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这次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不光是应付老班,而且也算是给他高中生涯亦或者算上初中一起,开的唯一一个有家长来的家长会。
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连份谢谢都没好好说。
杨声半是调侃半认真道:“那明年暑假,我俩一块去给他打白工。”
“我看行。”夏藏应道,也算松了口气。
“哥,你以前的家长会是谁来开的啊?”杨声问道。
“我自己。”夏藏想严肃一点儿,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没人来给我开过家长会。”
杨声放下了勺子,“是不是因为……”
“跟你没关系。”夏藏打断道,“我自己不想找我爸去,他不配。”
杨声咬了咬下嘴唇,到底没说什么。
夏藏又给他拨了勺鸡丁,说:“吃饭吧。”
午睡了不到半小时,赶早起,去小卖部买烟。
夏藏直接开口,说要最贵的一种。
惹得体态浑圆的中年老板盯着他俩左右打量,才犹犹豫豫地从架子上拿下来一包大红色的。
六十块钱一包。
杨声拦不住夏藏,由着他给了钱,将烟带走。
“待会儿把烟给陆老板吧,就说是谢礼。”夏藏把烟盒塞给杨声,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其实真的买包十来块钱的就可以啦。”杨声无奈笑道,“你要相信,陆老板不是那种讲究人。”
“他讲究是一码事,我感谢是另一码事。”夏藏双手合十道,“拜托啦。”
为着这句“拜托”,杨声找着陆老板,不由分说地把烟给了,“谢礼。”
陆老板也难得没推辞什么,只捏着烟盒微微出神。
“待会儿我还要考试,所以家长会就不能全程陪着您啦。我们班是全班一块开的,到时候老陆说什么,您就随便听听得了,他很多时候都说的是废话。”杨声装作没在意他的走神,一路领着他到了老陆指定的空教室前。
这时候,里边已经坐了三三两两的家长,陆老板可算把烟盒揣了兜,想起什么似的笑道:“他一直这样,一吹水就收不回来。”
杨声直视着陆老板向来睁不开的眯眯眼,他这两年有长个子,已经比陆老板都高出半个头。
“您认识陆老师啊?”杨声问。
“可能认识。”陆老板下意识去摸烟盒,拿出来后又放回去,低声自语着,“不抽了,要开会了。”
“那我先回教室了。”杨声只得摆了摆手,“您进去先坐会儿吧,陆老师应该马上就……”
陆老板双手揣了兜,低头道:“他已经来了。”
杨声猛地回过头,只见老陆迈出楼道口,午后的阳光在他浅色衬衫上游走,银边眼镜泛着白亮的光。
“陆老师。”愣愣地待人转过拐角走近,杨声好歹想起要打招呼。
老陆冲他点了点头,眼镜的反光定格,透出他那对灰色的鹰眼,“这是你……”
“这是我叔叔。”杨声往后退一步,抬手轻轻把陆老板推上前来,心虚地补充一句,“亲叔叔。”
“但你又不姓‘陆’。”老陆笑了笑,眼光却锐利。
他向陆老板伸出手,陆老板叹口气,还是回握住。
“好久不见。”老陆说。
“好久不见。”陆老板说。
得,果然是认识的。杨声左右看看,莫名觉得这对中年男人之间流转着诡异的气氛。
千万别是什么多年仇人,终再相见,不然杨声可罪过大了。
而两位“陆”姓长辈很是友好地松开手,不过陆老板神色躲闪,老陆却是怀念的坦然。
“你小子,快回教室吧。”老陆还顺带拍了下杨声后脑勺,“这两天找个时间把头发收拾收拾,剃个寸头多精神。”
寸头……老师您认真的吗?
