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行云流水,似乎对这样的生活早就已经习惯。
吃过药之后似乎缓过来些许,时南又趴在沙发上,对身旁的司锦寒视而不见。
司锦寒递过来水,说道:“喝两口。”
时南一个眼神都没赏给他,对那杯水更是无动于衷。
司锦寒干巴巴的端着一杯水,凝视着时南虚弱的脸庞,许久,他开口询问道:“你为什么喝酒?”
他看到时南的睫毛颤了颤,可是并没有睁开眼睛,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把他整个人当空气对待。
他把水“砰”的一声往桌子上一放,怒声道:“我在问你话!我知道你已经能说话了!别再跟我装哑巴!”
刚刚在门口的时候所幻想出来的温柔在此刻通通忘在脑后。
时南喝酒这件事把他气的理智全无,这在他眼里完全与自杀无异!
时南伸手在身旁胡乱摸索,终于摸到了掉在沙发下的眼镜,他捡起之后熟练的拿出口袋里的眼镜布,擦了擦镜片然后戴上,缓缓睁开眼睛,冷眼看着眼前的司锦寒,眸中冰冷一片,再无半分眷恋,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嗤笑一声,讥讽的说道:“为什么喝酒?当然是因为托了司总的福,让我练习了快要一个月的新剧本泡汤,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得罪了你司锦寒,我去其他剧组试镜,人家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我只能去酒桌上给人当猴耍,求人家给我一个试镜露面的机会。”
声音清晰,与两年前他听到过的那一句的声音如出一辙,两年前的那一句【锦寒,下辈子我不会再爱你了】是一直以来在他心头盘旋不散的噩梦。
再次听到时南说话,而且还是这么锐利的话语,他的心尖忍不住颤了颤,本来气势汹汹的人在此刻丧失了所有底气。
时南的鼻梁上架着眼镜,秦远当年说的话不由翻涌上他的脑海。
时南的眼睛,是他……
他嘴唇微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南摸过茶几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拿着打火机将其点燃,将烟夹在指尖,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
“你说的事我已经回答完了,没有别的要问的就赶紧离开我家。”
不冷不热的态度远比明目张胆的宣泄更加伤人。
司锦寒只觉得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不上不下,心里酸涩难受,莫名的委屈噎的他想哭,他伸手夺过时南手中的烟,固执的按灭在烟灰缸里,又把桌上的烟盒揣进自己的口袋,干巴巴的说道:“不许抽烟。”
他有些吃力的说道:“你……你以前的性格不是这样的,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时南的指尖一空,他看着坐在自己脚边,连头都不敢抬的人,眼神晦涩复杂。
房间里安静许久,突然,时南缓缓开口,语气突然变得温软柔弱,还带着些许怯懦道:“锦寒,可……可不可以不要欺负我,不要拿走我的角色,我全都听你的,我改,锦寒,求求你……”
司锦寒猛的抬起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时南。
时南的眼神不再锐利,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眼神胆怯,带着丝丝恳求,那可怜的模样瞬间勾起了司锦寒的全部回忆,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两年前。
司锦寒正要开口,突然眼前的时南笑了,笑容嘲讽肆意。
时南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似乎刚刚那短暂的一分钟只是他自己的幻想。
时南单手扶着额头,笑道:“然后按照你的性格,你会说什么呢?”
他学着记忆中司锦寒那厌恶的表情,绘声绘色的说道:“呵,什么都不会的哑巴,竟然把一个冲着人摇尾巴的角色看的这么重要,真是笑死人了。”
“你跪在地上写【我是司家养的一条狗】再冲着我磕头,我就考虑把角色还给你,跪的姿势诚恳,磕头的声音响亮,磕到我满意为止!”
司锦寒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起来,时南无畏的一笑,冷冷的看着他。
他绝对不要再让自己回到以前那个猪狗不如的生活里!
第100章 你把身体当成什么?交易吗?
时南坐在沙发上缓了好久,心口那不适感终于褪下去,司锦寒一直坐在旁边,直勾勾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时南抓了抓头发,起身便要离开,淡漠的说道:“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司锦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住了他向前的脚步,时南缓缓转过头看着他,问道:“还有事?”
