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我要不要去啊......”
苏尔亚将头放在莫青的肩上,时不时地还要在哪咬上一口确认归属感,莫青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过去找你吧,我还得向旅游团那边道个歉,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
“没事啊,”江应春语调轻快,“大家也是怕你遇到危险嘛,你没事自然是最好的,那我就在酒店房间里等你啦?”
身后那个人确实挺危险的,还很难缠。莫青坐起来给苏尔亚刮胡子,先是打泡沫,再一点一点地抹上去,他做什么都认真,涂完了整个下巴才发现苏尔亚的眼神一直在跟着自己移动,手也不规矩,到处乱摸。
“你别摸了,怪痒的,”莫青笑着亲一口苏尔亚的鼻尖,“到时候把你的脸给划破了。”
苏尔亚一听果然老实了很多,连气都不敢喘得太过。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啊,莫青边想边刮,刮完后拉着人又亲了半晌才想起来酒店里还有人在等着他。
“不早了,”莫青看了眼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我还得回去,你送送我吧。”
“啊?”苏尔亚木楞地睁大眼睛,“你不在这里睡吗?”
仿佛到手的莫青又要飞走了,苏尔亚抓紧他的手腕,不想让人走。
“不行啊,我跟了旅游团来的,不回去不太好,刚刚人还找我找了那么久,”莫青揉揉苏尔亚的头,总感觉那里应该冒出点毛茸茸的耳朵,“正好有事要和你说,你放心,我要是再不辞而别,那我就是小狗。”
下楼的时候迎面遇上阿妈,那个质朴的藏族妇人曾对着坐在门槛上望月思人的苏尔亚摇头叹息,现在一看见莫青,表情难得失控,手里端着的碗差点就要摔下地。
“走了,”苏尔亚拉着莫青的手迎着晚风往外跑,头也不回,“回来再说!”
好晴朗的天气,晴朗到地上的路灯都是多余,莫青和苏尔亚肩挨着肩,互相踩两人糊成一团的影子。
“教授的那张照片,”苏尔亚说,“参赛后拿了个一等奖,奖金有一万卢布。”
“厉害呀,”莫青笑弯了眼睛,“我第一次参赛的时候就拿了个安慰奖,别说钱了,分都加不上。”
“然后他把那笔钱送给了洛桑,叫她好好上学。洛桑最近的成绩很不错,孔子学院的老师每周都给她免费补课两个小时,她会的中文字应该要比我多了。”
“那我做你的老师,你加点油超过她。”
“罗山前几个月勾搭上了一只小母狗,结果后来生的三只小狗身上一个斑点也没有。”
“那真是可惜了,斑点狗挺不常见的。”
“上个月古物店老板卖出了一尊佛,赚了一大笔钱,买我的东西的时候都爽快了不少。”
莫青继续开玩笑:“苟富贵,勿相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都很默契地省略了他们自己在那五个月里的生活,那确实没什么可提及的,无非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阴霾天和灰突突的雪山,在要么,就是一条能让苏尔亚和罗山共同吃醋的拉布拉多犬。
“好想看雪啊。”莫青感叹了一句。
回到酒店房间,江应春正在收拾房间,一转头看见两个大男人怵在她身后,吓得直拍胸脯。
“你们睡一个房间?”苏尔亚一看见江应春就自动十级警戒,他的眉眼间距本就窄,这么一压下来,满是暴戾。
江应春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尔亚,一来是她没见过南亚和东亚的混血人种,不自觉地就用自己作为时尚博主的那一套眼光欣赏了回去,二来,他们十指紧扣,更要命的是莫青的嘴唇和手腕都红得有些不太正常,眼神里满是无奈和偏袒。
“我说过了她只是我的学妹,你不要吓到人家。”
这该是怎样有嫌隙的关系?江应春看来看去,百思不得其解。
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好说,莫青和苏尔亚盘腿坐在一张床上,江应春就坐在对面。
“没有骨灰。”苏尔亚能感觉到莫青的手掌正在出汗,他稍微用了点手劲回握,“火葬。”
江婉去世时他正是记事的年纪,家里不能停太久的死人,尤其还是个异国的女子,苏尔亚的其他母亲们很快就替江婉换好了衣服,纯白色的,象征纯洁。
苏尔亚的目光穿过人群中的缝隙,他看见江婉的手臂垂落在担架两侧,那是枯萎的、中空的死枝,棕褐的皮就浮在表面,原本漂亮饱满的指甲现在就像离河边最远的鹅卵石,男人们粗鲁地扔下担架,抹一把汗,再将尸体浸泡在河水中。
