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没希望,阮语彻底蔫了,吃饭都不积极,也不在岸上到处溜达玩儿,变回原形钻进湖底,委屈得团成鱼球。
很难过。
不明白哪做错了,但好像是招顾修寒讨厌了。
这次回来就一直这样,刚开始阮语以为他是因为别的事心情不好,这些天观察下来好像不是,就是专注烦他一个,可能是嫌弃他太爱黏人。
焦虑的精神波动扩散向整片人工湖。
湖中被阮语当宠物豢养的水生动物们都变得不安起来。
人鱼王族无意识散发出的精神影响会使这些小生灵对其产生崇拜臣服的本能,自然会急阮语之所急。
一颗胖乎乎的水母飘来主动给阮语当抱枕,被压得扁头扁脑,还顽强地闪烁着象征友好的珠白色光芒。
几朵海葵舒展开绵长的触手,在阮语尾鳍上挠痒痒。
一群艳丽的观赏鱼焦灼地绕着阮语兜圈子,想做点儿什么。
……
这些生物都不是首都星的物种,其中一部分是顾戎当年带人从阮语的母星专程运回来的,另一部分是当年那批海洋生物的后代。
阮语一下下捋着水母触感柔韧解压的光脑袋,想起当时的事。
那时小阮语已在顾家寄住了半年。
适应期过后,他不再认生,看起来一切都好。
但他其实很想家,想人鱼妈妈和人鱼爸爸,只是不敢说。
嫩得像团棉花的幼崽,小脑袋有点儿迟钝,理解什么都慢半拍,却偏偏明白海里的家再也回不去了,和自己一样长鱼尾巴的亲族也都没有了,大哭大闹不仅没用,说不定还会惹新的亲族讨厌。
因此小阮语想家时总是哭得异常安静,还专挑没人的时候偷偷游到岸边,用白胖的短胳膊搭着湖边石,歪头望着顾修寒曾指给他看的,银河中母星的方向。脸蛋肉被胳膊挤得扁扁的,抿着嘴,眼泪珠大滴大滴默默顺着脸淌,凝固成结晶。
人工湖中的水质是严格按照阮语母星海水的成分调配的,味道和气息明明那么熟悉,水中却空空荡荡的。
当时顾戎还不太喜欢小阮语。
他和顾修寒一样,是早年从机甲特种兵一步步拼杀上去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久经沙场磨炼出的狠戾,对男孩子自有一套要求,也习惯了自家儿子刚硬寡言的性格,阮语这种爱撒娇的小甜崽他当然看不惯,还与试图拉近他们关系的沈婧雅抱怨说“看着就烦,别让我看”。
这狠话一旦放出去,顾戎就算吃错药了忽然想看,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去看,生怕惹来妻子嘲笑。
所以……
在多次“吃错药”之后,顾戎动不动就找借口撵走监控中心的警卫,通过湖边的高清监视器,虎着脸隔空吸崽。
时间久了,顾戎渐渐揣摩出了小阮语的心思。
于是,失踪了半个月再现身时,顾戎的指挥舰从阮语母星载回满满一舱海洋生物。进行过一系列灭菌与检疫处理后,顾戎在沈婧雅嗤嗤的闷笑声中脸红脖子粗地委托她将这些海洋生物转交给小阮语,反正人工湖足够大,运几条鲸鱼进去都养得开。
“阮阮的……小枕头呀。”小阮语口齿不清地说着帝国语,让沈婧雅抱着,费力地从水箱中捞起一颗大水母,作势把脑瓜枕在上面。
这种水母绵软柔韧,贴在脸蛋上很舒服,戳一戳就能在暗处散发珠白辉光,在阮语的母星,许多幼崽喜欢把它当枕头用。
“咿,小海兔。”
放下水母,小阮语又兴致勃勃地用胖鼓鼓的手托起一只海兔,吧唧亲了一口。
亲完,高兴得脸蛋都胀红了,又仰起头,在沈婧雅面颊上吧唧了一口,甜甜地拍马屁道:“谢谢好姨姨,漂亮姨姨。”
沈婧雅乐得不行,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小阮语:“这些是顾叔叔从你的家乡专门给你运回来的,你顾叔叔只是嘴硬,其实心里很疼你的。”
“阮阮知道呀。”小阮语神气地翘起尾巴,连比带划,“叔叔看见阮阮,金色的。”
语言和表情能骗人,但那淡金色的,象征着喜悦的精神体骗不了人。
顾戎简直是教科书般的嘴硬心软。
阮语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或许……可以求求顾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
顾爸爸就是那种“起初对奶猫嗤之以鼻,后来给奶猫当牛做马”的典型中老年直男……(
第10章
书房中。
顾戎面前的巨幅光幕中浮现着密密麻麻的异种作战单位与阵容整肃的星舰部队,一串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值在光幕边缘滚动变化。
这是一种战争模拟游戏,玩法硬核,有时会被各大军校当成考察战术水平的手段。
也是和平年代顾戎勉强看得上眼的娱乐项目之一。
书房门虚掩着,狭缝中有道影子动来动去,对他暗中观察。
顾戎侧目,英气的眉拧起,沉声命令道:“进来。”
门慢吞吞地开了,阮语探头,睁着一双貌似无辜的圆眼睛看着他,左手背在身后,像藏掖着什么:“顾叔叔,您有时间吗?想和您商量件事,沈阿姨那边我刚问完,她已经同意了……”
摆明了是要开足马力套路顾戎。
顾戎瞟他一眼,险些气乐了,粗着嗓门道:“什么事?我先听听。”
他常年被这小鱼崽子当冤大头使唤,动辄被撒娇攻势哄得昏头涨脑,任劳任怨。
不可不防!
