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走了？林森自言自语了一句，打开手机查看有没有费驰的信息。
　　并没有。
　　主动说要陪床，结果不声不响就离开了。
　　他果然还是……不想做勉强的事吧。
　　林森心底涌上一阵失落，但马上又安慰自己：走了也好，不然又欠他一个人情。
　　他轻叹一口气，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够向床边的拐杖，艰难地、很不熟练地使用拐杖辅助没有受伤的右腿迈步，缓步前往卫生间。
　　费驰离开医院时已经凌晨时分，他站在路边打车，感觉有点冷。
　　已经是秋天了，他想，FAMOUS成立于去年春天，转眼一年半就过去了。
　　这一年半时间里，在公司的扶持下，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他们四个人收获了名声，收获了流量，收获了各种演出机会、商业代言和财富。作为乐队核心主创，费驰从最初看三位队友不顺眼，到如今也算是培养出了默契，日常相处虽然磕磕绊绊，但也说得过去。他甚至开始把他们三个当朋友，可以真心相待的朋友。
　　他以为，一切都在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要不是看到林森微博小号发的那些吐槽……
　　打车APP不知第多少次弹出“抱歉，暂无司机应答”的提醒，费驰在路边站了很久，久到他怀疑全市的出租车公司都在这一夜之间倒闭了。
　　费驰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看到除了已经勾选的专车、豪华车之外，还有拼车、快车等选项。他从来不打便宜的快车，受不了那些小破车局促的座椅空间、差劲的隔音和避震，司机无所顾忌地外放音乐，以及糟糕的音乐品位。
　　然而眼下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他只好勾选了所有选项，心想这就是自己一时心软照顾别人的报应。
　　如果他今晚没有留下来陪林森，而是让公司安排个助理过来，那么他就不会看到林森手机里的微博小号，不会知道这个表面顺从的队友原来背地里是那么讨厌自己。如果被蒙在鼓里，至少他还能以一颗平常心跟林森相处下去，舞台上越来越默契，私下里关系时好时坏，为了乐队发展而炒炒CP。
　　然而现在，费驰觉得自己做不到这些了。
　　手机电量掉到个位数时，终于打到一辆快车。
　　一辆红色小破车停靠在路边，费驰核对过车牌尾号后坐进车里，车内跟他想象的差不多破，司机果然在外放音乐，然而出乎费驰意料，廉价车载音响传出来的不是什么动次打次神曲，而是Skid Row的《In a Darkened Room》。
　　“Why can`t I steer the ship before it hits the storm
　　在它撞上暴风雨之前 我为何不能掌好舵
　　I`ve fallen to the sea
　　我掉进了海中
　　but stillI swim for shore
　　但仍然坚持不懈游向岸边”
　　Skid Row（穷街）是一支流行金属乐队，经常被拿来与费驰最喜欢的吉他手Slash所在的枪花乐队做比较。费驰小时候年少轻狂，当过一段时间枪花脑残粉，认为穷街方方面面都不如枪花，知名度也差了十万八千里，觉得喜欢穷街的人都是拿小众当逼格。稍微长大一点，学会客观看问题，他才勉强承认穷街也是一支牛逼乐队。
　　林森的嗓音特质跟穷街最知名的一任主唱SebastianBach有点像，这也是费驰当初决定留下他的原因。只听歌不看人的话，其实很多乐迷都不知道林森本人是那种文静内敛的样子。
　　费驰平时也会听穷街的歌，但眼下刚刚发现林森讨厌自己，内心对这个人充满反感时，乍一听到跟他这么像的嗓音，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师傅，你喜欢穷街？”为了打消不自在，费驰破天荒地主动跟司机聊天。
　　司机是个衣着相貌都很普通的中年男人，跟费驰刻板印象里摇滚乐迷的形象全然不同，听到这个问题，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看来你也喜欢啊，一下就听出来了。”
　　费驰：“还行。”
　　司机感慨：“真好啊，大晚上出来拉活儿还能遇到喜欢穷街的乘客。”
　　费驰：“嗯，挺巧的。”
　　司机：“小伙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刚才我开车过来远远看到你站在路边，就感觉你气质很不错，像个明星一样。”
　　费驰：“我是……做音乐的。”
