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仅让池老太太突然安静下来,连旁边的池闻景也怔住了。
衍哥哥说的是方正,方老院长。
难道……衍哥哥一直都知道?
在把池老太太扶着坐下后,她像是回复短暂的清醒。
倏然抓紧池闻景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抓出了红色印子,在迎上眼前那张从小看着长大的脸,池老太太眼泪终于止不住往下掉:
“奶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是奶奶的错,都是奶奶的错啊。”
池闻景有预感,那些被奶奶选择性遗忘的过去,将揭开神秘面纱,不知为何,他的心开始揪痛起来,“奶奶不要这么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不……”池老太太摇摇头,刚刚发红的眼眸凝成泪水,里面却一片清醒:“永远都过不去,哪怕早在一年前想起一切,却还是不敢踏出那个地方,因为奶奶……实在没脸见你。”
“十三年前,你爸……”池老太太顿住了,她没有颜面在池闻景面前提那个失败的儿子,那个人更不配被人称呼父亲二字:“当年那个畜生跪在我面前求原谅时,我才知道池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怎么能同意他去干那些害人的事,可事情已经发生,他跪在我面前忏悔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倘若我那个时候狠下心报警,或许就没有接下去的事,后来那天晚上,你突然毫无预兆分化成Beta,我就意识到事情不对,我没想到那畜生竟说得出不要一个Beta儿子的话,他说只有Alpha才可以继承家业,更没想到会直接提出娶明荭为妻。”
“在知道我不会同意后,竟告诉我在外有个比你小两岁的Alpha儿子。而当时,我不知道你妈妈站在门外……”
“接下去你妈妈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暴躁易怒,不仅赶走家里所有佣人,还经常把你一人锁在房间里,等发现她被执念逼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倘若我那个时候早些发现不对劲,或者她就不会死了,可一切都太晚了。”池老太太的眼里是无尽的懊悔自责:“从那个女人出现后池家就接连出事,我让人去调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明荭为了进池家,铺下的巨大阴谋,可那个畜生依旧执迷不悟,不惜闹翻也要娶那个女人进门。”
“为了给你妈妈报仇,我开始暗中调查收集证据,才发现背后还有个推波助澜的刽子手。”提到这,池老太太目光突然变得阴狠,“这个人受了刘明指使,在你妈妈住院期间把明荭放进病房,这个女人在里面做了什么不得而知,可她离开后,你妈妈就……”
再后来,明荭不知何时发现她的计划,表面上虚假迎合,背地里却开始对她长达几年的下.药。
儿媳妇被执念逼疯最终选择跳楼这事,永远都是心中的痛,她无法原谅那个畜生,更无法原谅自己。
因为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当初的一次心软。
“奶奶……”池闻景没想到当年的事背后牵扯出这么多,脑海再次闪过那个女人跳楼的画面,不禁红了眼眶:“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放下了,而那个人……也得到应有的报应。”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整个池家只剩下您陪我了,小景只希望您能好好的。”
其他的已经不重要了。
老人家这个年纪,没了儿子,没了家,当了别人眼里十年的痴呆,说到底又有什么错,那时的她也不过只是站在母亲的立场,对儿子的一次心软而已。
池老太太嘶哑着声,“你不该遭那些罪,我们那宝贝肉肉,更不应该。”
见她踉跄着起身,池闻景知道这依旧是想去找方正,旁边男人还没来得及拦下,兜里手机突然想起:
“哥,爷爷这几天不是身体不好么?你让我查方老院长的行踪,他刚好上门去给爷爷看病了……”
平时时老爷子每隔几天都要跑来见曾孙一次,这事池闻景也瞒不住,得知小家伙情况当天,时老爷子跟着着急上火,没几天就病倒了。
可这通电话的重点不是时老爷子的病况,而是,上门替时老爷子看病的方正。
方正虽是时家曾经的私人医生,可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哪怕两家一直有往来,可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上门看病……
两人立马往时家赶。
池闻景怕池老太太见到方正情绪会更激动,到底没敢让跟着一起来。
一路上看着迅速倒退的环境,池闻景抿紧下唇,努力平复情绪,掌心却不断渗出冷汗。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
扭头就迎上时淮衍安抚的眼眸:“别紧张,不会有事的。”
池闻景靠在男人怀里,他的眼前不停晃过那个女人跳楼的画面,奶奶说,所有的一切不是意外,都是人为。
“衍哥哥,你说,他会不会孤注一掷,对爷爷……”
他害怕迟到一步,会看到当年的事重蹈覆辙。
他不敢再想下去。
时淮衍没有说话,手中力道收紧几分,更加用力把人抱在怀里。
路上的每一分每一秒太过煎熬,等个地方,车子还没停稳池闻景已经打开门冲进去。
“爷爷!”
