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想过闻纪年家里是不是欠了钱,最多欠个百来万几千万,可怎么也没想到他过得这么含血带泪。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爱他。
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会不会觉得,如果那天自己要是没睡着就好了?会不会痛恨自己,痛恨每一个除夕夜?
爸爸也扔下他后,他又会想什么呢?
世上最后一个直系亲人也没了,他会哭成什么样子……
虽然上面都是陈述性语句,字里行间透着一份档案该有的冰冷,可这些字眼描述的是他真实经历过的。
仲星燃能想象得到,在那个下大雪的天气,小闻纪年穿着一身不能保暖的棉衣,被送到舅舅家。舅妈嫌弃地看着他,让他去储藏间睡觉,半夜跟舅舅吵架要把他赶出去。
他会一脸倔强地抱着腿,蜷缩成一团吗?
他就这么过了八年。
当时他一定很绝望吧,连高中的学费都是借的,而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对他的?他说闻纪年是讨人厌的gay,活该没朋友。他让闻纪年把桌子搬远点,别靠近他。他还和闻纪年打架,闹到班主任那里,连累他一起在门口罚站。
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小打小闹,可对闻纪年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悔恨的痛楚铺天盖地袭来,仲星燃心里难受得快要窒息了,眼眶红得吓人,眼底布满血丝。
手里的纸被他攥得皱巴巴,一滴水珠落在纸上,他放下文件抬起头看着耀眼的水晶灯,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把眼泪忍回去。然而眼前的水晶灯逐渐变得模糊不堪,周围的一切都被水雾遮住了……
过了很长时间,心脏传来钝痛的还是挥之不去。
他现在完完全全明白了,五年后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闻纪年被黑到最惨的时候,和他结婚并交付了所有资产,不是因为想挟恩图报,而是他在那时刚好拿到了这份档案。
他不敢让闻纪年发现自己知道了这件事,只能借着上交工资卡这种扯淡的名义,希望他拿着这些钱去还债,不要再过得那么辛苦。
但事实上,闻纪年一分一毫都没有动他的钱。
他有自己的原则。
时间久了,五年后的他开始疑惑,闻纪年是不是真的因为喜欢他才和他结婚的?他如果喜欢他的话,为什么不对他坦白这些,为什么不肯用他的钱去弥补漏洞?这才导致了后面两人互生罅隙。
可现在的仲星燃没有去想这些,他只憎恨自己知道的太迟。
高中时候的他要是知道这些,绝不会那样对闻纪年。
他将那些资料全部收回袋子里,只留下闻纪年笑得最开心的那张照片,照片里他举着奖杯站在一群小朋友中间,露出可爱的缺牙。
照片里的他,本该意气风发,本该天之骄子,本该无忧无虑地过完一辈子。
仲星燃点了根烟,夹在手上没抽两口,而是两眼发愣地望着那张照片,仿佛遥遥地和照片里的他在对视。
香烟燃烧到了尽头,火光烫到他的手指,他反应过来把烟摁灭。
他突然很想听闻纪年的声音,刚要打电话过去,才发现已经半夜一点多了。
可是即使听到声音又能怎样,再来一次,他也无法开口去揭他的伤疤。
当天晚上,仲星燃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的闻纪年。
梦里他们互不相识,他是成年的模样,闻纪年是十来岁的模样。
闻纪年蹲在水坑边玩里面的倒影,他走过去吊儿郎当地问:“小朋友,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长得这么可爱,也不怕有坏人把你拐走了,你家长去哪儿了?”
闻纪年抬起头,琥珀色的大眼睛望着他,“我没有家长,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仲星燃愣了一下,随后冲他笑了笑,伸出手道:“那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梦境最后的画面,是他牵着小闻纪年离开了那条巷子。
再也没有人追着他要债,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他。
这场梦醒的很突然,仲星燃睁开眼睛的时候,难得没有一丝起床气。他睡得并不好,但却在梦里实现了他昨晚所想的愿望。
他希望能遇到十岁的闻纪年,去他身边抱抱他小小的身体。
掉在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传遍整个客厅。
仲星燃以为是闻纪年打来的,一个激灵起身捞起手机。
一看屏幕,原来是瞿怀民。
他恹恹地接通道:“喂,瞿总。”
瞿怀民在那头说:“怎么不来公司找我,不是让你尽快过来吗。”
仲星燃捏了捏眉心,没什么力气,“等下就过去,对了,我这几天想尽快进组。”
“进组?进什么组?”
