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丞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俞冬摇摇头,被子闷过了半边脸。
莫丞一就把他衣服放在枕边。
默契度还是很高。
“三年。我也不想说别的,我知道你要出名了,你是来告别的吧。”俞冬说起话来平平淡淡。
第4章 梦游(一)
“今天能不能不说这些。”莫丞一语气软和得像玉。
“可是有些事情还是摊开了讲比较好。我等了你三年,我也早料到了这种结果。说实话,我没有很意外。”俞冬这才从被子里伸出细白的胳膊,把衣服拉进被子,穿好,“我知道你想说这些,你很为难,我可以替你说。”
“俞冬……”莫丞一面露苦楚,不否认,不承认。
俞冬说的,不完全是对的。
“睡吧。”俞冬掀起厚棉被,把莫丞一拉进来,再盖上。
莫丞一还想说什么,俞冬就钻到他怀里,搂上他的腰,闭上眼睛,也想把耳朵闭上。
莫丞一毛衣还没脱,借着酒劲,陪他睡觉。
单单纯纯地睡一觉,像高中那会,窝在宿舍,莫丞一每次有点想法都不敢真的做,俞冬在他怀里也乖得很。
第一次和莫丞一说话,俞冬从没想过会发生这些事。莫丞一是他空白纸张上全部的倒影。
“娘娘腔!”
一米八的一个壮小伙把一米五出头的俞冬推倒在地上,身后跟着几个同学,他们没有欺负俞冬的意思,也没有想要帮他。
“把铅笔还给我!”壮汉又吼。
“跟我道歉我就还给你。”
俞冬说话没有底气,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声音细细弱弱,没说服力。
壮汉不理他,直接掰过俞冬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手指头,铅笔是中华铅笔,笔芯刚削好,从俞冬手里被夺去的时候,划到了拇指指腹。
灰黑色的笔芯扎进去。又很快被抽离。
随后只见得到血。
壮汉也只是孩子,见这样不知道怎么办,慌了神,丢下一句“你活该”就跑了。
谁叫俞冬抢了他的铅笔,他不过是嘲笑俞冬画画难看。
几个看热闹的也走了。俞冬怕痛,可是他不哭。抿着嘴。
在这样的人面前哭,没有用。
俞冬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卷纸,血滴子还在冒,沿着手臂滑了几条红痕。
他擦着手,擦完手臂,又有血滴到地上,他就弯腰擦地板。
再抽出一大把纸,堵住伤口。
纸巾被渗透成了红色。
教室门口又进来一个人,俞冬下意识钻到桌子底下,万一又是那些人,他怕。
桌子被他一钻却掀了起来。哐当一声就倒了。桌上的书哗啦啦地掉在地上。
“你是傻子吗?”听起来很生气。
俞冬朝门口看去,很高,他从那人的膝盖往上看,看到了一张冷脸。
进来的人是莫丞一,桌子是莫丞一的,俞冬拿的纸也是莫丞一的。
莫丞一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俞冬。
“捡起来。”他说。
俞冬跪坐在地上,仰起头看他,默了几秒,乖乖地把书摞起来,又站起身,把桌子扶好。
他发现莫丞一比他高很多,心里又产生了落差感。
“手怎么了?”莫丞一不打算生他的气,一拳打在软棉花上没意思。但发现他的纸巾快被这人用完了。
俞冬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又要被叫娘娘腔。
“哑巴了?”莫丞一也不爱管闲事,他只知道俞冬这人在班里不受待见,至于为什么,莫丞一没关心过。
莫丞一把俞冬的手拽过去,看到这伤口,才觉得有点难受。那些人净挑软柿子欺负。
“去校医室。”
俞冬就乖乖地跟他去校医室。
全程俞冬半句话没说,一个疼字也没喊。
上药的时候只有哼哼声。
处理了伤口,也不和莫丞一道谢,鞠了个躬就跑了。
“喂!”莫丞一手里还拿着俞冬用脏了的纸巾。
鲜血一大片。莫名其妙的人。
玩心作祟,纸巾没丢,回教室塞进了俞冬的抽屉里,留了纸条:自己处理。
第二天,教室里的人就挤在了俞冬桌子旁,看那一大团纸巾。
各种猜测,有孩子说俞冬杀了人。
这种无厘头的话本没有人相信,但是因为对象是俞冬,所以大家都这么认定。
他没杀人,就一定打了谁。
编造这些故事纯粹好玩罢了。也没人真的这么想,那个俞冬平时像糯米一样,偶尔发脾气也不带刺儿。但是没人喜欢他。
只有几个人喜欢欺负他。
俞冬回到教室,同学们就笑他,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俞冬得了不治之症,血灾降临。
也只是觉得好玩。
俞冬看柜子,知道了是为什么,瞪了一样莫丞一,眼睛里还有很深很深的委屈,转身跑了,那天他就没来上课。
莫丞一觉得大事不妙,也跟着他跑了。
两个人一起旷课。
“你别走啊!”莫丞一跟在他后面道歉,“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没那意思。”
