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回味,可那一幕像烙在了视网膜上。
热血兀自冲得脑袋发晕。
……
阮语不知道自己脱个裤子险些害得顾修寒爆血管,兴致勃勃地潜入深海。
这片海域散发的气息与故乡星球几乎一模一样,阮语深深呼吸,液态玉石般清澄的缥碧水流涌入鳃腔,恍惚间令他有种回家的错觉。
新星球上的物种他不认识,但只要是水生物,他大多一见就觉得亲切可爱。那些游过路过的,奇形怪状的小生灵都让阮语招惹了个遍,撩撩触手,拨拨尾鳍,掀掀盖子。人鱼王族的精神力天然与水生物契合,影响力格外强,当陌生的精神波动扩散在水中,这些小生灵功能有限的思维器官中都涌动起一种宁静而温暖的感知,仿佛回归了母体或卵囊中,伴随着海浪的韵律惬意飘浮。
遵从本能的生灵们想离引起舒适的源头更近些,纷纷朝阮语聚拢而去,友善地用触手或鱼鳍在阮语身上碰一碰。一些擅长挖掘的甲壳类节肢生物朝阮语挥舞着大鳌,企图邀请他钻进它们掘出的小沙坑里。还有一群圆圆胖胖带刺的球形生物,驯顺地收起棘刺漂浮在阮语周围,一个接一个噗噗放气,将身体瘪成扁片,瘫软状漂浮在阮语身边,不确定是什么意图,大约是碰瓷式求抚摸,阮语只好一片片摸过去。
这一带盛产一种光藻,几乎遍布整片海域,平时呈透明状,很难用肉眼观察,只有在受到一些特殊扰动时才会亮起,用光信号传递讯息。而此时毛茸茸的光藻球们似乎被什么唤醒了,孔雀蓝色的荧光缓缓燃亮,逐渐扩散到人在基地上肉眼可及的全部区域,用光藻的最高频率一闪一闪,像一群雀跃着撒欢的小朋友。
……
海洋中光藻的大范围异常闪烁引起基地众人的注意。还没到晚休时间,但除去纪律严明的工程部队士兵之外,许多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基地工作人员已跑过去看热闹了,军官家属们更是全体涌到岸边,但凡能落脚的地方都挤满了围观荧光海的人。
这些人中不乏消息灵通的,有人透露说这次顾上将来监督工程进度时带来了那条据传寄住在他家给他治病的人鱼王族,海中的奇怪景象应该就是人鱼弄出来的。
这条小道消息没多一会儿就在人群中传遍了。结果当阮语从深海浮上水面,打算观赏这颗星球格外瑰丽的日落时,被岸边乌泱泱的围观人群与此起彼伏的“出来了”“浮上来了”“快拍快拍”吓得鱼尾巴一卷,飞快潜回水里。
哪来的这么多人……
要干什么啊。
与阮语精神同步的光藻感知到威胁与不安,齐齐熄灭降低存在感,黯淡得仿佛集体暴毙。
这样的变化使岸上兴奋喧闹的声浪渐渐减弱,变成嘁嘁喳喳的小声议论。
少了干扰,人们心理活动的声音也变得清晰。
这些基地工作人员和随军家属的基因等级大多是普普通通的D级到B级,想了什么很容易听见。
[完了,是不是把人鱼吓着了。]
[啊啊啊啊都怪我刚才喊太大声!]
[求求了再冒一下头吧呜呜呜这次我一定不会再大喊大叫了……]
……
感到到他们没有恶意,阮语摆摆尾巴,还是没游近,只是慎之又慎地从水中露出一颗脑袋,甩甩头发上的水,好奇地观察岸上的人。
有过把人鱼吓跑的前车之鉴,这次人们都表现得很克制,谁也不敢乱嚷嚷,只闭严嘴巴看和录像。
[真的是人鱼啊,耳鳍像纱一样。]
[甩头发好可爱,拍下来了!]
[怎么像只怕人的小奶猫一样呜呜呜,妈妈心软软。]
……
“?”