阿福第一次见少夫人这么匆忙,还想问时少爷发生什么事,就见后面男人脸色一样沉重难看。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阿福赶紧问道:“少夫人找老爷子吗?他在二楼房间,方老院长也在呢。”
二楼房间,没有外人,发生什么事也无人得知。
池闻景血液突然凝固住,巨大的不安像深渊把他吞噬,他全身发冷,心跳随着一步步靠近快要暂停,最后还是男人握紧了他的手。
然而当两人匆忙推开门时,爽朗的笑声传来,里面的一幕和想象中大相径庭——只见时老爷子穿着居家服,盘着腿坐在落地窗前的棋盘边,而他对面的中年男人垂着眼眸,正认真想着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明明最后一步棋落下就可以再次赢一局,可两人的突然到来,打破即将分出输赢的局面。
“娃娃?你们怎么来了?”时老爷子看着门口的人,突然想到什么,一下紧张起来:“是肉肉情况恶化了吗?”
自从小家伙住院以来,时家已经很少有笑声,刚刚进来时时老爷子的笑,一点都不像受到什么伤害,池闻景快速回过神,没有说出实话:“爷爷别紧张,肉肉还在观察中。”
而后把目光转向对面的中年男人。
后者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棋子迟迟没落下,迎上池闻景的目光,突然轻笑出声:“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
他故意把可以拿下一局的棋当死棋落下,“哎,还是斗不过你啊。”
浑然不知发生什么的时老爷子跟着笑了:“多大点事,反正十年前你就输我了,下次我让着你点。”
方正摇头笑了,发自内心的笑意直达眼底,那是对这一刻的留念,可里面也藏着说不出的悲哀,他走到时淮衍身边,突然停了下来:“这次,我只是单纯来看看他而已。”
最后一次,为他的老友看病。
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时淮衍看着中年男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底闪过一抹悲意。
方正消失了,留下退休书,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只有少数人知道,那个突然宣布退休彻底消失的方老院长,在那时从时家离开后,便走进了警察局。
仿佛一切又回到原点,什么都没有变化,池闻景和时淮衍依旧守在ICU的外面。
可这次,却不再是毫无希望的等待。
三天后,林医生带来一个好消息:肉肉退烧了。
“不过别着急,还需要再等两天,如果这期间没再高烧,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池闻景谢过后,在对方离开前,突然把人喊住:“林医生,我想问下,方医生他在哪?”
那天逸哥从医院离开后,就再也没见到人。
明明拼尽全力去救下肉肉,可等肉肉脱离危险的时候,却始终没出现。
提到这个,林医生面露难色:“这……”
第109章 这样爸爸就能如愿添个妹妹了
ICU里。
时淮景身上虽还没撤下监测的仪器,可退烧后神志清醒,圆嘟嘟的脸瘦下一圈,反而更突出五官的精致,一双桃花眼正无聊地盯着瓦白的墙发呆。
突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这段时间昏迷中,这个脚步声经常出现在耳边。
时淮景甚至没扭头就认出来了:“方叔叔。”
氧气罩下的声音闷闷的,但里面却是遮不住的开心,连说话都有了几分力气。
方逸停在时淮景身边,无菌服遮住了他的全身,也遮住了里面的休闲服。
“小家伙,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时淮景如实说道:“方叔叔,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出去见爸爸和爹地了。”
“嗯。”方逸摸着时淮景的脸,笃定道:“很快。”
男人半蹲着身,昏暗视线映出他周身温柔的光晕,轻声温和的语调回荡在房间里,无论是安抚还是实话,都让人感到安心。
时淮景看着方逸好久,突然出声问:“方叔叔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方逸只当是小孩的心思敏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外泄的信息素情绪,更不知道小家伙能感受到他。
“没有,方叔叔很好。只是以后可能没法经常来看你。”方逸垂下眼眸,疼惜地抚摸着小家伙那被扎地满是淤青的手臂,每个针眼都像一把刀,在他的罪恶上刻下最深的烙印:“要有哪里难受了,记得告诉林医生知道吗?”