　　司机：“哦豁！还真是个明星啊！”
　　以FAMOUS和费驰本人如今的人气，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明星了，如果平时被人这么夸，费驰一定得意地尾巴悄悄翘上天，然而此刻不知为何，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也不想认领明星的身份。
　　“不是明星。”他闷闷不乐地回答，“只是做乐队的。”
　　“哦，乐队啊！”司机发出一声情绪不明的感慨，“呵呵，挺好，年轻人就应该追求梦想。”
　　费驰嗯了一声，不知该怎么接话，索性低头玩手机。目光扫过车厢内饰，他发现一件尴尬的事——这辆的座椅布套是一眼假的GUCCI老花图案，而费大帅哥本人今天穿了一件棕色GUCCI印花夹克，跟这小破车……撞衫了。
　　通常来说，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然而坐在这样一辆行驶在深夜街头的小破车里，听着Skid Row的歌曲，费驰觉得自己才是因为格格不入而尴尬的那个人。
　　他突然有点厌弃自己和公司为了获取名利而上综艺、买热搜、跟林森炒CP的做法，感觉就像这真假GUCCI老花，撞在一起，丑得不分彼此，像一出解构名利意义的讥讽喜剧。
　　司机又悠悠开了口：“我年轻的时候啊……也玩过乐队。”
　　费驰意外地抬眼看向前排，从这朴实的背影中丝毫看不出对方是同一条路上的前辈。
　　“是么？那现在还玩吗？”费驰问。
　　司机笑了笑：“早就不玩啦，玩乐队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提还要养家。”
　　费驰不擅长安慰人，此刻陷入失语，纠结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近些年演出机会比以前多了。”
　　“还是分人哪。”虽然表达的是悲观的态度，但司机的声音听起来很乐观，“长的帅的，家底儿厚的，有天赋的，或许能坚持熬一熬，熬出头的也有。但我们普通人还是算了吧，不是吃这碗饭的料。”
　　司机说的三条，费驰全中，前辈这番话传到他耳朵里从悲观论调变成了变相鼓励，让他马上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对啊，我就是天选之子，就是应该吃这碗饭的！
　　想通这一点，先前闯进脑海里那点不值一提的烦闷突然又不算什么了，费驰马上把想不通的事情抛诸脑后，继续以强者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顺便，安慰一下弱者。
　　“当个兴趣爱好也不错。”他觉得自己这句话应该算是在安慰人了。
　　司机笑着嗯了一声，反过来鼓励费驰：“你这外型条件，我看有戏，加油啊年轻人，坚持下去，别像我当年那么轻易放弃。还是有机会成功的！”
　　费驰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做乖巧晚辈状点头：“嗯，我会努力的。”
　　小破车到达目的地，费驰谢过司机下了车，给司机发了双倍车费的红包，迎着秋夜的冷风把夹克拉链拉到领口，双手揣兜，挺直腰板，迈着大步朝公寓楼走去。
　　我才不在乎林森怎么想，也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费驰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只在乎FAMOUS的成功。不是靠炒作换来的成功，是在音乐领域真正意义上的成功。
　　FAMOUS是我的乐队，而他们三个，不过是我选择的合作工具。如果他们达不到我的要求，我可以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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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allow7：
　　单细胞B-King重建内心秩序……
　　——
　　本章BGM：Skid Row - In a Darkened Room
　　“我能面对白昼吗？当我拷问我的信仰，看着它化为冰晶，当我的救赎揉成一团灰烬。”


第24章 坐轮椅的主唱
　　第二天一早，经纪人郎哥来到林森的病房，带了双人份的早餐。
　　“费驰呢？”郎哥问林森，“你们还没吃早餐吧？我给你俩带了。”
