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的阮眠放下了手里的棋子,已经迅速调整好神态,微低着头,只能看见小半张脸,皮肤瓷白,五官精致柔和,鸦羽般的纤长眼睫挡住了眼睛,看不清情绪,但从稍显紧绷的坐姿能看出,他非常不自在。
确实是个好看的青年人,斯文俊秀,平日里应该很讨姑娘们喜欢,可那又怎么样呢?
文姿仪凉凉的扫了他一眼,再回过头面对江爷爷时,已经换上了温柔的笑意,“昊安托人找了一套清水紫砂茶具,一直没时间过来。”
说完,她礼数周全的冲江奶奶打了声招呼,“妈。”
江爷爷依旧乐呵呵的,赶紧张罗着让再加两个儿媳妇爱吃的菜,“先坐会,饭马上就好了。”
他回过头跟阮眠介绍道,“小阮呐,这是江颂他妈妈,湾湾啊,你小时候还和阿姨要过糖吃,记不记得啦?”
耿湾湾连忙起身,干巴巴的哈哈一笑,“当然记得啦,我阿姨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一下子都不敢认呢!”
阮眠脑子里空空如也,被耿湾湾拿手肘使劲戳了戳,才大梦初醒般一震,跟着窜起来,一张嘴连声音都带着点颤,“阿……阿姨好。”
江爷爷指了指阮眠,“这是阮眠……”
文姿仪略带戏谑的看着阮眠,笑容让人捉摸不透却莫名有点瘆得慌,“爸,我们之前见过。”
江爷爷也没多心,下意识觉得他们是因为工作打过照面,恍然大悟的一拍腿,“哦对,天域远景是他们做的精装。”
文姿仪和阮眠在不想闹大这方面应该算是心有灵犀,都没再说什么,就这么沉默着就坡下驴。
江奶奶拉着文姿仪寒暄了几句,便开始问儿子的身体状况,最近有没有好好睡觉,肩周炎下雨天还犯的厉害吗,絮絮的埋怨他总是忙到没时间回家。
文姿仪处理婆媳关系似乎很有一手,一直帮腔说着,下周六日一定扭送他过来。
阮眠像个僵尸一样缩起身子,试图以默然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江爷爷怕忽视怠慢了他,还在沏茶陪他聊天。
阮眠总忍不住用余光去瞄文姿仪,整个人心神不宁,还得分出脑子回话、痛苦万分的喝茶,时间一分一秒过的漫长又煎熬,只有天知道他是怎么挺到的开饭。
阮眠坐在文姿仪斜对面,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般凉飕飕的,干脆埋下头假装吃的专心致志,实际上每筷子戳两粒米,舞的勤奋但丝毫没有价值。
江奶奶向来追求食不言寝不语,可能大家闺秀接受的教育都来自一个系统,文姿仪也缄默不言。
桌上的氛围实在诡异,耿湾湾只好硬着头皮充当气氛组,一会夸奖饭菜好吃,一会配合唱独角戏的江爷爷当个捧哏。
阮眠真是十二万分庆幸这一趟带了耿湾湾,他甚至想给哈徒儿磕一个,暗自下定决心,不但今天非要留下吃饭的事既往不咎,并且接下来的一个月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温柔的待她。
见阮眠低个头连菜都不肯夹,江爷爷关心的问,“小阮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今天话这么少,脸色也不太好。”
阮眠呼吸一滞,一副三魂七魄尚未归位的模样,“啊……没、没有,早上吃的有点多了。”
他又感觉到了那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扫了过来。
如果有的选,他其实真的很想端着碗去红木桌子底下吃。
一顿饭食不知味如坐针毡,比渡劫还渡劫,刚一熬到结束,阮眠立马扯起耿湾湾,“爷爷,我们得先走了,下午还要上班呢。”
江爷爷知道他们工作忙,也不多留,只示意他们稍等一下,转身从古色古香的小边几里翻腾出一盒西洋参片,塞到阮眠手里,“平日里泡几片喝,清热生津补气的。”
阮眠也不虚伪的推拒,忙双手接过,“谢谢爷爷,一定乖乖喝。”
与此同时,餐桌边的文姿仪非常文雅的抽了张纸巾,轻轻沾两下唇角,也站了起来。
“爸,妈,下午公司有会,我也得走了,下周和昊安一起回来看你们。”她的目光落向阮眠,轻飘飘的说,“正好,小阮,我们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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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齐宾代尔部分引用自《中外历代家具风格》
第65章
▍来了。 阮眠闭了闭眼,心想,终归是躲不过了,那就会会她吧。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决然心态,内心反……
来了。
阮眠闭了闭眼, 心想,终归是躲不过了, 那就会会她吧。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决然心态, 内心反而升腾起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容微笑,“好啊。”
耿湾湾用力的握了握师父的手腕, 接过他怀里的电脑,那表情分明是——安心出征吧战士。