白衣随着流水往前奔去,然后人们抬起担架,放进木柴堆成的高台上,火苗腾起,愈演愈烈,围观的人脸都被映成了火红的颜色,不远处有游客在拍照,交谈声始终没有断过。
加德满都每天都有滚滚的浓烟升起,这当然不足为奇,一个上午的时间,人变成了灰白色的灰,最终化在流水里,一切都消失,仿佛她没来过。
阿妈原本往江婉的手腕上套了个金镯子,想让人走得有地位一点,后来不知道是谁眼尖瞅到了,不过几秒,不翼而飞。
“应该还有遗物,不过不在我这里,”苏尔亚看着江应春,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点江婉的影子,毕竟都说女儿像姑妈,但是记忆实在久远,江婉也没留下过任何一张照片。“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的。”
江应春没反驳,以她的身份来说,确实还没那个资格,她摆摆手说道:“我懂。”
眼见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已逝的人也会在记忆里化成一抔灰,还生着的人无非只能合紧手掌不让它飞逝地太快,莫青靠近苏尔亚的耳朵小声说:“你还有我呢。”
当然是留在眼前的人最重要,苏尔亚把全身的力量都靠在莫青身上,用鼻音拖长了音调。
江应春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忽然想起她在莫青家看到的照片。摄影师拍照时再怎么随心所欲都会下意识地去构图,利用光影,但他拍的苏尔亚,却从来没有个固定的拍法,有时候是一张没来得及缓过神的、表情空白的脸,有时是局部的五官,甚至拍糊了的照片也有。
原来莫青也没有那么疏冷死板,江应春倏然明白了他们的关系,从他们互相依靠支撑着的身体,到无时无刻的眼神上的交缠,她窥得一丝她必须接受的事实——回去的飞机上必定只有她一个人了。
都说旅游是躲避,从自己所厌烦的生活环境逃到一个个人所认为的净土,但是现在这么看来,净土中的人也需要被带往另一方净土。
“明早是八点集合,是吧?”莫青问道。
江应春点点头:“对,八点,不过吃早饭还要半个小时,出发时间应该就是八点半。”
“那......”莫青拉着苏尔亚站起来,“那我明早八点二十再回来,今晚辛苦你一个人睡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应该不会再错过了。”
“没问题没问题,学长你去吧,不用管我。”江应春一叠声应下。
走到酒店楼下,夜已经深了,此刻的加德满都就像是无人之境,而他们闯出来,像是居有定所的游魂。
莫青转身抱住苏尔亚。
“我喜欢的女作家说过,此去,此去经年,千山万水,永不相离,生老病死,永不相弃。”
“嗯,”苏尔亚亲在莫青的耳廓上,“ma tapainlai maya garc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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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你现在真的跟个......”莫青在被窝里捏住苏尔亚的脸,“亲亲怪一样。”
苏尔亚把莫青整个儿地抱进了怀里,心脏好像跳得很快,他移开脑袋用鼻尖抵着莫青的锁骨,刚刚亲了有多久 ,好像是半柱藏香燃烧殆尽的时间。
现在少说也该过了零点了。
但苏尔亚还是睡不着,他抱得实在太紧,手摸在莫青的背上甚至能感受到下面凸出来的骨头。
“你太瘦了。”苏尔亚说着,将手掌滑进了睡衣里,从肩胛骨摸到腰背,再往下探一点,滚烫的皮肤下是尾椎骨。
“也别摸了。”莫青忽然叫住他,呼吸变得急促,“别摸了,怪痒的,要睡觉了。”
“哦,”苏尔亚闷闷地缩回手,“你明天要去哪里玩?”
莫青想了一下:“好像是杜巴广场?咱们去过。”
“去过还要去?”
“没办法啊,旅游团的计划就是这样。”
苏尔亚抱他的姿势实在是太怪了,就像一个向母亲怀里寻求安稳与特定气味的孩子,莫青想起刚抱罗海回家的那会儿,罗海睡觉也总要把脑袋搁在他的胳膊肘或是肩肘上,湿湿的鼻子拼命往他的胸口挤。
苏尔亚确实缺乏母爱和安全感,莫青没有纠正他,只是亲在他的额头上,说道:“你要不陪我一起,而且下午是有自由活动的时间的。”
“好,”苏尔亚露出一双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深沉的眼睛,“那如果旅游团要回去呢?我要去办护照和签证吗?”