司锦寒缓缓低下头,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能跟我说说,那场火以后的事吗?”
“你是不是一直都跟秦远有联系?是不是……”
时南挣开了他的手,坐到了他对面,将他接下来的话顺下来,说道:“是不是我一直在筹备那场火?一直在等着一个机会离开你,等着跟秦远好远走高飞?司锦寒,是不是只有我真的变成了一具焦尸死在你面前,你才会真正的承认自己犯下的罪?”
时南的话无疑刺中了司锦寒心底那最见不得光的一部分,他就连想要张口解释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时南缓缓说道:“那一段日子,我被你折磨的不成人样,我有很严重的贫血,估计就算不被烧死,也会在你手里死去,发生火灾的时候我往外爬,一只手断了,就只能用另一只手爬,可我连眼前的路都看不清,那么多的皮外伤,我也早就没了力气,火是安洛放的,我也是安洛救的,他问我恨不恨你,我那时候没有任何犹豫的告诉他,我恨你。”
话音落下,司锦寒的指尖微微发颤,就连面色有些发白。
时南的表情淡淡的,声音平静的像是在叙述一段再普通不过的故事。
“其实,以前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不恨你,你们司家收留了我,给我一口饭吃,给我一张床住,给我家还债,给我父母买墓地,我觉得你们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所以你就算快要把我欺负死我也不恨你,我觉得我欠你们,你怎么对我都是理所当然的。”
“后来,你车祸,我被没有任何麻醉的挖了肾,抽血抽的快要死在手术床上也不曾恨你,我奄奄一息,跟秦远求救,碰到了林管家,我知道了时家的一切,那时候,我恨司晟,恨司家,唯独不恨你,因为我知道一切都是司晟的计划,尽管受益的人是你,可并不是你犯下的罪,司晟死了,我有恨也无处发泄。”
“直到后来,你一次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把我当成畜生一样关在那个房里,以羞辱我为乐,让我毫无尊严,毫无隐私的活着,我的心脏受不了那样的刺激,我的身体也承受不了那样的疲倦,每一晚我都觉得我活不到第二天,我甚至有想要自己了结的想法,是秦远曾经鼓励我,让我活下去,我才克制着自己没有一头撞死在浴缸上。”
“我每晚坐在飘窗上,看着外面,我想看看星星,我想看看我死后会不会变成星星,会不会看到在天上的父母,能不能跟他们团聚。”
“那时候的我是恨你的,要死的时候我想的不是痛苦,而是我终于能逃离你了。”
时南微不可闻的笑了笑。
这是他在心底积压了好几年的话。
能说话的感觉真好,这些苦闷终于不用再痛苦的积压在心底,除他以外无人知晓。
积压十四年的,他想说的很多,可等到真正说出口的时候,似乎只有这么多。
他靠着椅背,视线定格在天花板上,平静的说着:“安洛说,如果我还像以前一样不知悔改,他就不会救我了。”
“安洛和风亦肖带着我出了国,那时候我的身体走向枯竭,在医院里昏迷了将近三个月才醒,我在医院里一直在练习发音,我没有任何一刻像那时候一样,那么迫切的想要说话。”
“后来,我没有大碍了,我出院了,安洛送我回了国,秦远来接我,我主动提出想要进娱乐圈,我什么苦都能吃,我不会的我可以拼了命的去学。”
“公司刚刚起步的时候,资源少,我人气也小,也没有见过什么人,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好几次被人用各种借口骗到宾馆里,都已经快要被人拐到床上去自己都还不知道,每一次都是秦远匆忙赶过来救我。”
“剧组里勾心斗角,没一次我能看出来,次次被人骗,挨人骂,被打已经是家常便饭,大冬天零下二十几度把我推冷水里,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从二楼跳下来,被剧组演员半夜骗到房间里陪他睡,没得逞,我呼救被人发现,反被人扇耳光,说我勾引人,我百口莫辩。”
“什么苦我都受过,那些肮脏不堪的手段我都亲身经历过,没有人会一直在一个坑里摔倒,我渐渐明白一个道理,这个圈子里,你不吃人,就会反被人吃,如果不想伏低做小的活着,那就只能不断往高爬,只有你爬的高了,才能让别人对你低头弯腰!”
