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声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的温度,反驳着:“都说了,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谁给朋友送玫瑰花儿啊。”
明明很简单的一句事实,被杨声念出来,那叫个委屈巴巴,活像被夏藏扣了顶天大的黑锅。
“小情侣闹矛盾了?”一旁的店主笑吟吟地调侃。
夏藏蹙眉解释着:“不是。”
“对,我们俩是兄弟啦。”杨声跟着补充,随即自嘲道,“而且哪有两个男生是情侣的。”
店主看了他们好一阵,“开玩笑的嘛,花还要不?”
“要。”这次倒是夏藏一口回答。
“那我也要。”杨声砸吧出来点儿意思,接茬道,心里有股情绪蓦然上涌,堵在了喉头。
是一人买了一朵,小气吧啦的,店主也没在意,按他俩的要求取了一枝红的,一枝白的。
本来杨声是想要那枝红,但夏藏先他一步挑走。
鬼使神差地,杨声挑了一枝白,分明旁边还有许多红得漂亮的。
分别付钱,再前后谢过店主,走出门时风铃依旧叮当。
夏藏在杨声前边两步,捧着他的花,头也不回。
堵在喉头的情绪缓缓漫开来,杨声清了清嗓子,问:“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是有点泛酸,又有点甜蜜的滋味,杨声听到夏藏说:“我只是有点不高兴,但确实没什么道理。”
“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嘛,要什么道理?”杨声几步跳到夏藏面前,把花递过去,“花花送给你,别不高兴啦。”
幽绿色的枝条上缀着朵冬日早来的雪,杨声是觉得这玫瑰像极了夏藏的样子。
白净,清冷,又柔软。
玫瑰当送心上人,店主说得没错,便叫少年许多欲盖弥彰的情愫都由此而呼之欲出。
夏藏会懂得,会知晓吗?
但在玫瑰递出手被夏藏接住时,杨声又觉得是否知晓也已经不再重要。
夏藏很喜欢这朵玫瑰,白净的脸颊都因欣喜而染上胭脂的红,嘴角的笑意也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仿佛是出乎意料的惊喜着。
“这个给你。”夏藏把那枝红玫瑰递还给他。
“啊,啊?”杨声傻愣愣地接住,感觉这走向有点超出他的预料。
夏藏轻声说:“本来买这朵,就是看你喜欢嘛。”
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夏藏轻抚着白玫瑰的瓣子,默默地神游天外。
赶到最后一堂课结束前回到教室,不出意外地被老班训了一顿,估计杨声那边也一样吧。
这次也确实是自己莽撞、不计后果了。
好在老班念着他自高中来没出过那么大的岔子,训完之后打发他写份检讨了事。
但他没心情提笔,最后一堂课就凝望着花瓣发呆,直到下课铃声响。
出门再见着杨声时,不由得呼吸一滞。
心跳如雷。
“回去我弄个瓶儿,把花用水养养,应该能开一段时间。”杨声护着那枝红玫瑰,犹如护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夏藏嗅得到玫瑰瓣子的芬芳,在二人护着玫瑰的指尖。
在相互交错交缠的视线里。
“嗯,你们班主任没罚你吧?”夏藏问,与杨声肩并肩走出教学楼的长廊。
“就把我骂了一顿,”杨声嘴角放不下来,比考上六百分都还高兴,“说下不为例。”
“不过也确实很对不住他老人家啦,本来今天晚上没他的课,他跟我说他正在追最近热门的剧,结果为我这事儿还专门来趟办公室。”
夏藏也跟着愧疚道:“是我的错,我的错。”
“害,你往心里去干啥。”杨声伸手捏了捏他胳膊,“我俩是共犯,又不是你绑我去逃课的。”
“行吧,但我也是主谋。”夏藏笑笑,“你顶多是从犯。”
“好处坏处全被你捞完了,讲不讲道理?”杨声无奈道。
“我乐意,乐意不讲道理。”夏藏说。
心里面的那枝芽如遇春雨,呼呼啦啦抽条儿长。
长出个什么来呢?