莫丞一很高,腿长,几步路就追上了。
他把俞冬拉过来,看见了他手指留下了一道刚结痂的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莫丞一只觉得这样的疤已经很触目惊心。
“对不起。”莫丞一又道歉。
“你说句话啊,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俞冬简直就是哑巴。
“你故意的。”俞冬终于开口了。
莫丞一惊讶他的声音比女生的还要弱。但没表现出来。
近看的话,俞冬长得也很奶气,没长开。
“是是是我故意的。我道歉。”莫丞一就点头,“别气。”
“好。”俞冬别扭劲过了,也不再纠缠。
好好道歉,俞冬也很容易妥协。只是那些欺负他的人都不会好好道歉,他才会反咬人一口。
“他们干什么欺负你?”
“我以为你不会关心这些。”
莫丞一承认他不关心这些,但是看到俞冬,总觉得这人挺奇怪的。
想知道知道。
“因为我矮,是个娘娘腔。”俞冬说。
娘娘腔。
这个词挺扎莫丞一心的。
后半夜,莫丞一坐了起来,俞冬没有真正睡着,神志还清醒,他看着莫丞一,莫丞一坐起来了也不说话。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莫丞一的鼻梁很高,形成了一片阴影。
“一哥……”俞冬揉了揉眼,莫丞一却下了床。
“你要走了吗?”俞冬慌张地穿好外套,掀开被子。坐在床头。
莫丞一还是不说话,往客厅走,俞冬不敢出去,随后他听见了哐哐当当的声音。
莫丞一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盒东西。
他回到床上,把俞冬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还很热,他抚过俞冬的拇指。拇指上有一小块青色,是当年被铅笔插入而留下的颜色。
俞冬几乎都要忘了。
“怎么了?”俞冬问。
莫丞一不说话,拿出一块刚才找到的创可贴,给俞冬贴上。
眼睛盯着那一块创可贴,俞冬抽出手,觉得不太对劲。
“莫丞一?”
莫丞一凑上前,气息逼人地压住了俞冬,俞冬背紧贴着枕头。
“你干什么?”俞冬想要推开莫丞一,莫丞一就吻他,牙齿碰牙齿,响了好几声,在俞冬脑子里回荡。
“唔……一哥。”莫丞一松开他几秒,就把他的衣服撩起来,一路往下咬着,俞冬身上肉不少,白白嫩嫩的,被莫丞一咬出了好些淡红色的牙印。
莫丞一把俞冬宽松的睡裤褪下去,就停在了这里。
“一,一哥?”
俞冬面色泛红,呼吸被心跳撞得破破碎碎。
“我会保护你。”莫丞一低哑着嗓子,俞冬听不太清,“我会保护你……”
他一直重复这句话,语气越来越激烈,连带着身子都在抖。
“我会的。我会的。”
俞冬慌了神。
他想推开莫丞一,手腕便被莫丞一圈住。抓得快要断掉了。
莫丞一把俞冬压在身子下。
“你相信我,相信我……”莫丞一情绪很激动,手臂青筋露出来。
手腕被桎梏得死死的,俞冬挣不开他。
“莫丞一!你疯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莫丞一力气没小下去,但是他抖几下肩膀,表情狰狞地,就哭了出来。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俞冬脸上。
滑丝丝的。
“一哥……”
“别离开我。”
他松开手,伏低身子抱住俞冬。
俞冬感到肩窝那有点凉,莫丞一还在哭。因为他在克制,所以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别离开我。”
“……嗯。”
第5章 梦游(二)
在俞冬的记忆里,莫丞一是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掉半滴眼泪的人。
他顺了顺莫丞一的头发,莫丞一安然地睡了。俞冬更加没办法睡着。他穿好睡裤,捏一把刚才莫丞一留在自己身上的牙印。
等天空亮起鱼肚白,俞冬就轻声起了床。今天是周末,他不用去上班,不用挤公交,平时这个时候,母亲会过来,今天应该也会。
俞冬给莫丞一煮了面条,寡面,只有一点油星子飘着,连葱都没下。
他不记得莫丞一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了。
“一哥,起来了。”俞冬摸了摸莫丞一的脸,他的睡颜很安详。俞冬多看了几眼。
莫丞一被喊醒,也不赖床,一骨碌地就撩起被子,冷气直钻,他打了个哆嗦就迅速穿好衣服。
俞冬在一旁悄悄看着,这是训练出来的样子。
洗漱后,俞冬就把这碗面条推到莫丞一眼前。
“我有点事想问你。”
其实不止是有点,想问的太多,不知从何下手。那就挑最近的。
莫丞一吃着面条点头。
泰然得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你是不是,会梦游?”