“我比谁都知道如今的成就来之不易,我天天泡在练功房里磨炼演技,磨炼唱歌跳舞,我只想爬到最高点,为了这个,我什么苦都能受,我不想再被任何人瞧不起,也不想成为谁的菟丝花。”
“我想让所有人都记住我,时年也好,时南也好,我只想爬到最高点,我可以接受所有风险,我可以为了那所谓风险献出生命!我想让曾经所有欺负过我,瞧不起我的人,听到我的名字,都会自觉的退避三舍!”
他的声音顿了顿,再次开口,变得沉重。
“可你,司锦寒,你却要毁了我一次又一次,我拿性命堆积起来的成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这么久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这是司锦寒第一次听到时南如此直白的说出内心所想,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知到自己都做了什么。
他所谓的悲痛与如今的时南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平静语气诉说了这黑暗无比的两年。
时南的这两年,是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出来的!
没有接触过外界,他所见识过的恶都是自己那毫不遮掩的,这注定了他的这条路会远比别人难走上十倍百倍!
司锦寒的声音变得苦涩,他艰难的说道:“我……我不知道,我以为我是在帮你,我不想看到你有危险……”
“心脏在两年前就找到了,一直在医院里保存着,我希望你可以尽早手术,你的身体只要悉心照料是可以完全恢复到与普通人一样的,我想把我亏欠你的全部弥补给你,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南南,不要太功利,你想要的成就,我可以给你,我可以把你捧到最高点,你不要太辛苦,你……”
时南站起身,打断了司锦寒的话:“我不需要你的一切,我不想用你找到的心脏,也不需要你所谓的弥补,更不需要你捧我,你的一切,我都不稀罕。”
“如果真的想要弥补我,那就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这条命是我时南好不容易捡回来,我要为自己活着,而不是再像狗一样,被人随意践踏。”
“司总,请回吧。”
一句比一句伤人,一把把夹着冰碴的刀子扎在司锦寒的心窝子上,疼的他几乎要支撑不住。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几乎将他逼迫到窒息,压抑又难受。
原来这就是时南当初所承受的痛苦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任由那些锋利的言语化成杀人不见血的刀插在心头。
客厅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时南见司锦寒半天没有动作,他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你今天来,是要找我做吗?”
一句话让司锦寒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满眼都是受伤难过。
时南……就是这么想他的?
眼角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庞滑落,肩膀都在以哭泣的频率颤抖。
时南已经脱下了身上外套,解开了衬衫,露出了那削瘦白皙的上身,身体上浅浅的疤痕纵横交错,那是当年在会所里被那些人硬生生抽出来的疤痕,会随着岁月永远伴随着时南,永远提醒着彼此,他司锦寒都做过什么。
腰腹处的那一道深深的刀疤横在那里,那一道疤痕远比身上的那些要清晰的多,他的身上也同样有一道,只是时南的这个要比他的长出许多,足以想象当年那些人的潦草。
那是当年生生刨开时南的身体,没有任何麻药的情况下生生取出肾脏的痕迹,那里面是空荡荡的……那缺失的肾脏,在他司锦寒的身体里,他一边在肆意的享受着时南的恩惠,却又一边肆无忌惮的伤害着……
时南将衣服扔到一旁,说道:“我这里没有你用的那些道具,楼下有24小时无人售货店,你自己去买吧,那里什么都有,我在楼上等你。”
“做完之后,把那部戏的角色还给我吧。”
时南如今这淡薄的表情,一字一句都在刺激着司锦寒的神经,他再也控制不住,他咆哮道:“你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什么?!为了那些死物的交易吗?!”
第101章 名利对你这么重要?命都能不要?
司锦寒的嘴唇微颤,他沉声道:“角色我会让赵顺还给你,但是你得接受手术。”
时南看着他,声音里有些疲倦:“角色还我就够了,谢谢司总的好意,手术就免了吧。”
等他闲下来再说吧。
“我要上楼睡觉了,司总请自便。”
时南自顾自的上了楼,司锦寒紧紧盯着那一道背影,眼神晦涩复杂。
身后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响起,不等时南转过头,突然一只手已经拉住了他的腰,将他一把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