嘴边。
那时候萨维奥还是粉红色的一团,身体脆弱,一不注意就会生病,没有半分英气可言。因为必须处处小心,不让他着凉了太热了亦或者被其他狗狗欺负了。
希伯来记得所有和萨维奥一起的记忆。
他站在沙发旁白,望着沙发上的萨维奥,鼻子一酸。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来,克制眼泪不从眼眶里落下来。
这件屋子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家似乎都接受了结果,只是在等待着,如同等待法官落锤一般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屋子外的阳光投在门口,一如过去的数个午后。
懒洋洋的狗趴在门口,躲在门板的阴影下睡觉。一般阳光落在后背上,狗狗微微眯着眼,浑然不在乎。院子里蝴蝶飞来,轻轻落在他的鼻尖。
屋子里骚动起来。
某一刻萨维奥的呼吸渐弱,坐在沙发上的贝尔玛奶奶哭泣出声,希伯来手紧握着,颤抖着,最终被从旁边伸出来的一双手轻轻握住拉开。
希伯来扭过头,朝着严景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很想告诉严先生自己没有事情,但这很难。于是他快速扭过头,避免把自己狼狈的样子呈现在严先生面前,凭白地让人为他担忧。
贝尔玛奶奶口中小声念叨着,充满了担忧与虔诚,她哽咽着,声音让人听了不忍。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渐渐跟着她一同念了起来。
是天主教的祷词。
“主啊,他在世上已经度过一段悠长的时间,尝透了得失的滋味,无论如何,他已尽自己的全力生活。主!求你祝福他……[1]”
萨维奥的眼睛浑浊起来,这如同一个征兆,意味着要不了多久这一切就会结束。
指针在钟表里“滴答滴答”报时,如同死神宣告时的召唤。这一切都让人心慌。
响在整间屋子里的祈祷令严景林耳朵嗡鸣,呼吸不畅,一切压抑得可怕。尽管这里的声音并不大,可这一点儿的声音就已经让人受不了。
萨维奥努力挪动脑袋,似乎想触碰贝尔玛,但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好在多年来,贝尔玛奶奶早已与他培养起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贝尔玛奶奶抬起头轻轻放在萨维奥的脑袋上。
从希伯来的角度可以看出,她一点儿力气也舍不得丢给萨维奥。
某一刻,屋子里响起贝尔玛奶奶的说话声,打破令人恐惧的祈祷声。
一瞬间严景林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我当时是怎么挑中你的呢?”贝尔玛奶奶缓慢说:“你在一群狗狗中最是孱弱,身体瘦小,埋在所有狗狗中央,一不小心就会看不见你。可我还是一下子就注意到你了,我看见你迈着颤颤巍巍的腿,眼睛还没睁开,孱弱又坚强地挪到妈妈身边,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
“我一下子就被击中了。我在想,如果没有悉心照顾的话,你一定很难活下去吧。”
“所以我把你带回来了。你成为了我的家人,我要好好照顾你。萨维奥,再见,我的家人。如果我们未来有一天在上主面前相会,我还会找到你,把你众多狗狗中一眼就挑出来。”
“我爱你。”贝尔玛奶奶轻声说。
萨维奥闭上了眼睛,他的眼睛最后颤动一下,似乎在回应贝尔玛奶奶的话语。
寒意侵袭了这件屋子,祷词如同巨浪一样袭击了这里,将屋子里的每一个都淋得浑身湿透,寒意从身体外钻入身体内部,屋外热烘烘的太阳也失去了效用。
萨维奥现在也还是一副大家熟悉的样子,只是今天明天后天再也不会出现。
希伯来蹲下来大哭,但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咬着手臂强忍着,维持最后一点力气,待会儿他还要帮助贝尔玛奶奶处理后续事宜。贝尔玛奶奶年纪大了,他需要给她帮忙。
希伯来无力思考其他,他满脑子都是萨维奥。恍惚间,他听见耳边有人在小声呼唤他。这声音充满了担忧,将他沉浸在悲痛中的心稍稍拉了出来。
他抬起头,是严先生。
严先生张开手拥抱住他,对他说:“坚强一点儿希伯来,让我们跟大家一起送别萨维奥。贝尔玛奶奶年纪大了,经不起伤心,我们不能引起她的伤感。”
如果一个伤心的人身边有人大哭,那么她的情绪很容易被牵引出来,跟着放大。
严景林的脸色很难看,苍白得如同生了一场大病,在这间屋子里,他看起来才是失去的那一个人,可他脸上仍然保持着平静。
希伯来看过去,只能在严景林一直未曾舒缓的眉头中稍微察觉他悲伤的情绪。
希伯来咬着唇,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接下来的事情如同做梦一般,希伯来自己也记不住自己做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和谁说了什么,但大概他的情绪不大好,后面严先生接替了他的工作谈论起来。
总之,最终约定了萨维奥在三天后下葬,葬在附近的狗墓里。碑上刻:在我所能呼吸的每一秒钟,我都记得你。
晚上时候,希伯来和严先生返回,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
远处天空的霞光将街道上的影子拉长,歪斜着印在两旁陡然凸出的石阶上,没精打采地被主人的轮椅拖着向前走。两旁道路走过大笑着归来的游客,笑声想了一阵,很快被风抛在后面。