夏藏默默地念了句:“玫瑰。”
于是那枝头展开瑰丽的绯红,生出张牙舞爪的三根刺。
有刺也没什么危险性,就这么肆意地绽放着,宛若一粒鲜艳的朱砂痣。
回到住处,夏藏先去洗漱,杨声则找寻塑料瓶插花。
红白玫瑰,放在一起,最为相衬不过。
夏藏静静地站在浴室门口,屏息看着杨声摆弄着花儿。
好一会儿,他见着杨声轻而迅速地吻了下白玫瑰的瓣子,神情都略微带着点儿虔诚。
夏藏装作无事发生,慢吞吞走到书桌旁边,“去洗漱吧。”
杨声仰着脸讪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了,哥。”
但他不知道,夏藏其实什么都看见了。
而什么都看见了的夏藏也不愿去追问戳破什么,只是想着杨声的嘴唇也应如花瓣般柔软。
他明白,这茂盛如仲夏草丛肆意生长的欲望,是他对杨声的占有。
不愿意杨声,被别的什么人抢走。
所以才不高兴,才吃醋了嘛……
叫个什么事儿啊?
夏藏哑哑地笑了,虽然不叫个什么事儿,但杨声亲吻了那朵玫瑰。
他应该不算傻,自是知道那朵白玫瑰代表着什么。
和他心里那朵红玫瑰,是同一个意思。
重要的人,独一无二的人,想要占有留下的人。
是我的光,我的玫瑰,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我唯一的朋友。
我的,我的。
我的杨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就原地给大家放个烟花吧。
第32章 ⅩⅩⅩⅡ
玫瑰还未凋谢,杨声得回家一趟,拿一些厚的衣服。
周六下午一结束周测,他便动身回家;夏藏将他送到校园正门,那里方便坐车。
“我大概八点钟的时候回来。”再说这话时,心里竟萌发出丝丝的不舍得。
明明也只离开个晚饭时间,却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杨声暗笑自己的夸张,看夏藏就很淡定,像往日一般嘱咐他说:“路上小心。”
末了杨声还是没忍住,稍稍腻歪了一把,将夏藏搂进怀里:“那我走了。”
夏藏身子僵了僵,“嗯,好。”
这两天夏藏老这样,抱一下就如同没上发条的木偶,僵得手足无措。
原先杨声还以为是他那朵玫瑰送得太露骨,吓到了夏藏;所以还生起收敛的心思,想给自己和夏藏一个适应期。
但岂料,他哥僵硬是僵硬,对拥抱什么的来者不拒。
呃……
虽说不大明白是怎个情况,少年心海底针啊,但不拒绝已是最好的恩赐,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杨声是一路哼着小曲上了车,给母上打电话说回来拿衣服。
“然后多叨扰您一阵,好歹吃顿晚饭。”还难得带点儿调侃语气跟母上逗乐子。
但奈何母上不是个逗乐子的好对象,只淡淡应道:“正好你爸爸晚上也在家,你们爷俩好好聊会儿天。”
都多少年了,母上仍然没有放弃让他改口叫爸这件事。
连叔叔本人都不大在意。
而母上曾锲而不舍地跟杨声讲她那一套理论,说叔叔不在意是没把杨声当亲生儿子,如果杨声不自己主动点儿,就更加没办法和叔叔关系亲近。
“你做晚辈的,要有眼色点儿啊。”
但叔叔都有夏藏这个儿子了,后来也有亲生的女儿,怎么都不缺他一个叫爸。
他没必要赶上去低声下气,本来在人屋檐下,已经够低眉顺眼的了。
杨声知晓母上的意思,特别在夏藏搬出去后的那两年,母上对改口一事更加热衷。
想让他趁人亲父子俩闹矛盾,去占据叔叔心里原本留给夏藏的位置么?
开什么玩笑?
纵使杨声对血缘关系什么的不甚稀罕,但也不至于傻成赞同改个口人家就能把你当亲儿子看的地步。
何况这事儿很可能会伤害到夏藏,哪怕之前他对夏藏没别的心思,也不愿用这种伎俩去伤害对他还算不错的哥哥。
“你啊,就是打死不听话!以后你会知道,妈妈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忍受我亲爹的家暴,是为了我好;嫁给这一任丈夫后伏低做小,容忍他外边野花朵朵开,是为了我好;冒着高龄生产的风险生下妹妹,也是为了我好。
怎么都是为了我好。
“妈,感觉我欠了你好多啊。”于是杨声拿稳电话手表,也不做调侃,语气正经地对电话那头说。
偏偏电话那头的人当了真,“你要真有这觉悟,那我死都能瞑目了。”
“说什么傻话呢,妈。”杨声垂了眼,公交车厢地板的花纹凸出,很是扎眼,“先挂了啊,我马上就到。”
其实很多时候,杨声不愿意回“家”。
令人宽慰的是,距离高考还有226天,他总算能拥有一个合理而不被谴责的理由,远离那地方。
和夏藏一起。
敲门,进门,到玄关处换鞋,一一将家里人的称呼都唤了。
“叔叔。”话音落时,那瘫在沙发上翻阅报纸的男人稍微抬起头,象征性地说了句:“回来啦。”
杨声避过母上忧愁的眼光,说:“那我先去收拾衣服,吃完饭好直接带走。”
“和你哥住,还习惯吗?”男人难得多追问一句,母上悄无声息地退到厨房。
杨声站在原地望过去,笑着回答男人:“还习惯,我哥对我挺好的,谢谢叔叔关心。”
感觉着语气好像个对公公毕恭毕敬说话的小媳妇,杨声在那一瞬间脑海闪过无数年幼时看过的八点档家庭伦理大戏。
不过小媳妇是什么鬼!