江家老宅是个有点复兴意味的三进院中院, 前阔,中敞,后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整体建筑有些年头了, 所以当初并没有规划停车位,也没有地下室。
因为老人家现在出门越发的少了, 院子里仅有的两个停车位很难碰上运气,久而久之大家心照不宣的干脆都停在门外。
而这导致了阮眠和文姿仪相伴而行的路途更加遥远。
宽阔的中式院落做的诗意文雅,灰瓦翠园正中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跨过池塘,清澈的塘里浮着莲叶, 听见脚步声,和阮眠结过仇的那条金龙鱼鱼尾一摆,消失在了阴影里。
三道错落的身影安静的穿过内院, 走进中庭。
阮眠瞥了一眼院角的山水端景和石质茶桌椅, 抬头望了望晌午时分澄澈的天空,静静地等着文姿仪开口。
他估算的非常精准,几秒之后对方便打破了沉默。
“小阮, 对吧?”
阮眠四平八稳的“嗯”了一声。
文姿仪偏过头, 像是重新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 客观的评价道,“挺优秀的男孩子,为什么不好好找个女孩结婚生子呢?”
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柔和,但就是能感觉出其中隐隐的尖锐。
因为你儿子勾引我啊,这谁受的住。
阮眠极其轻微的一撇嘴,“本来确实是这么打算的,结果被截胡了。”
婉转的话里有话。
文姿仪沉默了片刻,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阮眠苦笑,“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给我一千万离开您儿子吗?”
文姿仪没料到他这一出,似乎哽了一下,“也行,我可以给你双倍。”
“既然您这样想,那……账可就不是这么算的了,我们讲究可持续发展,从长远来看,江颂的发展潜力以及贵家族夯实的经济基础,怎么着我拿一笔钱就走都不划算啊。”
文姿仪也笑,“再过几年,等江颂再长大成熟一些,或许你连这一笔不划算的都落不到了。”
“那我就自认倒霉呗。”阮眠无所谓的稍一耸肩,“抱歉,我没有冲撞您的意思,但是啊,就算他明天沦落到要饭,我也愿意陪他一起端碗,如果要到了鸡腿我就只闻闻味,肯定先给他吃。”
跟在后面观战的耿湾湾听到这儿实在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阮眠回过头,责怪的看了她一眼,觉得她非常的破坏气氛。
文姿仪的步子不急不徐,高跟鞋优雅的磕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们已经走进了前院,朱红色的大门就在眼前。
那口让阮眠和江爷爷差点结为异姓兄弟的大缸,还静静立在风水位上。
文姿仪仿佛对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很是头疼,轻叹了一口气,“江颂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他要继承家业,要清清白白的站在公众面前,要有下一代来延续香火……希望你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人。”
“我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阮眠收起了那副混不吝的样子,表情异常郑重,“如果有一天他腻了,或者如您所说的长大成熟了,想结婚生子过‘正常’生活,那么我一秒钟都不会纠缠,立刻消失,当然,也不会跟你们要一千万。”
阮眠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跨过面前那道高高的门槛,“但是,在他想让我陪着他的时候,我也一秒钟都不会缺席,因为我喜欢他,我只想他开心———千金不换。”
*
人的第六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明明生活一如往日的忙碌且风平浪静,但阮眠就是莫名的心神不宁。
他这些天像个地狱倒霉鬼,几乎每次一到电梯口,他要上,电梯就刚上去,他要下,电梯就刚下去;几乎每一个路口,他遇到的都是红灯,赶时间的时候尤其明显。
诸如此类的事层出不穷,阮神棍觉得在玄学范围内,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一天下班点,他在写字楼拥挤的电梯里极力将自己缩进角落,奶白色的针织衫上印着一个新鲜的小脚印。
抱着孩子的母亲在不住的道歉,而那个使出一记漂亮回旋踢的小孩,还在偷偷冲他做鬼脸。
阮眠说了句没关系,终于被人流冲出了电梯。
刚迈进停车场,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窜了出来,依旧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整个人裹的严严实实。
“哈哈,又看到我了,高兴吗宝贝?!”