阮语愕然,迟钝地扭头看,水亮的眼睛望向那个女孩子。
一张激动得红扑扑的娃娃脸,大概是哪位军官的妹妹,看样子也就十几岁,明明不比他大,居然自称妈妈。
[啊他看过来了,圆眼睛好可爱,我死了,我好像个变太,顾上将家里还缺伺候鱼的吗……]
其他人的心音也大多是类似的内容,岸上的女性家眷不少,阮语被动收获了一群热情洋溢的野生姐姐妈妈姨姨,脸蛋都烧透了,从眼尾到锁骨都粉融融的,他急忙往下沉。
这次出来遇到的人类都好怪啊……
外面是待不下去了,他要回房间。
潜到水中乱无章法地转了一圈,阮语才想起自己下海时心情太激动,忘了记返回住所的路线,智脑也因为下海后一直在录视频给顾修寒看导致电量不足自动关闭了。
幸好门牌号和顾修寒的联络号都记得。
阮语迟疑了下,再次浮出水面,慢吞吞地游到岸边,细白十指扒住岸沿,仰起脸问:“请问一下,A区101号在哪个方向……”
围观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指路。
[鱼鱼迷路。]
[哈哈哈找不到家了吗。]
[笨蛋小鱼,怜爱了。]
阮语抿了抿嘴巴,礼貌起见,强忍着不反驳。
不是笨啊,是没记。
要记肯定能记住的……
虽说大家都热心肠地给指了路,但指的是岸上的路,下了水还是不知道怎么游才对。阮语不敢再问,怕他们又暗暗腹诽他是笨鱼,于是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路线,从容道:“知道了……但是从这里游回去太远了,请问可不可以把智脑借给我用一下?我的关机了。”
[不远啊,小可爱没听懂指路吧?]
[一脸迷茫还在故作镇定哈哈哈哈哈。]
[噗,好可爱,赶紧配合一下,别伤鱼自尊了。]
……
围观的人们光速看破一切。
阮语好不容易消下去一些热度的脸蛋又羞耻得开始升温。
“啊,可以可以。”
“确实挺远的。”
“还是让人派浮空艇来接你吧。”
不听心音的话,这些人都算得上演技派,个个一脸的热情真挚,争先恐后地朝阮语递去好几个智脑。
阮语接过一个,怕拿着别人的智脑离开太远不礼貌,试试探探地游出两米,转身背靠岸边石,给顾修寒发语音通讯,又发了个定位坐标,让他来接自己。
用完智脑,阮语删除了刚才的通话记录就还了回去。他心里想钻进海底躲起来不见人,可是借他智脑的小姑娘摆明了想和他多攀谈几句,他前脚让人家帮完忙后脚就翻脸不理人,好像也怪自私的。
于是阮语只好等在原地,老老实实地回答周围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满足他们对人鱼王族的好奇心。
“我成年了,满十八岁了,也分化了,我可以像你们一样走路……就是忘带裤子了。”
“亚雄性是亚雄性,不是雌性,当然不一样……什么?……很多特征都不一样,我不能再说了,修寒哥不让和别人聊这些。”
“人鱼都是天生会唱歌,旋律自然在脑子里,不用学。”
……
周围奇奇怪怪的心音全程就没停过,都是什么可爱啊,笨兮兮啊,想去上将家偷鱼啊……
阮语从没经历过这么大规模的围观,臊得耳鳍都蒸出热气,鱼尾向上卷着,脑袋耷拉着,慌里慌张地抠尾巴尖,像人类紧张时摆弄手指头。
“听说人鱼能读取生物体的脑电波……是能读到什么程度?”
忽然有人问到了要紧处。
阮语诚实回答:“就是像听别人说话一样的。”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啊”,面面相觑。
[不会吧,我怎么听说人鱼没那么厉害,就是读读情绪什么的,难道因为是王族……]
[那不是我刚才想什么都被听见了吗?]
“对啊,我就是都能听见。”阮语咬了下嘴唇,手指缓缓揪紧了鳍纱,抬眼看向那些人,有一点儿不高兴,但还是客客气气地和人打商量,“你们能不能别在心里说我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傻孩子,你怎么会笨呢(目移
第13章
岸上弥漫着一片社死的寂静。
暗暗腹诽人家“笨兮兮”“小笨鱼”,纵使毫无恶意,纯粹是觉得可爱,被戳穿时也还是怪尴尬的……
这回总算不止阮语一个头顶冒热汽了。
[救命!不要再乱想了!]
[可是乖乖巧巧地求人不要说自己笨不是显得更……住脑啊!]
