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有讲开。
季繁云又说:“或者你是律师,在查案子。”
并不是问句,像是专注切换音乐时随口一问,像是比起答案更多的是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
所以都不需要刘均的回应,季繁云继续说:“如果是平宁港牵连到很严重的事,看在我给你当那么多天的幌子,消灭了那么多早餐的份上,你是不是能透露一点,万一影响很大,我这边的电影剧组也好有准备提早换场地。”
季繁云当送早餐行为是刘均要有个幌子去集市走动,确实也是这样,而且这个原因比昭姐背地里说他是为了拉拢人脉,故意讨好季繁云来得好听。
刘均不擅长解释,所以选择默认一样地沉默了。
他在余光中看到季繁云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还在选音乐。
从旅馆到车站的路程并不远,途中经过港口和连排的古厝,街道很拥挤,这里多数的交通工具都是摩的和三轮车,红绿灯很少,交织的电线网穿梭在面包车挡风玻璃上,音乐切回了邓丽君,仿佛是置身在久远以前的年代。
到达目的地之前,刘均用简洁的回答告诉季繁云,他的工作很快会结束,不会让事情牵连到电影拍摄。
季繁云露出看透一切的笑,说:“看来真的有什么大事啊。”
其实都看不透。
年代感十足的音乐和一座小镇的陌生感轻易就能将人拉进错觉,恍惚间会分不清楚自己的所在。
情感的错觉也同样。
季繁云的试探,刘均的接近,都以为自己在对方眼中不过尔尔。
匆匆一瞥是心动,人间烟火一般的早餐是心动,揣着心动,却都不能放下戒心。
要戒备来者不善的,要警惕老来回春回一个万劫不复的,所以分不清楚便以为都是错觉,所以勾着手指送过水果,眉目底下毫无隐藏的传情,他们也始终只能是不熟的关系。
只能是客套相处的关系。
到了车站,刘均问季繁云:“人很多,你方便吗?”
“当然。”季繁云拉高口罩,眉眼还是看得出笑意,“对了,忘记问刘先生,你来车站也是接人吗?”
“接人,我的同事今天到。”刘均说着,解开安全带下车,在季繁云还在整理帽子和发型的时候,刘均已经走到副驾那头去开车门,然后站在一旁等着。
季繁云下车时看了他一眼,说:“太客气了,刘先生,你这样会让我想起我以前请的保镖。”
“车站人很多。”刘均说,“如果你需要保镖我可以给你介绍合适的人选。”
“哦,还以为你要给我当保镖。”一边走,季繁云一边歪着脑袋抬眼看刘均。
刘均也微微侧头看了他一下,没有任何的回避。
季繁云说:“刘先生平时有健身吧,喜欢什么运动?”
“条件允许的时候会定期去健身房。”刘均后看到熟悉的面孔在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便没有往下说。
姜莱和邱韦,站在大厅门外,身边还立着四个超大的行李箱特别惹眼。
刘均算是来接他们的,之所以‘算’,是因为姜莱和邱韦早早就到了,提前约好车行李都搬上去了,结果被刘均一通电话以涨工资为条件使唤下来,要求在原地等候。
俩人的表情阴得不行,越走近,刘均越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错的事,准备发条信息叫他们装作不认识自己打车去旅馆,手机刚拿起来就听见季繁云说:“那两个人是你的同事?”