一直到门口,希伯来停下来。
“你先回家吧,我可以自己进去。”严景林突然出声,今天一天希伯来都神经恍惚,严景林实在担心他的状况。
“让我送您进去吧。”希伯来安静地看过去,他的眼睛忧郁,让人想起秋天时被雨水清洗之后的树林。
严景林便没有再坚持。
轮椅缓缓走过熟悉庭院的石砖,上了横板进入家门。
“希伯来。”
就在希伯来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严景林喊住了他。希伯来转过身,疲惫的脸带一丝疑惑地看着他。
“一切都会过去的,好好休息,晚安,希伯来。”
大概是说话的人声音太过温柔,希伯来的脸上呈现出似要哭出来的表情,但很快又克制住,希伯来最终上前,缓缓低下身,沉默着紧紧拥抱住严景林。
“晚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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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自天主教祷词
第59章 失眠
希伯来今夜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噩梦,从梦中醒来之后便一直没有睡着。
梦中他回到了最难以忘记的那个夏天。
那一年鲁伯隆正逢向日葵盛放的时候,暴风雨不曾在夏季降临打击脆弱的向日葵花枝,因而每一位种植向日葵的人家都获得了大丰收。
希伯来家的生意极好,每天到来的人络绎不绝,一连一个月总是从早忙到晚。
白天时候希伯来要去花田里帮忙,然而此时他的妈妈正生着病躺在房间的床上休息,只需要朝着里面看一眼,就能够见到妈妈那苍白的令人生忧的脸庞。
希伯来为了生计不得不出门,出门前他做好了午餐摆在床头的桌子上。桌上的薰衣草垂下来,经过了一夜之后,它看起来怏怏的,像是被抽干了精神气一样。可更换,就是晚上的事情了。
由于繁忙,花田里不能缺人,希伯来不得不从早到晚待在那里。
外出的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到希伯来每一刻都觉得难熬。太阳挂在天空中,升起之后似乎就没有变换位置,中午与傍晚就更显得遥远了。希伯来站在田埂里与人交谈,他客气而礼貌,看起来耐心地解答客人的疑惑,内心里却总是想着家里的妈妈。
花田里薰衣草花香浓郁,随着风四散而去,风吹起时,一阵阵“飒飒”的声响,像是礼物店门口的风铃声。
希伯来站在向日葵的这一头,也仍然能够闻到那种浓郁的花香。
可他无心欣赏它们的美丽,他站在太阳下穿梭在花田里外一刻也不停地同客人交谈。如果没有人来,他就抬起头目光执着地投向远处的房屋,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四处寻找花田附近有无可以交谈的客人。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很多都是废话,然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他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没关系的,等夏天过去,妈妈就会好起来的。
医生是这么说的,妈妈也是这么说的,贝尔玛奶奶和居瑟普叔叔也是这么说的。
秋天秋天,请快些来吧。
那一年夏日太难过了,天气一连热了快一个月,一场雨也没下。希伯来每天在热烘烘的太阳下走出家门,街道的地面未经过后来的修整,还是柏油马路,每天都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希伯来每天走出家门都会想,一定是马路的味道太难闻,所以他才不想出门的。谁会想要看见马路上的沥青经过太阳烘烤之后冒出来的黑烟呢?只要远远看见,人们就会纷纷绕开路去。
可即便是这样的路也仍旧没有阻拦住前来鲁伯隆游玩的客人的步伐,他们乐此不疲地穿过大街小巷,走到这一处偏僻的地方。
当然,也是因为鲁伯隆当地的报纸刊登了希伯来家里的大片花田。
上主可见,希伯来从未想过打广告,可鲁伯隆当地的报刊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免费为这美丽的花田留下了一小栏的专门介绍。于是那一年的客人出奇得多。
希伯来每天都被困在花田里。
晚上到了回去的时候,他急切收拾东西,唯恐下一刻就会冒出来一个不知时间的客人打断他。希伯来甚至小跑着离开,风跟在他身后也在追着他的步伐。
打开门的时候,房间里传出咳嗽声,脆弱的,连绵不断,声音嘶哑地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掉。希伯来急忙冲进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出门前他在桌上也放满了水,但是估计已经凉了。
躺在床上的人在门开的瞬间收敛起咳嗽声,直到希伯来走到她跟前,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咳出来吧,妈妈”,那道咳嗽声才如堵在山石后面的泉水一样拿开了封堵的石块一瞬间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