莫丞一停了筷子,顿了几秒,把面条压进汤汁里,搅动。
“我知道我昨晚对你有点偏激。”莫丞一没有看俞冬的眼睛,热面条的气蒸上来,暖脸。
“我还以为你,梦游了。我昨晚一直叫你,你没应我。”俞冬扯出一个笑,“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担心你。”
莫丞一抬眼,露出会心一笑:“嗯。我没事。”
低下头,一口有一口无地吃面。俞冬垂眸看他,想把这几年缺失的都看进眼里。
莫丞一并非对自己的梦游症一无所知。
在国外这三年,他有些时候也发现自己醒过来会躺在不同的地方。
本来睡在寝室,醒来之后可能是身处天台,或者是练习室。
第一次得知自己梦游,是练习生生涯的头一年,元旦,梦见自己和爸妈看烟花,他就跑去了天台。
但这个国家没有放烟花的习俗,天台空荡荡,静悄悄,仿佛跨年之夜只是一个平凡的晚上。
莫丞一一个人站在天台边缘,天台没有护栏,地上也没有他的影子。
天空很黑。星星藏了起来。
发现他的人,是一个叫钟男旭的前辈。他四十多岁,和老板一般年纪。同期练习生有不少人说钟男旭和老板有点关系,他们都喜欢男人。
也曾互相喜欢过。
钟男旭那晚喝了点小酒,想来天台吹风降温,看到莫丞一,就把他拉下来。
莫丞一和他一起跌在地上,醒了。
醒来之后只是有点恍惚,突然就在天台了,以为还在做梦。他并没有发疯发狂,相当的平静。
“我为什么在这里?”莫丞一冷淡地问。
钟男旭听不懂中文,用地道的他国语言警告莫丞一:“想不开别在Discover寻死,别脏了这里的名声。”
Discover是这家造星厂的名字,意为寻找,发现。
莫丞一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就只想笑,他在这里非但没有寻找自我,反而丢了自我。
莫丞一刚想走,钟男旭又吆喝一声:“臭小子,你和崔星武什么关系!”
崔星武是Discover的老板,习惯上,他更喜欢员工叫他崔社长。
莫丞一想,这个男人一看就知道喝多了,仰着头指着自己。脸却不知道朝着哪边。
不过他能直呼崔星武的名字,也说明他和崔星武交情很深。传闻或许并非是假的。
“老板和练习生的关系。”莫丞一欠了欠身,面无表情地回答。
好像和崔星武并不熟一样。事实上崔星武在莫丞一父母死后派人帮他办了所有后事,算是为了哄莫丞一签约十年合同。
钟男旭不吃他这套,嗤笑一声,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我可是听说了他对你关照有加,出于什么?你伺候的好?”
莫丞一对“伺候”这个词,心生厌恶。
他语气一横:“我爸妈死了,他对我很怜悯。”
钟男旭挑了挑眉,挥把手:“走走走,卖可怜的也就崔星武爱吃这套。”语句顺序不通畅。
崔星武哪一套都吃,只要是看对眼的。
而他已经有了老婆孩子,年过四十了,和钟男旭的关系也没有断干净。不仅如此,还发展了不少支线。
莫丞一理所应当地成为支线之一。尽管当时他并不是。
他只是听说了崔星武养了很多情人,莫丞一觉得钟男旭被绿的好可怜,后来又发现钟男旭也养了好多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