“好。”时淮景听话地点头,却又不放心地问:“方叔叔要去哪里?”
“不知道。”方逸自嘲地笑了声,只有在小孩面前,才敢卸下大人的伪装:“叔叔还没有想好。”
一直以来他把行医刻在骨子里,当成一种使命,然而突然间一切破灭,也失去生命中最敬重的人,原本平坦光明的路突然蒙上一层灰,他需要一点点迈出去,才能重新找到方向。
“不过,叔叔会回来的。”
当踏破这条灰暗的路,回到聚光的地方,他会重新站起来的。
*
时淮景在两天后终于转入普通病房。
看到那满是淤青的手,池闻景心如刀割,“宝贝疼不疼?”
“不疼。”时淮景没有犹豫地回答,伸出小手摸了摸自己爸爸的脸:“爸爸,现在我不胖了,不可以再叫我肉肉了。”
虽比之前瘦了些,但脸上的婴儿肥没完全褪去,偏偏还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来,惹得池闻景心软成一滩水:“好,不叫了,以后就叫大宝。”
时淮景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大宝后面的‘贝’字,登时小脸浮现一言难尽的表情,然后看向旁边的爹地,在池闻景离开房间后才敢开口:
“爸爸取名的水平还是这么差。”
时淮衍勾唇一笑:“没有叫小景景,已经算进步了。”
小景景……小xx的谐音……
时淮景顿时小小尊严受到大大打击!
“那算了。”他认命地妥协:“大宝就大宝吧,爸爸开心就行。”
反正这个小名只给爸爸和爹地叫。
其他人要这么喊,喊一次打一次。
“爹地。”时淮景看着自家爹地:“我这次是不是很勇敢?”
时淮衍俯下身,宠爱地贴住小家伙的额头:“嗯,表现很棒,我们淮景现在是个大男孩了。”
平时爹地虽然疼爱他,但他对爹地是又敬又怕,又想将来成为像爹地一样厉害的人,这样肯定和鼓励会让他开心很久很久。
等池闻景回到房间就看到床边男人满眼柔光,小家伙因为爹地的亲吻开心地咯咯笑,这段时间漂浮不安的心,被这一幕一点点灌满。
他想,完美的人生或许就是这样——有人爱,也有爱的人。
虽然已经退烧,但时淮景还没能那么快出院,听说他已经没事,时老爷子隔天马不停蹄跑来医院。
见到曾孙,老人家那张愁容瞬间阴转晴,连前段时间咳嗽不止的旧疾都觉得好了七八成。
谁都没在时老爷子面前提那位旧友,只当回到Y国忙起医院的事,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而池老太太听说方正自首后,盯着天花板沉默很久很久,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合上眼。
池闻景时不时来到隔壁看望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像以前那样陪着老人家说说话。
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小家伙的病房里。
这天在整理枕头时,突然看到底下藏了两颗糖,一颗熟悉的白兔糖,一颗是小家伙最喜欢的。
“祖奶奶前天过来的时候给的。”时淮景说的是那颗白兔糖,接着又拿起旁边另一颗,突然想到什么,有些难过地低下头:“这个是方叔叔给的。”
池闻景手中动作一怔,从方正自首那天起,谁都没再见过方逸,听助理说,他请了长假,谁也不知道去了哪。
如实告诉爸爸那天在ICU和方叔叔的谈话后,小家伙又问:“爸爸,方叔叔会回来吗?”
“会的。”池闻景没有犹豫地回答。
他像是想到什么,看向旁边的病床——十三年前,在这个地方睁眼时,男人第一次出现在眼帘的模样。
刚清醒的他厌恶所有人的靠近,那些人因为他的警惕而没有靠近,只有那个男人一个人走到他面前,笑道:‘别怕,这里没人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