季繁云不傻,被人那么盯着当然有所察觉。
而且反应很快,刘均只是表情有所迟疑,季繁云就获得了标准答案,然后说:“好年轻哦,我以为你的同事应该跟你差不多大。”
“跟你差不多的年纪。”刘均说。
季繁云拿着刚好响起的手机,接通之前对刘均说:“我比他们年轻吧,我好看。”
对话没头没尾,只有他们彼此能明白其中不太明朗的意味。
不熟的关系又有着快要冒出尖来的占有欲,很诡异吧,刘均确实能在季繁云说“我比他们年轻”的口吻中听出来那么些许的不乐意,明明才认识几天。
明明不熟,回去路上,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坐在最后一排上,季繁云和经纪的互动,刘均同样也能察觉到自己的特别在意。
特别、关注、不熟、尴尬……所有所有诡异的情绪和氛围只属于刘均和季繁云。
季繁云的经纪人许笑是他的一个邻居姐姐,照顾季繁云很多年了。最开始只是助理,在他没有经纪公司的这几年,工作和生活里很多事都由许笑在打理,一路上,季繁云是这么向姜莱和邱韦介绍的。
季繁云自带童星关环,自我介绍时那一面开朗又温顺的样子,说着:“可不要讲你们看我的戏长大哦”。
邱韦和姜莱每天对刘均的时间管理阴阳怪气,偶尔还会顺带怪到季繁云头上,见到真人后,那点不舒服瞬间就没了。
似乎除了刘均,季繁云跟谁都能热络起来。
他的热络是保持着自身神秘感,游刃有余的、大方的与人交流。
回去的路上,季繁云很快就和邱韦姜莱聊开了,大概同龄人的亲切,聊以前看过的季繁云的戏或者聊平宁港的气候。
来时一路萦绕在各种不坦荡的氛围里,回去路上一车的人笑声不断,就跟老友一样。
也似乎,只有刘均知道季繁云在此刻“哈哈哈”的外表流露出多少试探,季繁云会饶了弯问邱韦和姜莱出差来平宁港的事。
然后在后视镜传递视线,关系不熟,但关注很多。
到了旅馆,季繁云和许笑一下车,邱韦和姜莱就阴下脸看刘均,也不讲话,就盯着。
刘均没有理会,下车到后备箱拿行李。
大部分的箱子都是姜莱的,面膜能放满一个29寸行李箱,姜莱跟着下车,在刘均旁边跟他低声惊叹:“你也下得去手!”
姜莱叹了好几遍季繁云太鲜肉太神仙,一段路程的时间好像就被收服了审美,叹着叹着又喊邱韦下来帮忙,邱韦还在车上看电脑,没喊动他,季繁云先出来问要不要帮忙。
太阳很晒,季繁云站在门廊下,眯着眼睛,抬手遮在额前,一边要下台阶过来帮忙。
刘均和姜莱同时出声说“不用”,姜莱更是直说:“外面太热了,你快进去,快进去。”
刘均回身继续拿行李,心里觉得好笑。
季繁云永远能自然流露出一股让人能瞬间升起保护欲的状态,哪怕知道他有多少装的成分,还是忍不住为他张开羽翼。
季繁云都不需要下台阶,旅馆内的昭姐和阿坚就抢在他前面人手一个提走行李,三两下清空后备箱。
“刘先生,今天谢谢你。”季繁云进屋前对刘均喊道,脸上是阳光下炽烈明媚的笑。
刘均冲他点头。
很不熟的,短暂驻足后就各自走开。
第11章 慢慢 认识
关上房门,许笑憋一身的精英劲儿全卸了下来。
指着季繁云说:“弟弟啊,脸不是这么糟蹋的,发型太难看了,我说这些天你跟我视频为什么一直戴帽子,长不长短不短的你看着不难受吗?”
许笑近三十,单身未婚,管起季繁云的神态活像季繁云他妈,一边去收拾鞋柜下凌乱的鞋子,同时也看见鞋柜上连卡通图案都对齐摆放的保温饭盒。
又问:“这又是什么?粉丝送的?不能吃陌生人给的食物你知不知道……”
季繁云已经在卧室穿衣镜前梳理头发。
头发长度及肩,有几撮红色的漂染,一直扎着看不出来,披散开确实不好看,刘海太乱。
他说:“这是孟连的发型,你不懂。”
本来也是这么劝自己,照着镜子左看右看越发不顺眼,重新扎了起来戴上帽子。
许笑的房间在隔壁,早在季繁云刚来平宁港时许笑就跟过来了一趟,待了半天就匆匆赶回去,所以现在没有带太多行李,也没有回自己的房,坐在季繁云这边的起居室沙发上很久都没有再讲话。
她好像是很累,半瘫在沙发上,看季繁云在卧室和浴室间进进出出,帽子摘下又戴上反复了好几个回合,再去把保温饭盒重新摆整齐,然后坐到许笑面前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许笑稍微坐直起来,小心翼翼地告诉季繁云:“可乐广告的违约金付完后我们还有剩一点钱。”
“一点是多少?”季繁云问。
“不多。”许笑说,“但是结束了,最后四个合作方的违约金我们都还清了,拍完这部戏,你以后可以不用拍戏。”