“就是林家生导的《六博》剧组。”
瞿怀民这才想起来,“哦,那部片子你只是客串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你现在马上来公司,十点钟要开股东大会。”
仲星燃呆了呆,“股东大会?关我什么事?”
瞿怀民语气无奈,“你该不会真的还有其他娱乐公司的股份吧,连你买了星耀15%的股份都不记得了?还是你昨晚喝多了不想过来,搁这儿装失忆敷衍我呢。”
仲星燃倒吸一口凉气,还真他妈有私房钱啊。
瞿怀民又说:“而且你那个队友要跟我们解约,这件事你怎么着都得出面劝劝他,开完会后,我会安排你们见一面。”
仲星燃想问哪个队友,他从来没听谁提过,可再问下去他就真被瞿怀民当傻逼了,他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末了,瞿怀民嘱咐道:“你和纪年的事我不太好说什么,但杜康这件事你务必解决妥当,毕竟一开始是你挑起的。快点过来吧,大家都等你呢。”
原来是杜康要解约啊,仲星燃皱了皱眉。
他妈的,五年后的他没留下什么好东西,倒是给了他一堆烂摊子。
哦不对,和闻纪年结婚就是最好的东西了。
自打他到这里之后,便没有收到过任何杜康的消息。他没有主动在群里说过话,也没有给仲星燃打过电话,甚至连他生日那天都了无音讯,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仲星燃试着给他发过消息,但全部石沉大海,他去问许启明,许启明每次都支支吾吾,说杜康近来比较忙,可能没什么空。
这一个月来,仲星燃也忙着录节目,没有时间分心去找他。现在根据瞿怀民的话来看,估计是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
他匆匆洗漱了一番,换上衣服去了星耀。
股东大会开的冗长又无趣,仲星燃听得昏昏欲睡,时不时被瞿怀民在底下踹上两脚,这才勉强打起精神。
总算熬到会议结束,瞿怀民带着他往办公室走去。
“燃燃,杜康在我办公室等你,一会儿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也别砸东西。”他喋喋不休地说道,“我桌上那个玉石帆船要十几万,别给我打翻了,还有旁边那个纯金地球仪……哎,要不是会议室有人,我真不想让你们在我办公室谈。”
仲星燃把墨镜拉下来一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也掀过你办公室?”
他只记得他掀过仲云起的。
瞿怀民涨红了脸,鼻孔气得一张一合,指着他道:“你还敢提,上次你们在一个慈善晚宴的后台大打出手,后续公关花的钱比你掀我办公室还要贵!当然,我这么说不是允许你掀我办公室,只是想提醒你公司为你花了多大的力气!”
仲星燃疑惑地想,看来他和杜康之间的问题还蛮深的,到底是因为什么?
杜康和乐队里的其他人一样,都是在他半大的时候认识的兄弟。他们高中不在同一个班,不过经常黏在一起玩。大学期间他们分开了一段时间,后来一起出了道,几乎所有的行程都捆在一起。
仲星燃单飞后,个人行程也多了起来,这才不能常常和他们见面。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瞿怀民在他身后停止了脚步。
偌大的办公室落地窗前,站着一个男生的身影。
仲星燃已经很久没见到杜康了,他还是和印象中差不多的样子。
他个头和仲星燃几乎一样高,少年人都是爱比身高的年纪,当时他一米□□,拼命喝了一个多月牛奶想长到一米九,最后发现这一厘米死活蹿不上去。
在学校的时候,他和仲星燃的脸并称兰高双煞,因为两个人都帅得不相上下,也凶得不相上下。仲星燃是因为总是臭着张脸,看谁都是欠了他百八十万的样子。杜康则是因为他左眼下方有一道疤,这是初中时他跟仲星燃一起打群架留下的。
听到门口的声音,杜康转了过来。
他应该是刚结束工作过来的,身上穿了件深蓝色休闲衬衫,脚上踩着运动鞋。头发做了简单的造型,皮肤有些苍白,眉眼深邃俊朗,眼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冰冷。
在看到仲星燃的第一眼,他的表情不是欢迎,而是深深的厌恶,好像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和他同归于尽一样。
瞿怀民说:“你们慢慢聊,小心我的摆件。”
说完,把门关上退了出去。
仲星燃双手插兜,和他遥遥对望,面带探究地看着眼前转友为敌的兄弟。
对峙了一会儿,他还是走了过去,随手掏出一包烟晃了晃,“要吗?”