杨声怯怯地瞟了眼老陆的奶奶灰板寸,乖巧地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你们聊,你们聊。”
他能确定,老陆是认真的。
不放心地再瞅一眼陆老板,杨声说:“我走了哈,宵叔。”
陆老板抬了眼,说:“你去吧。”
老陆就在杨声旁边,但他没有看向老陆。
有故事……
不过这也不是杨声能探究的,老陆没借此做他“不请正牌家长来”的文章,他就得感谢天感谢地了。
进入教室,准备周测验,这回又轮到数学。
“为什么是数学啊?我不想考数学,数学好难呀!”杨声一边把桌面上书籍练习本搬到地面,一边毫无诚意地哀嚎。
皓月连白眼都懒得翻给他,直接将一本砖头词典递过去,“帮我放你那边,我这儿放不下了。”
杨声悻悻地收了声,将词典规规矩矩摆在他课本堆的最上方,“月姐,我错了。”
“错哪儿了?”皓月转过脸来,语气上挑。
“错在没有以一个良好心态来对待测验考试。”杨声张口就来,“我不该有畏难情绪,哪怕再不擅长数学,我也得……”
而后被皓月的圆珠笔敲了脑袋,强行打断。
“一天净在这儿逼逼赖赖,要你又考上135分了,就请我喝奶茶。”
杨声一秒变正经:“还是等我考上140分了再说吧。”
皓月冷笑道:“呵,男人。”
按照高考时长,数学是考两个小时整,算上收卷收拾书本课桌,也过了两个小时二十分。
杨声拎着书包下楼去,还没到开家长会的教室就被老陆中气十足的声音吓得原地刹车。
好家伙,这还没开完呢!
偷偷摸摸地躬身穿过前门虚掩窗户大敞的地界,杨声来到后门,借着门缝瞥了眼里面的情况。
八十二位学生,这大概只来了六十几位家长,但教室也坐得满满当当。
杨声只能透过重重的背影,瞥见陆老板扎着小啾啾的后脑勺。
他竟然坐的是最前排,与老陆面对着面,可谓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被老陆抑扬顿挫的吹水腔给包围。
杨声想想就耳膜发痛,他为避着老陆的中气十足,专门挑的靠窗边缘位置,皓月对此也深表认同,说能避着点儿就避着点儿。
不能年纪轻轻,耳朵聋了。
但陆老板绝对是个狠人,竟然能够近距离忍受老陆两个多小时的魔音灌耳,啧啧。
杨声深感佩服,小心翼翼地把后门门缝关上,在班级其他同学过来之前,脚底抹油跑了路。
先去找夏藏,反正家长会结束,陆老板会给他打电话。
另外就是感觉,他要跟着陆老板的话,老陆应该不好跟陆老板叙旧吧。
“当当当当!”杨声“唰”地一下跳到夏藏面前。
夏藏倚墙站着,伸手抓了他胳膊,将他扶稳,“看来考得不错。”
“一般一般。”杨声故作谦虚,“陆老板还在开会,我们就先去操场上逛逛,等他开完会了再请他吃饭。”
“不是说不讲究的吗?”夏藏笑道。
“如果我们老陆没开两个多小时的家长会,我真的就只给陆老板买包烟。”杨声望天叹气,“是我低估了老陆的恐怖程度,是我把陆老板推进了火坑……我不能太没心没肺,连顿饭都不请人家,哎哟!”
又被拍了后脑勺,杨声委屈巴巴地看向罪魁祸首:“哥,你干嘛拍我?”
“你太烦人了。”夏藏无奈道,眼里却还晃着笑意,“去操场逛逛也行,今天天气不错,待会儿夕阳应该很漂亮。”
面对面站着,杨声也才发现他是和夏藏一般高,嗯,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上来,以前好像是比夏藏矮许多的。
这般想着,杨声探手在二人额前比划了下,忍不住问道:“哥,你多高啊?”
“上次体检,量的是一米七八。”夏藏如实答道。
杨声开怀道:“那我一米七九,比你高。”
“一公分而已。”
“那我也比你高。”
“唉呀,你烦不烦……”
“我就比你高,比你高!”
走出教学楼好一阵,他俩还为该问题来回争辩,眼见着杨声兴致越发激昂。
夏藏忍无可忍地将那张没多少肉的脸轻轻一掐,“幼不幼稚啊,嚷嚷。”
“谁是嚷嚷?”杨声不解地眨巴眼。
“你。”夏藏说,一时舍不得放手,便又多拢了些软肉于掌心,“整天吵吵嚷嚷的,烦人。”
“唔。”杨声沉默,似乎是难过了。
夏藏赶忙松了手,急声哄着:“好了好了,你不烦人。”
杨声抿着嘴,气鼓鼓地扫了他一眼,小狐狸似的勾起嘴角:“那我比你高。”
好嘛,真死咬着不放。
“行行行,你比我高。”夏藏无可奈何。
这时候他们穿过并不算漫长的水泥小径,钻进了操场边缘绿网的矮门。
足球草坪稍显枯黄,红塑胶的跑到被铺上融融的余晖。
杨声不知何时又攥上夏藏手腕,轻巧地将他拉入那余晖温柔的光芒里。
弄得夏藏不禁恍惚,想着眼前到底是光,还是杨声。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为双陆点播一首医生的《好久不见》。
他俩的故事会在正文里提一点,具体的可能会写番外(我只是说可能啊,毕竟我比较懒)
正文部分还是小年轻们谈恋爱为主~
老陆:你当我这个班主任是死了吗?