　　林森已经醒了，正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看到郎哥进来，乖巧地坐了起来：“早上醒来他不见了，也许是回家了吧。”
　　郎哥面露疑惑：“回家了？昨天他说他会在这儿等到我来了才走。昨晚我听说你出车祸了就想赶过来，他说他在医院陪你，让我不用着急，早上再过来。”
　　听到郎哥这么说，林森也很无语。虽然没有权利要求费驰陪自己吧，但他主动承诺的事怎么还没做到呢……
　　算了，林森自嘲地撇撇嘴，将那份失落收进心底，笑着看向郎哥手里的早餐：“刚好我饿了，谢谢郎哥。”
　　上午，梁宇赫、老酒得到消息后也先后赶到医院来探病，梁宇赫还主动帮林森推轮椅，送他去做核磁，没想到白天的医院比菜市场还要热闹，两位最近频频在热播综艺露脸的乐队小明星一出现在一楼大厅就被人认出了，有人举着手机拍照，有人指指点点，让林森感到很不自在。
　　很快，#FAMOUS林森受伤住院#、#梁宇赫帮林森推轮椅#两个话题就被刷上热搜娱乐榜。
　　做完检查回来，郎哥告诉他们，已经跟节目组沟通过了，明天的录制有两个解决方案：一，林森坐轮椅去现场，把这一期录完，顺便也解释一下接下来不能继续参与录制的原因；二，明天FAMOUS主唱缺位录制，原本由林森演唱的部分找人替代。
　　“我给费驰打过电话了，他说他临时有事，所以回家了，今天也过不来。”郎哥替费驰解释，尽量找了个合理的借口，但实际上他打给费驰问为什么丢下林森就走了，费驰的回答是：“我不喜欢医院。”
　　郎哥告诉他，另外两位队友都过来了，问他今天来不来，他也只说了一句：“不去，没空。”
　　这小祖宗不知道又怎么不高兴了，真难搞。郎哥有点头大，但眼前还顾不上考虑费驰的情绪，他要先解决工作上的问题。当然他也问了费驰这两种解决方案倾向于选哪种，费驰不带犹豫地选了前者——让林森坐轮椅去录节目。
　　“他只是脚扭伤了，又不是哑巴了。”费驰在电话里这么说。
　　面对另外三位乐队成员，郎哥只能转述他的意见，但努力帮他美化说辞：“费驰希望森森能把明天那期录完，他说临时找替补肯定没你唱的好，你们排练那么久，最后不登台表演会是个遗憾。”
　　梁宇赫明显不信这是费驰说出来的话，嘴角一撇，暗自笑笑，但没有拆穿经纪人的良苦用心。
　　“你看他脚都肿成啥样了，这咋上台啊。”老酒心疼孩子，心里暗暗谴责费驰没人性。
　　“坐轮椅上台我没问题。”林森镇定地给出自己的答案，“就是怕影响舞台效果，不过可以少给我镜头。”
　　“找人替的话，找谁啊？”梁宇赫问，他不信这么短的时间能找到接替林森的人。
　　郎哥有点难为情地笑笑：“我是打算，实在不行的话，找文崇飞。这节目他参加过两季了，跟导演组都熟。他最近刚好有空，但现在人在外地，如果需要的话，我马上买机票让他飞回来。”
　　跃迁指南解散后，星光娱乐没有跟其他人续约，只留下了文崇飞，并且依然由郎哥担任他的经纪人。但他单飞成绩不理想，加上一些负面新闻缠身跑了不少粉丝，最近快要糊到查无此人了，想来郎哥找他接替林森录这个综艺，恐怕也有念旧情的私心成分在。
　　文崇飞嗓子还不错，但他最早唱朋克、后来唱流行，跟FAMOUS风格完全不同，时间又这么仓促，很难说会唱出个什么效果来。
　　在场三个人对此心知肚明，然而通常涉及公司内部利益的事，只有梁宇赫敢挑明真相。偏偏眼下他正对费驰不满，知道费驰肯定是不同意让文崇飞接替林森的，于是公然唱起反调：“文师哥啊，我看行。小五你就在医院好好养伤吧，不用操心别的，天塌下来有费驰顶着。”
　　此话一出，林森知道梁宇赫是在替自己抱不平，故意跟费驰对着干。他自己何尝不是对费驰一肚子不满，然而事关乐队的作品，还是要大局为重。
　　于是他笑着开了口：“还是让我去吧，我想唱，这么好的一首歌，我可舍不得让给文师哥。”说着朝自己受伤那只脚比划，“今天打石膏，明天可以在石膏上涂鸦，看上去是不是也挺酷的。”
　　“真的能上台？”郎哥向他确认。
　　就算再怎么偏心自己带了八年的文崇飞，郎哥在这种时候也分得清主次，林森能上台，那当然是最好的。
　　林森点头：“嗯，我没问题。”
　　梁宇赫叹了口气，揉揉林森的脑袋：“小五好样的，一会儿哥去给你买荣记的蹄花汤补补。”
　　之前只有费驰喜欢揉林森脑袋，每次他那双大手碰到林森头顶，林森都感觉自己天灵盖要炸开了，然而这次被梁宇赫揉脑袋，内心却丝毫未起波澜。意识到这一差别，他恍惚感觉心脏沉甸甸地坠在胸口，需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维持平静的呼吸。
　　第二天上午的彩排现场，费驰见到打石膏坐轮椅的林森。
　　梁宇赫和老酒一人一支黑色记号笔，正一左一右蹲在林森脚边往石膏上乱画，看见费驰来了，丝毫没有邀请他一起来涂鸦的意思。费驰走到林森面前，板着脸问：“好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