他们之间不是没吵过架,男生动拳头都是家常便饭,但很少有男生会有隔夜仇,一般打完就忘了。杜康这样的态度,他还是第一次见。
仲星燃用了以前的老办法,主动开口和解。
杜康没有接他的烟,嘴角露出些许讥讽道:“怎么,你还真是两幅面孔,他不是不让你抽烟吗。”
仲星燃略一沉吟,没太懂他为什么突然提到闻纪年。
五年后的他应该是什么态度才足够自然?
“他不让抽我就不抽了吗。”他用以前的语气答了一句,正准备拿出一根烟递给他。
杜康突然激动起来,上前一把打掉了仲星燃的烟,双手揪住他的衣领,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你当初有种在我面前对他做那种事,现在这又算什么,得到之后就不珍惜了?”他咬着牙说,手里劲大得仿佛想把仲星燃掐死,“还是说,瞿总今天叫我过来,就是来听你炫耀的?你明知道我……”
他急促地喘着气,眼神愤怒,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仲星燃的脸色猛然一沉,瞬间明白了杜康没有说完的话。
他压着怒气,一字一句道:“你他妈给老子说清楚。”
杜康冷笑,“我上次说的还不够清楚是吗?仲星燃,你别他妈自以为是了,纪年喜欢的根本不是你!第一个发现他家里情况的是我,第一个帮他痛揍那些混混的也是我,第一个陪他过生日的还是我……他真的喜欢你吗?不,只是因为他受够了一个人,他害怕再回到以前只有他自己的生活。那你呢,你有什么资格,在那种时候和他结婚?”
他的一番话咄咄逼人,全然颠覆了仲星燃的认知。
仲星燃勃然大怒,用力挥开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反手狠狠地把他拽了过来。
“放你妈的屁!你知道什么就在这里胡说八道?他怎么可能不……”他说到一半,想起了如今的状况,也发现杜康说的那些,全都是他不知道的。
第一个知道他家里情况的真的是杜康吗?那些混混又是怎么回事?杜康真的帮他过过生日吗?
他怒不可遏地骂道:“我操/你大爷!”
接着挥出一拳砸在杜康脸上。
杜康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迎着他的拳头也一拳打了过来。两人谁都没有躲,不要命似的冲着对方的脸一顿猛揍,惊天动地的撞在落地窗上,又向沙发的方向滚去。
他们俩都是从小经常打架斗殴被叫上去念检讨的人,真正干起来谁也不服谁,并且都知道对方是爱豆,故意照着眼眶、嘴角等脆弱的地方打。
瞿怀民正在咖啡间磨咖啡豆,听见保洁说办公室有动静,忙不迭扔下咖啡豆就带人冲了进来。
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两个人打得你死我活,鼻血横飞,现场一片狼藉。
瞿怀民第一反应不是去看人,而是去检查他的玉石摆件,要不是因为太重了,他刚才都想直接搬出去。好在战场在会客区域,没有波及到办公桌那一带。
确定所有贵重物品完好无损后,瞿怀民才想起来去查看艺人的脸。
他掰着仲星燃的下巴看了看,痛心疾首地吼道:“你们两个兔崽子……混蛋兔崽子!就算打架也不能打脸啊!怎么能打成这样!这鼻子这下巴,都是买了保险的知道吗!你,明天要拍广告。你,过两天要进组。都不想在这一行混了是不是?!”
仲星燃被他按着仰起脸止鼻血,气得呼哧呼哧抽气,杜康也弄得满脸血,鼻青脸肿地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瞿怀民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几天先别去鹿北了,把脸上的伤养好再去。”
“我要去!”仲星燃示威地瞪了眼杜康。
杜康知道他是去跟闻纪年拍戏,登时脸色变得铁青。
“你去个锤子!”瞿怀民骂道,“你又想上热搜是不是,顶着一脸伤很光荣吗?还有你,杜康,你这个月所有的工作全部暂停,别以为你要解约我就不能雪藏你,合约还有两年才到期呢!”
杜康腾地站起身,转身一言不发地朝着门外走去。
瞿怀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在他走后怒道:“疯子!我就知道他是个疯子!这家伙脑子有病吧,我好心好意想拉他一把,免得他付巨额违约金,他还不领情?气死我了,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