“那最近学习怎么样?有没有把握考个清华北大?”男人放下报纸,又接着问。
杨声怀疑叔叔是不是只知道中国这俩大学,在他刚进高中时,叔叔给的鼓励就是,好好学习,争取考个清华或者北大。
“还行,老师说考个大学没问题。”杨声敷衍地带过去,“叔叔,小妹呢?我进门还没看见她呢。”
“在睡觉,从幼儿园回来就一直睡。”提起女儿,男人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神色柔和,“估计是玩累了,待会儿吃饭再叫她起。”
杨声干巴巴地笑了下:“那没什么事,我先去收拾衣服了。”
其实夏藏和叔叔长得很像,脸部线条的轮廓啊还有那双眼睛啊,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夏藏和叔叔又不相像,夏藏是从内及外的温暖,哪怕他时常不笑,但那温润柔软从眼睛里都能跑出来。
叔叔是时常笑,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但骨子里冷漠而傲慢。
杨声记得他把夏藏赶出门去的那场争吵,也记得已经两年多了,他都袖手没再管夏藏的死活。
“你……真的没跟叔叔再联系了吗?”回家前,杨声多了句煞风景的嘴。
夏藏倒很坦然地回答:“他都把我手机号拉黑了,我上哪儿联系他。”
反锁上房间门,杨声才把书包放下,径自去到衣柜前翻找冬衣。
他原先没有反锁的习惯,是自从初三开始升学考,母上担心他待在房间里不干正事,经常以送果盘送牛奶为借口,闯进来监督他的学习进度。
后来杨声实在不堪其扰,直接把门反锁。
母上责怪地问起,他也只打哈哈糊弄过去,却丝毫不改。
不想,倒成了习惯。
就带一身大衣和羽绒服过去吧,其他的长袖随便拿两件。
他书包容积有限,塞了件羽绒就完全没空隙了。
只得又另找了帆布袋子,装其他衣服。
没费多少时间打包完毕,杨声把自己往罩了层防尘罩的床上一倒,也懒得管有没有灰,就这么望着四下干净无其他挂件装饰的墙壁以及那靠墙满架子的书籍。
他的房间单调无趣,除却那一摞摞书彰显着他能跟上同龄人的阅读潮流,其他都无趣得犹如暮年的老人家。
母上的教育理念很奇怪,她要求杨声一定得看书学习,只要看书她都不反对。
但她从来不知道杨声到底看了什么书,这也给了杨声很大的自由感,至少在阅读上。
所以母上也至今不明白,自己看了满书架子书籍的儿子,怎么一直连改口这件小事都不肯听从。
不应该是越读书,越懂礼吗?
杨声懒得反驳她,反驳只会让她越发困惑,越发强求杨声一定得听她的。
反正母上心里一定住着个倔强又不讲道理的小姑娘,甚至有时的心理成熟度还不如小妹。
和父亲刚离婚那两年,母上一边掉眼泪一边撑起家里那小卖店,杨声也为着宽她的心,在学校次次考试拿满分。
那时候杨声还是很佩服,很心疼母上的,认为自己帮她挡开水挡棍子,挡得很值。
至少,母上离开那男人,照样能和杨声一起,过得很好。
后来,母上和叔叔再婚,杨声也很高兴。因为叔叔确实以肉眼可见地有钱,母上有了他的资助,小卖店肯定能越来越红火。
但母上却仿佛松下了重担一般,关掉了小店。
叔叔很大男子主义,认为自己有钱,不需要妻子抛头露面干些不值几个钱儿的小生意。
母上竟也同意,那时候反复欣喜地跟杨声说,这次应是嫁对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