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下床,开电脑从网页历史记录里找到那个街头骗人小广告一样的侦探事务所网站,记下留在上面的事务所地址,急匆匆地换了衣服下楼,打算去片场跟导演商量能不能多请几天假。
但是很巧,出旅馆前跟昭姐打招呼,刚好听到前台里阿坚和昭姐说:“姜莱给我发了微信,他们下午到,回来之前让你去把房间收拾一下,开窗通个风。”
季繁云顿在门边,用及其专业的演员素质抿上自然得体地笑,问昭姐:“刘先生他们吗?他们没有退房?不是说已经结束旅游开发的项目了?”
“不知道。”昭姐嫌弃地摇头说,“姜莱存心膈应人,那天风风火火的,说要回家了,嚷嚷什么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破地方,破地方求她留下来的。”
阿坚制止昭姐继续往下讲。
昭姐才收了些脾气,笑脸迎向季繁云,问他:“你今天就开工吗?不多休息几天吗?”
“对,刚要去片场。”季繁云转身出门,笑容已经非常不自在。
出门没走多远就接到许笑找他的电话,然后停在路边等许笑过来。
魂不守舍也许可以用来形容现在他的样子,停下的地点是第一次见到刘均那个躲雨的屋檐下,季繁云呆呆看着对面。
高兴吧,是高兴的,可依旧怅然若失,好像落了什么。
许笑赶来后,本来要问怎么这么早就要去片场,观察了他一会儿,换成很直接了当地问:“你是不是私下跟旅游开发的那几个,有我不知道的交集?”
“嗯?”季繁云摇头,否认的话到了嘴边顿住了。
他叹了一声气,很无奈地又摇头,抬步走开。
许笑不放过人,一直打量季繁云。
没走多远,季繁云有气无力地交待出他现在最不能释怀的一部分,他说说:“我被骗了。”
“不是。”又改口,“是我上赶着被骗。”
没有停下脚步,季繁云目光无神地望着前方,讪笑着:“怪我爸妈,以前老是不好好给我饭吃,我被人顺手的几顿早餐就骗走了。”
顿了顿,他又看向许笑,对许笑说:“以后你生小孩,不管男孩女孩一定都要富养才行。”
后面季繁云没再讲。
许笑也没敢细问下去,转着脑筋理解话里的意思,然后消化。
季繁云对自己情绪的转换还算得心应手,这天都是他和宋海逸的对手戏,时间是电影中的第二天傍晚。
孟连刚把周子胤骗回家的时候,孟连想取得信任甘愿低声下气,周子胤小少爷脾气半点也不收敛。
拍摄地点在片场搭建的古厝中,老房子墙面脱落严重,布满青苔,院子里晾着许多天没收进屋堆积在一起的衣服。
拍摄氛围非常轻松,因为季繁云很喜欢提醒导演:这是一部喜剧片。
喜剧效果体现在主角之间刻意又夸张的语言、肢体表达方式上,周子胤点菜要吃意面,孟连煮的是泡面,告诉他:“泡面也差不多。”
周小少爷勉强进食,因为实在饿,抱着锅,眼睛望哪都不舒服,忍不下,问孟连:“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住这种房子,你们这里的农村建设不太行,我劝你上大城市看看,抱残守缺使人堕落。”
十几岁出头的人,明明是没张开的小朋友模样,可是言语和神态都十分嚣张。
而孟连是乖戾的。
他在边上收衣服,转头之前先藏住阴鸷,呵呵地笑了起来说:“这不是没机会吗,大城市发展多我当然知道。”
“大城市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小朋友摆摆手,老道地说,“竞争大,压力大。”
孟连的表情垮下几分,忍着,又撑上笑说:“是,是。”
周子胤就更加嚣张。
季繁云这段戏台词不多,表情很多。
按郝罗的要求,一来一去的对戏都偏向活跃,而且这个阶段还不到两人撕破脸的时候,
每次听到郝罗喊完“卡”,补妆或者休息的片刻,季繁云都在和宋海逸闲聊。
聊宋海逸上网课的进程,聊下部戏,宋海逸也问了季繁云遇到疯狂影迷的事。
季繁云原本以为“疯狂影迷”的说法只是剧组怕受到命案牵连,为了压下讨论声才放出去的解释,但显然这个解释是警局那边告诉剧组的。
按拍过、看过的刑侦剧经验,哪怕是疯狂影迷,也应该有警察来询问和做笔录不是吗?