阮语嘿嘿一笑,屁颠儿屁颠儿地凑过去,左手亮出来,却只是一个智脑。
“您先看一下这个。”阮语把智脑连上光幕。
顾戎站得像杆标枪,分出一点儿吝啬的视线,审慎地瞄着光幕。
光幕中,是被隔音材料包裹成茧的声音实验室。
阮语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一套纯白实验服。
实验服码数偏大,阮语嫌手伸不出来,就将袖子向上挽了两折,从阔大袖口延出一截嫩笋般白而孱弱的手腕。一头银缎般的细软发丝在换衣服时蹭乱了,他也不知道照照镜子捋一捋,一绺绺左支右翘,像只绒毛凌乱的雏鸟,看着没有半点杀伤力。他前方的空地上竖立着一块厚度约达十公分的合金板,这种新型合金被广泛应用于武器制造。
“这是我上个月在研究院做的声音共振测试。”阮语介绍。
这是一项阮语前两年挖掘出的新技能。
任何物质都有自身的振动频率,而阮语能通过调整音波频率达到与特定材质共振的效果,使其物质结构崩解。
武器,甚至人体,都难以抵御这样的音波攻击。
影像中,伴随着一段渐渐超出人类听力阈值的,海妖塞壬般缥缈细锐的啸叫声……
合金板绽出道道条纹,随即分崩如齑粉。
“咳咳……”始作俑者喊累了嗓子,苦着脸,抬手用指尖揉着小巧的喉结,拿起水杯抿了两口,用温水细溜溜地润着喉咙。
横看竖看,还是不像有杀伤力的样子,更像个娇气包。
顾戎不明所以,斜睨着小鹌鹑状站在一边的阮语:“看完了,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阮语能读到顾戎的警惕,事先备好的说辞作废了,犹豫了会儿,生硬地抛出一句,“那个,顾叔叔……我厉害么?”
顾戎:“……”
阮语追问:“是不是连星盗都拿我没办法?”
[厉害是厉害,真遇上星盗,喊一嗓子就全体缴械了,还能活捉呢。]
顾戎心里想着,嘴上却不冷不热地哼道:“娇气。”
顾叔叔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不说实话了。
阮语愣住。
书房一时安静如坟场。
“噗……”忽然沈婧雅闷笑着走进来,在顾戎肩头轻搡了一把,柔声埋怨道,“你乱犟什么呀?这不是离阮阮开学还有三个多月嘛,分化期也过了,他想让修寒带他去能源星散散心,那边是海洋星球嘛,阮阮就喜欢海。但修寒不愿意,说能源星上不安全,他才来找你的。”
沈婧雅说着,捋了捋鬓边的碎发:“那边要建军事基地,每天那么多工程兵、运输舰和护卫舰来来往往的,哪有什么不安全,这也不让去那也不让去,修寒就是还拿阮阮当小孩儿呢。”
阮语点头不止。
“就这么点儿事。”还当要求他什么难事呢,顾戎舒了口气,不假思索地批准了,“想去就去。”
他是赞成让阮语在上学前出去走走,接触接触社会的。
作为珍稀的人鱼王族,暗中觊觎阮语的人不少,顾戎给阮语设置的护卫等级一直是最高的。他和沈婧雅每年会带阮语在首都星进行两次短途旅行,行程中无论走到哪都有一群警卫暗中随行,庄园内部防务更不必提,外界连一只虫子都爬不进来,一定要说,阮语这么多年来其实没什么自由。
眼下阮语分化期已过,行动方便了,自保也不在话下,除了警卫不能少,其他方面也该给些自由了。
总不能因为怕噎死就不吃饭了。
“是吧,我想阮阮陪着去也好,不然修寒一个人太孤单了。”沈婧雅微微一笑,“有阮阮在,修寒还能和别人说几句话。”
阮语幼崽期时顾修寒走哪抱哪,军部那些年轻的女军人平时见了他就噤若寒蝉,毕竟再英俊的脸也架不住天天那么板着,但为了能近距离看看软嘟嘟的小鱼崽,她们还是会硬起头皮和他搭讪几句。
阮语就像顾修寒和这世界之间的一条纽带。