再再再另外,我记得我高三那会儿,我班主任开家长会,是在一天晚上。
我深刻地记得他老人家是整整开了四节课,连带课间,都没停下来过。
至于我为啥这么印象深刻,大概是每一节课间我都会到走廊上观望,那会儿我们老班是借的三楼的空教室开会,我们教室在四楼。
正好在教室门口走廊上,就能看到斜对角三楼教室亮的灯光,明明晃晃,晃得我心凉。
我当时说,老师啊,你开那么久的家长会我真没意见,但你也考虑考虑我爷爷这位老人家,他着不住四节课啊!
末了,我爷爷跟我说起那次家长会,就只说了一句,你们班主任真的好能说啊。
就真的,想忘记都难。
第27章 ⅩⅩⅦ
高三之后,体育活动减少许多,每周两节体育课,外加周一到五的大课间跑操,便是活动的全部。
除此之外,他们也很少下操场来闲逛,今天还算挺难得。
为不挡着人家跑步,杨声攥着夏藏手腕到了最外侧的那一圈;中间足球场上,分穿蓝白球服的两队懒散地争夺着一个黑白掉色的足球,偶尔会踢飞枯黄的草叶,有人喊着:“传球,往这边!”
上学期新铺过红塑胶,但不知是承包给哪家的施工队,这塑胶铺得厚一片薄一片,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
不过好在也跑习惯了,不看路也不会摔着。
大概刚刚过五点,夕阳歇在西山头,橙黄透亮的余晖慷慨地洒过大半操场。
配着蓝悠悠的天,慢悠悠的风,和懒悠悠的人,倒有种说不上来的惬意感。
好一会儿,杨声才指着远处飘着的云絮说:“那好像片扇面儿。”
是,徐徐展开于浅蓝天幕,适合用来题李杜的诗、苏辛的词;而后收敛于掌心,便如同收下了千百年的秋天,置于书桌笔架,又成一段绝美的故事。
但他们当然无法将那云色的扇面摘下来,夏藏提议说:“要不,我们玩飞花令吧?就着规则最简单的那种。”
杨声点了头:“那……就说‘秋’字吧。”
正符合此情此景。
夏藏开了头,念着:“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杨声倒有些措手不及,好一会儿才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犹豫超过三十秒,就算输哦。”夏藏找到取胜的空子,赶紧补充道。
“咝,够狠,不过我肯定不会输。”杨声笑笑,志在必得。
重整旗鼓,再次出招。
夏藏说一个:“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杨声便接一个:“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很快夏藏想起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杨声脱口而出:“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便是你话音落,我又出言接,一时也分不出个胜负。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
“塞上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夏藏发觉,他摘的每一句都忧愁婉转,应和了秋天“愁”之一字;而偏偏杨声摘的,要么大气要么洒脱,哪怕写了忧愁,也不被困于儿女情长。
于是忍不住调侃,说:“你算是豪放派,我说的都是些凄凄惨惨。”
小狐狸黑眼睛滴溜溜转,笑说:“哥,三十秒过了,你没说上来。”
嘿,明目张胆地钻空子。
夏藏忍住微微抬起想要敲人的手,顺着杨声话茬道:“那你还有词儿不?”
杨声攥着他腕子的手稍稍紧了紧,清嗓子后朗声背诵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行吧,这确实是首好诗,夏藏认输认得痛快。
末了也可算发现,他是被人攥着手腕走了一路,这会儿不做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自然俩人都发觉了不对劲。
但又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夏藏是等着杨声撒手,但杨声是死皮赖脸装作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