季繁云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说:“你可以安心去找对象结婚了。”
“我是说真的。”许笑看得出来季繁云的敷衍和逃避,加重语气说,“我们以后都不拍戏,你可以出国读书,钱够。”
“好好好。”这是一直以来两个人之间最容易吵起来的话题,如果季繁云没有及时打保证说“好”的话。
季繁云最火的那段时间被团队接了不少广告,街头巷尾几乎无处不是他的身影,被戏称浑身上下都能摇钱,一张脸分功能为不同品牌代言美妆护肤产品。
后来……后来他不干了,赔钱赔到今天。
除了外型,季繁云最常被观众夸赞像“老天爷赏饭吃”或者“天生是明星”这样的话,但其实他是个没有天赋的演员,演戏要靠剥离自己成为角色,情绪要靠具体化的体验,所有人对他赞美和印象都只是因为季繁云擅长伪装,擅长耀眼。
许笑了解他,许笑应该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季繁云在什么样状态下最真实的人。
季繁云生日这天,到傍晚就已经从旅馆前台那里收到几大箱的信,大部分是粉丝集中送过来的手写信、贺卡、明信片。
也有很费心费财力以季繁云名义助养野生动物和捐图书室之类的证书。
南方的夜来得迟,到七点多天黑了之后,平宁港的上空开始有零零散散的亮光。
八点整,四百架无人机的灯光秀点燃了夜,让居民们一阵一阵的沸腾起来。
此时季繁云正在码头一艘私人邮轮。
剧组聚餐,他生日,季繁云本来还开玩笑跟导演说:“我们剧组这么深藏不漏吗,居然能弄来这么大一艘船开party,我只说请客去饭店,太贵的我可要赖账的。”
导演郝罗下午就从片场出来,回了趟旅馆洗澡又同季繁云还有副导在房间聊剧本,到饭点知道饿才想起来要聚餐。
许笑在休息,季繁云和郝导演他们一道出门,到了目的地几个人同样的懵。
郝导演警惕,先是问领他们过来的片场助理,又一通一通电话打到了出品人那边。
等无人机灯光秀一升空,夜间一片心形灯光包围着季繁云三个大字的时候,郝导演终于问来了缘由。
金主的要求。
季繁云仰头看着那些璀璨火光,也许有诸多不悦,但低头回来还是笑哈哈地说:“今晚这顿大餐我们一定要蹭够。”
说着,他以看起来很雀跃的样子开始享用美食。
别人不懂他的情绪,而这场绚烂的灯光秀和贵气的豪华邮轮宴对外传出去的说法,可能是投资方豪气,或者粉丝应援。
季繁云拒绝了那些真的令人尴尬的庆生仪式,捧着一盘的小甜点溜出去。
到甲板上透气,结果看见导演在那里抽烟,就过去一起看天上五光十色的黑。
甜食没怎么动,这时候季繁云其实更想喝粥的。
特别是听到郝罗没来由的突然感概:“这一顿饭都顶上我们拍几十场撞车戏了!”
季繁云噗呲笑了一声:“别这样对比,回头拍到那场戏我可能会不停ng。”
剧本有一场撞车爆炸的剧情,为了人员安全剧组在开机前已经投入精算拍摄踩点,为了画面美感甚至爆破的街道都是提前搭建好的,拍一场都是烧钱。
郝导演现在满脑子都在把这里的一切换算成钱,季繁云更是。
他和导演没有再进去,小甜品看着没食欲,在烟和二手烟之间聊起先前在旅馆没聊完的剧本。
郝罗看着颓丧沧桑,年纪却不大,出生在电影世家,资源和自身条件都是十分优越,偏偏含着金汤勺长大、起跑线划在罗马的人却十分喜欢写边缘小人物的题材。
他导演的两部电影都是自己当编剧,风格有着新生力量的无厘头想象,也有老一代导演常常透过镜头抒发愤怒和不满的批判现实主义。
商业商业不足,文艺文艺不够,不上不下,不讨喜。
就像当下,郝罗在否定季繁云为角色写的那份小传,他说:“没有必要给反派的反派走向安排一个悲惨的经历,他作恶,作恶要付出偿还,我讲的是一段作恶和偿还的故事,为什么作恶我不关心。”
“观众关心啊。”季繁云一直表示,‘不讨喜’是他通读剧本之后就能明显感觉出来的,就别提搬上荧屏之后的效果。
也不是要和导演杠理念,季繁云笑着,交流只像朋友间打趣的口吻。
他又说:“如果周子胤是主角,坏人伏法这个设定没问题,但人质不是主角,整部电影用绑架犯当主视角。主角光环一定程度上是为观众的观影视角服务不是吗,孟连一出场就是绑架犯,最后结局死掉,既不能让观众解气也不能让观众意难平……”
郝导摇头不止,季繁云顿了顿说:“我的观点,我需要解释出孟连的成长,才能和他共情,观众或许也需要这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