……
思维是世间最不可控的东西,越不让想,越是想得欢。
幸好这时一队前来开路的警卫冲淡了现场的尴尬气氛。
不远处,一艘浮空艇正静静悬停着。
一双悍利沉实的军靴踏上舷梯,是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的顾上将。墨黑军服一丝不苟地包裹住一副肩背平阔、腰线劲瘦的身体,肩头徽章雪亮耀目,气质沉冷,小臂上还搭着一条折叠齐整的大毛巾——和他这身穿着格格不入的大毛巾本来是很奇怪的,可顾修寒的神色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没人觉得不对。
“修寒哥!”阮语眼睛都亮了,软软的腮肉陷下两枚梨涡,下意识地双手扒着岸沿蹿了一下。可是这边护栏太高,蹿上不去,阮语四下张望,发现得游到十几米外的观景栈道才能上岸。
这一片属于浅滩,加上鱼尾比人类下肢长一些,所以阮语竖立时尾鳍能轻松碰到海底绵绵的白砂。
尾部传来的“触地感”让分化时日尚短、经验不足的大脑产生了一种已经上岸的错觉,鱼尾自动变回了人腿,一心顾着找哥哥的阮语没察觉到形态变了,用鱼尾的发力方式一摆,结果脚底一个趔趄,上半身噗通一声栽进水里……
“咕噜咕噜……”
什么时候变的啊……
一串愕然的小气泡浮出水面。
岸上众人都是头回见到鱼在水里摔跟头,齐齐一怔,想笑又不敢明着笑,岸边响起一片嗤嗤的闷笑声。
[刚才那个动作怎么看都是摔跟头了,我不能笑,快想想伤心事……噗。]
[什么原理?怎么做到的?]
[虽然不让想但就是小笨鱼嘛,呜呜。]
……
简直变本加厉了。
人类怎么这样……
阮语恨不得钻进海沟里再也不出去了,可不出又不行,只好变回鱼尾,在浅浅的水中强行潜游到栈道。
顾修寒早已等在那里,阮语一出水,他就用加大号浴巾把面颊一片红红粉粉的小人鱼包得密不透风,抱起来大步走向浮空艇。
丢脸了,阮语不想见人,使劲把脸蛋往顾修寒颈窝里埋,濡湿的鼻尖左一下右一下蹭着军服领扣,像是想拱开扣子好把脸藏到顾修寒的军服里,口鼻呼出丝丝缠缠的热气与甜香,轻轻扫过顾修寒棱角清晰的喉结。
顾修寒常年禁欲,哪怕阮语是无意的,也经不起丝毫逗引。几缕呼吸,挨着下巴的蓬软发丝,以及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委屈鼻音而已,腹中的火团已燎得他热痛煎熬。幸而军服上装够长,裤子也还算宽松,不至于失态。顾修寒下颌死死绷着,大庭广众下无计可施,一路忍到上了浮空艇,把那条不安分的浴巾鱼卷安置在座椅上,才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好险。]
……
翌日。
上午十点半。
阮语前一夜把叫早时间设置成九点半,若在以往,顾修寒会准时提醒阮语起床,可今天只有孤立无援的家政机器人从九点半开始每十分钟来播放一次轻音乐。阮语睡起懒觉来没够,十点二十时机器人识别到目标仍腻在床上耍赖,终于像从锅底起黏糕一样用机械臂把阮语拔了起来。完成叫早任务后,它又催促阮语去洗漱,还在肚子上显示六百秒倒计时制造压力。
秦钺上门时,阮语才刚从浴室出来,唇瓣让薄荷香型的口腔清洁液刺激得嫣红,睫毛坠着水珠,说话声还因困意黏糊着:“秦少将,早晨好。”
[好乖啊……]
[真羡慕顾上将。]
秦钺恍惚了下,客气又温和地笑笑:“早晨好,今天要麻烦你了。”
说着,他略一张望,用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语气问:“顾上将不在吗?”
阮语还没开口,顾修寒已幽灵般悄然地从玄关墙后绕出来,漆黑眼瞳朝秦钺一转,带有摩擦感的嗓音,冷得能挫出冰屑:“怎么?”
秦钺忙敬了个军礼,目视前方道:“不怎么。”
顾修寒沉默下来,只立在一旁看。
阮语正与一绺蘸水后仍顽强翘起的头发斗争,心不在焉道:“做精神治疗时最好能用一个放松的姿势躺下……”
他本意是还有几间闲置的客房,让秦钺找张床躺,可危险预感拉满的秦钺急切打断道:“我躺沙发就可以。”
——如果顾修寒的眼神再阴郁一点,他可能会选择直接躺在地板上。
语毕,秦钺褪掉军靴,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躺平。
阮语拉过一个单人小沙发,坐到秦钺身边。
“好啦。”阮语清清嗓子,像模像样地引导,“现在把你的身体放松,每一块肌肉都放松……”
顾修寒在一旁用光屏看报告,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微小的幅度。
引导步骤其实没什么意义,幼崽时的小阮语常常一边摆弄玩具一边咿咿呀呀地唱着儿歌就把他治好了。
现在……大约是想在外人面前显得厉害一点。
看到自己说什么秦钺都立刻照做,驯顺如忠犬的样子,阮语得意地勾了勾脚尖,代替翘尾巴。
随即,他开始唱歌,进行正式的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