季繁云反射幅度比较长,他是这天下午跟郝罗对戏,讲到其中一句台词突然断了话,愣愣地看郝罗,不说话。
郝罗以为他忘词,还在边上提示。
季繁云却笑了起来,笑得主要原因是想到一个好借口可以给刘均打电话。
借口在心里反复斟酌、酝酿,季繁云决定闲下来就给刘均打电话,但这个电话还没有打出去,先见到刘均了。
是在片场,拍摄中途,一抬头就看见镜头外的刘均,季繁云直接卡壳忘词。
郝罗也注意到了外来人,暂停拍摄,让大家休息。
季繁云一脸不在意、不熟,转身找许笑拿剧本背词,只是分了心地竖着耳朵听,听到片场助理带着刘均一行人去见郝罗,也听到介绍刘均时,说刘均是协助警方查案子的顾问。
“什么顾问?”许笑先惊讶探头看过去。
季繁云慢悠悠顺着许笑的目光转头,演员自我修养叫他始终能保持漠不关心中带了一丝丝好奇,轻淡淡地问许笑:“不会影响到剧组吧?”
片场助理很快就领着人走向季繁云,然后跟季繁云又讲了一遍:“刘先生你有印象吧?跟我们住一个旅馆做旅游开发的刘先生,居然不是旅游开发,是为了查一起大案子。还有,前几天绑架你的疯狂影迷是有问题的,那个人不是影迷,现在他们要找你了解当时的情况,刘先生是市里派来协助调查的顾问。”
“很抱歉。”刘均客气地重复刚刚跟郝罗讲过的话,对季繁云说,“打扰到你们的拍摄进度。”
季繁云心头半块石头落了地,面上惊讶地表示:“啊?原来刘先生这么深藏不露!”
季繁云有演员修养,但刘均没有,他没讲完就看见刘均在憋笑,视线撞了一下,更是很难继续装。
所以“了解当时的情况”就安排到休息室,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地谈。
刘均让一起过来的民警去向剧组其他人了解程国盛在这边当司机的状态。
支开了人,关上门,季繁云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刘均,问他:“一开始只说是疯狂影迷,是因为没办法按连环凶手定罪吗?所以一直没有人来找我做笔录?你呢?你这几天做了什么,怎么突然变成顾问?”
刘均一直用点头来回应季繁云的一连串问题,简单地回答:“要立案遇到一些阻碍,耽误了几天才申请到调查令”。
“嫌疑人都抓到了,还要调查什么?”季繁云要问的话很多,只是讲一半手臂被刘均握过去。
从刘均的视线里看,好像是在检查他手上的几处擦伤。
第30章 生死之交 呵
季繁云右手手掌上有一片面积很大的擦伤,粉底遮盖不过去,所以今早也在码头补拍了一场从集装箱摔下的戏份。
孟连不可能为了一块伤口就去看医生包扎,伤口是敞开的,甚至稍作化妆润色。
影片情节围绕在孟连和周子胤之间的七天经历展开,因此一块伤口一个情绪的变化都会无限放大。
季繁云顺从地摊开手让刘均看,然后说明了哪几个地方是化妆的,又说:“为了这个小伤口,我们要补拍好几场戏呢。”
刘均稍放了些心,本来还在想怎么会多出伤痕。
查看完了他也没放开,顺势握着手,把季繁云拉近了一点距离。
姜莱的纸上谈兵,主意一个赛一个,还常常互相打脸,一会儿说要放浪对放浪,态度认真会吓走人,一会儿又说要猛烈攻势,要主动攻击。
刘均听了信了,但真面对季繁云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心思去想套路和招数。
都是本能,想接近的本能,小心翼翼地想、接近。
刘均花了几天时间,游说领导,一级一级往上找人找关系,哪怕早不在原本行业里,他的名字和行事作风依然响当当,雷厉风行的。
除了工作也就是下厨这方面很行,一到感情的事他就傻,经验不足造成的敏锐度不高。
他跟季繁云解释:“嫌疑人虽然被捕,但是他只跟警方交待他是你的影迷,只承认对你的犯罪手段,我们收集的证据不够成立连环案,所以迟迟不能展开调查,也没有机会跟你讲清楚。”
“打个电话很难?”季繁云打断刘均的话。
刘均看着季繁云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便马上松开手,后退拉开一步的距离,他说:“警方那边应该有人跟你的助理说过,后续调查会耽误几天你们的拍摄。”
“哦,许笑没跟我讲。”季繁云嘴角扯了一下,“我还奇怪,怎么没有警察来找我问话,担心是不是嫌疑人跑了。”
刘均本不想让季繁云知道案子调查不顺利,但想了想,觉得季繁云是当事人,有权利可以知道。
主要也是不希望季繁云担心,就稍作解释:“如果立案调查只按普通绑架,程国盛几年刑期就会重获自由,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轻易收手。不过还好,现在成立专案组在全国大范围翻查失踪案件,相信很快就能找出更多关联点。”
讲着讲着,刘均一边开录音笔,说:“按流程,我要问你当天发生的事,你记得多少?”