[让阮阮三个月后带个嫂子回来虽然不现实,但多少也能起些促进作用吧……]
沈婧雅暗忖。
阮语的小耳朵微微动了动。
可能是错觉,分化成功后他聆听心音的能力好像增强了一丁点。
顾戎和沈婧雅也都是S级基因,精神力比较强,平时的心音似乎没这么大声且清晰。
“不过我上午也和修寒提了,他什么性格你知道……”沈婧雅无奈,“说不行就不会改了。”
顾戎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阮阮不用他带,星舰一趟载那么多工程兵,又不是单独拉他一个。我给阮阮一个登舰名额,再派一队警卫,阮阮自己去能源星玩一趟,不用他批准。”
——身为古地球东方血脉后裔,顾戎深谙“来都来了”的道理。
到时候在星舰上撞见,难道顾修寒还能把人扔下去吗?
……
“……此时透过观景窗,您能够目睹著名的螺旋星云‘上帝之眼’,这个名称来源于古地球……”
跃迁结束,星舰进入平稳航行状态,头等舱中响起AI导览员介绍沿途风光的机械音。
阮语上回体验星际跃迁还是两岁时被顾修寒从母星带回首都星那次,当时的感觉早就记不清了,只知道这次虽然预服过药物但仍难受得厉害。
晕眩感强烈,柔软的座椅像融化的热蜡,一涌一涌,颠得人反胃欲呕。阮语本来就白,眼下失了血色,脸蛋白得像一小握雪,隐在濡湿的发间,蜷着腿躺倒。
跃迁综合症就和古地球人晕车晕船差不多,没有实质危险,但相当难受。
头等舱分成几种规格的私密舱室,阮语这间是大型舱,顾戎派给他的一队警卫都塞进来了。这些警卫平时都是贴身保护顾戎的,个个都是特种部队中精挑细选出的拔尖人才,基因等级平均达到S级,受人鱼王族精神影响较小,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
一名警卫备好缓解跃迁症状的药物和水,走到阮语旁边,微一躬身:“请您服药。”
“……谢谢。”阮语昏昏沉沉地掀开眼皮,为了让他舒服一点之前有警卫放平了座椅,他撑着扶手坐起来,盖着的毛毯便滑脱了。阮语身上天生那种暖融融的甜味让焐热的体温与汗水蒸着,在舱室中弥散开来,丝丝黏黏的,像块惹人馋涎的糖糕。
毕竟是顾戎管教出的警卫,纪律严整,一个个目视前方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安静克制。
不睁眼看的话,肯定要以为舱里没人。
这种药物内含催眠成分,阮语咽下药片,躺回去打算小睡一下,可脑袋沾上枕头没几分钟,就垮着小脸气鼓鼓地坐了起来。
送药的警卫飞快起立,小心翼翼地放软了嗓音问:“您有什么吩咐?”
阮语张了张嘴,千难万难酝酿出的那点儿怒意,被人好声好气地问一句就烟消云散了,再开口,又是客客气气的:“没什么……就是声音有一点吵,睡不着了。”
警卫一愣:“声音?”
[哪有声音?]
舱室一片安静,警卫们规矩得像雕塑。
然而……
[怎么生气的时候说话也软棉棉的?好可爱。]
[不会是嫌我们脑子里的声音吵吧……听说S级以下才会被人鱼读心,他应该听不到我在想什么。]
[好香。]
[草,谁喷的甜香水?]
[不是条小雄鱼吗,怎么喷这么甜的香水。]
……
一舱室密集的脑电信号,乌泱泱的。
本来舱内还算安静,没有几个想东想西的,可伺候他吃药后,也不知道这群警卫是不是也顺嘴乱吃了什么药,思维骤然活跃起来。
阮语:“?”
你们才喷甜香水了。
亚雄性和雌性人鱼天生就会散发不同的芳香信息素,分化后会更明显一些,以便让求偶意向的雄性人鱼追踪。或许是因为海洋中的可活动范围太大,这一进化特征有助于提升成功繁育后代的几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