“先不要吧,”莫青打了个哈欠,“我还想在尼泊尔多待一会儿。”
难得一夜无梦,藏香散去后莫青就只能闻得到苏尔亚身上的草木香味,第二天一早七点他们就起了床,下楼时洛桑居然还在赖床。
“我不想起!”洛桑拉过被子蒙住头,就留一双黑黑的脚丫露在外头。
“为什么不想起?懒虫可是上不好学的。”莫青笑着蹲在床边揉她露出来的黑色头发。
这个声音太具有迷惑性,洛桑乱踹乱蹬的脚一下子就停滞在了空中,过了好久等到莫青又问了句“不记得我了吗”她才缓慢地拉下被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莫青。
“真的是你吗?”小女孩的脸颊上又浮起高原红,她的鼻尖闷出了汗,眼睛由于没画眼线,一下子嫩生了不少。
“是我,”莫青依旧笑着,“据我所知,赖床应该是产生不了幻觉的。”
赖床肯定是产生不了幻觉的,洛桑下一秒就尖叫着扑到了莫青的身上,跟一只草鱼一样活蹦乱跳,最后还得是苏尔亚揪着她的后颈把人拽起来扔到一边去。
“我每天都有在练习写信,”洛桑光着脚丫抱来一堆白纸,“也有在好好学习中文!”
“洛桑”这两个字已经被她练得没那么生涩了,笔画与笔画间流畅得看不出一丝生硬,其余的字也不在话下,莫青替她摊平边边角角都折起来的练习册,夸到:“很棒啊,那我是不是能在中国的大学见到你了?”
“可以吗?”洛桑重重地眨了眨眼睛,莫青没从里面看到自己的脸,却看到了很多更遥远的事物。
“当然可以。”莫青肯定地说。
八点就该从家出发了,院子侧边不远处的桃花开得正盛,粉色的雾送来轻轻柔柔的花香,莫青深深地吸了一口。
“想到了一句诗。”
苏尔亚想了一下,接到:“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莫青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母亲念过,她以前,还在的时候,桃花一开她就会盯着看,一看就是一整天,”为了不让氛围太凝重,苏尔亚继续补充道,“我小时候经常爬这棵树,有一次压断了一根树枝摔了下来,我母亲看到后居然笑了。”
江婉是由于被软禁和抑郁的缘故,而莫雪从没有这些闲情逸致,有一年莫青想摘下藕塘里开得最漂亮的一朵荷花送给她,结果差点没淹死,被路人救上岸后他没急着去洗澡,一直等到天黑,莫雪回来,然后给了他意料之外的一顿揍。
“走吧。”莫青拉住苏尔亚的手。
江应春正在酒店餐厅吃土耳其风味的早饭,一见他们来,叼着没吃完的面包立刻夸张地左右摆手,她身边的那对年轻夫妇疲于拉扯不听话的小孩,干脆也不管了,靠近江应春问道,“莫青身边那个,谁啊?”
江应春一梗脖子,咽下一口干巴巴的面包,假装没听见那个问题,离开餐桌走向莫青:“其实,你要是不想跟我们一起,可以向导游请假的,就说身体不舒服,高反什么的。”
“三千米都不到,有什么可高反的,”莫青笑了,“陪你玩玩吧,你一个人多无聊。”
江应春也笑了:“三个人就不无聊啦?”
三个人还得有一个是灯泡,莫青和苏尔亚脑袋挨着脑袋一起蹲着喂杜巴广场的鸽子,江应春没办法就只能自己找个鸽子自说自话。
“真羡慕啊,”江应春喂一颗玉米粒说一句话,“有的人隔着两个国家都能找到对象,这牵绊也太深了些。”
喂完鸽子,她长叹一声:“真好啊——”
该看的早就看过了,导游在前面对着每一处遗址费心竭力地讲解,苏尔亚就在后面拉着莫青聊一些有的没的。
“三月份的洒红节,我本来想和你一起过的。”苏尔亚开始一笔一笔地跟莫青算账。
“洒红节?”莫青问道。
“就是一个庆祝春天来临的节日,”苏尔亚解释道,“要互相扔红色的花粉和水球。”
红色很衬莫青,仅仅是脚趾甲涂上红色的指甲油就已经漂亮到无法呼吸了,莫青的脸上和脖子上要是也擦上红色的花粉,光是想想......苏尔亚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莫青的嘴唇。
“打住!”莫青看破了他的小心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行行行,我答应你不就行了,陪你再重温一下节日......当然就只能有我们两个人!”
“真的吗?”苏尔亚模仿起洛桑的口吻,“给老婆再穿一次纱丽也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