但季繁云不高兴的表情越发明显,刘均只好改口:“如果你不想回忆,可以之后再说,这个不要紧,只是流程。”
“除了工作流程,其它呢?”季繁云脸上笑意不怎么自然,像是刻意在勾人,没有走近只伸了伸手,用伤痕累累的手掌去碰刘均的脸。
他在示弱,可刘均理解能力不太灵敏。
姜莱所传授的情感秘籍里每一项都按照“刘均肯定拿不下季繁云”来制定,因为她太了解刘均。
刘均的人生从十六岁的时候开始撕裂,在十六岁之前体格优越意气飞扬的运动员。
2001年7月13日那个街道里响彻为申奥成功而欢呼的夜晚,小小少年拖着长长的血印步伐向涌动的人群求救,却被一双双回避和恐惧的目光拒绝。
那个夜晚,全家,爷爷、爸妈、小姑姑、妹妹全部遭遇惨害,而他因为躲在阁楼偷听收音机逃过了一劫,哪怕后来抢救成功活下来的妈妈也一直是瘫痪状态。
总是运气不佳,又好像是拥有满分的运气,作为田径运动员在即将归队集训的前一夜遭遇全家被入侵的盗贼杀害,全家遇害,只有他完全没事;
提前结束运动生涯,通过几年努力考上警校,临到毕业受了伤,因伤无法成为一线,后又换专业成了法医。
人较真,做事执着,专业能力强,顺顺利利到三十岁一路被往上提拔,法医也不错,同样是为真相发声的行当;
结果还是一朝丢了工作。
法医当不成,开事务所,接活儿接委托赚了不少钱,同样是换个方式追寻真相的行当,勉强也行;
可就是年纪大了,感情没着落,为了一个真相拼了半生,到头来孑然一身,除了钱好像没得到什么。
姜莱说,季繁云太有挑战性,不能一下拔这么高。
因为她对季繁云不了解,如果按粉丝程度来讲,姜莱是挺喜欢季繁云这个人的,优质偶像类型,魅力点毫无挑剔之处,好到小小年纪就懂得区分什么年纪的女性要称呼“姐”什么年纪不可以。
按交往对象来讲,姜莱说过好几次,刘均绝对不是季繁云的对手,会被玩死。
人和人之间对彼此的认知就是容易被他人言论所影响。
刘均对季繁云的第一印象是那个躲雨的屋檐下让人一眼就产生保护欲的小白猫,可种种接触之后他已经看不清季繁云。
看不清,好像也不影响陷进去。
就是……老看不清。
刘均拿下季繁云的手,握着没有放开,力度不小,并不太愉悦,他只会为季繁云这样故意招惹人的姿态感到生气。
关掉录音笔,刘均反问回去:“其它什么?”
目光大剌剌落在对方唇上,又往上移,互看了一样,季繁云在笑,笑得不怎么明朗,刘均先靠近贴上嘴唇。
吻得不重,刘均一面观察,怕季繁云拒绝 。
不过季繁云并没有拒绝,反而搂了过去,加深了吻。
恋爱很难,对刘均而言比大海捞针查一个没有头绪的真相还难。
追寻真相有坚定的目标在指引,但喜欢的人好像随时会走,影影绰绰,飘飘落落,从来抓不住。
接完吻,跟没发生过一样,按下录音笔,规矩地做起笔录。
“我这人讲义气。”季繁云说起被程国盛迷晕之前,为什么接到从刘均手机打来却不是刘均本人的电话,还要冒着大雨离开片场,是这么解释的。
为了义气。
而后,季繁云又说:“我不是傻,刚出大门就想回去找人一起开车,可惜来不及,门外都有监控的,他不防着吗?”
“算好的。”录音笔没开一会儿,再次关上,刘均说,“他察觉到我们的监视,要替你结束生命的计划迫在眉睫,所以假意是疯狂影迷,拖延时间既想让你撑不到救援,又安排好自己诚恳的自首态度。”
“我不明白。”季繁云皱眉摇头,“他杀我可以解释是疯狂影迷,那他怎么解释为什么要杀你?不是因为你在他面前装生活失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