阮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高兴极了,我蹦起来给你看看?”
李聿怀一把搂过他,拍拍肩,“怎么低头耷脑的?”
阮眠长叹了口气,摇摇头,“来找我干嘛?”
李聿怀沉吟片刻,悄悄觑了阮眠一眼,“……嗯,怕你心情不好,带你去捏脚。”
阮眠从他的口气里敏锐的嗅出一丝怪异,可是那种怪异的感觉缥缈虚无,让人一时有点摸不清头绪。
还有,他为什么要心情不好?
李聿怀对足道的痴迷到了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只要档期一空能回家,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去“放松”一下。
以他家为圆心,方圆二十公里以内有多少家足道,哪家手法好,几号技师漂亮,他心里门清。
阮眠不能理解,作为一个职业病缠身的人,他都没有这种程度的瘾头。
这家新开的足疗会所隐蔽而奢华,阮眠跟在李聿怀身后,随着接待穿过七拐八绕的走廊,走进最深处的VIP包间。
年轻貌美的接待妹子穿着超短裙,低胸装,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两位先休息一下,我这就去安排技师。”
接待妹子才刚退出去,阮眠立马惊慌失措的去扯李聿怀的衣袖,“喂!大哥,这地方正经吗!?”
李聿怀摘掉帽子,手搭在口罩绳边,想了想还是没有解开,“当然正经了,我去,我是那种人吗!?”
“那这里为什么一股90年代香港电影□□大佬必会出事的那种KTV的感觉?”阮眠不安的环视四周,“贵圈每年因为这种事进去的人还少了?”
李聿怀翻了个白眼,舒展四肢在足疗床上躺下,“这里是会员制的高档场所,不要血口喷人。”
阮眠唇角直抖,“……这更让人惊慌了好吗?”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甜腻的女声,“您好,技师,可以进来吗?”
在得到李聿怀肯定的答复后,两个极为漂亮的年轻女孩带着笑容推门而入,身后还有一个端着巨大果盘的服务生。
阮眠住了嘴,听天由命般躺了下去,尽量避免去看那些白花花的大腿,喃喃自语,“这要让江颂知道了,会引发家庭矛盾的。”
李聿怀似乎有什么话涌到了嘴边,最后却只是一撇头,生生咽了回去。
阮眠想问他今天为什么一直奇奇怪怪,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没等他开口,李聿怀那位19号技师娇滴滴的发问,“帅哥怎么还戴着口罩呀?不憋的慌吗?”
阮眠没给李聿怀说话的机会,没好气的答道,“有没有听说过口罩帅哥?他就是,下半张脸太丑没法见人。”
李聿怀,“……”
阮眠用了半个钟的时间才确定,这里真的是正经按摩,而且手法确实很好。
他渐渐放松下去,在酸爽中昏昏欲睡。
就在他即将沉入梦乡时,李聿怀的声音幽幽传来,“咱俩商量个事,如果晚上回去你要吃饭,能不能躲到卧室偷偷吃?我被经纪人勒令减肥了。”
阮眠脑袋沉沉的消化了一会,突然被摁到穴位一声闷哼,骤然清醒,“不行,我不能跟你回去,更不能跟你一起睡了。”
李聿怀,“?”
阮眠,“我是有家室的人,要检点。”
李聿怀这次的沉默来的格外冗长,阮眠一度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
直到计时器报时说技师的一个钟还剩下五分钟,他才再次开口,“你很喜欢江颂吗?”
阮眠想也没想的轻快答道,“嗯~当然。”
“那你觉得他也是一样吗?”
“应该吧。”
李聿怀又不说话了。
阮眠除非是傻子,否则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出了不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李聿怀坐起身,摆摆手示意技师们不用再按了,等房间只剩下他们俩时,他揉了揉眉心,字斟句酌的说,“我听说,晋元集团或许有可能会和信达电子联姻,当然,目前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阮眠叉水果的手稍稍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合着你憋了一晚上,是怕我被始乱终弃啊?”
李聿怀怒不可遏,“你不该怕一怕吗?!”
阮眠笑笑,专心吃起水果,“听易修说的吧?你俩最近关系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