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轻重的。”米辂弯起眼睛,然而笑完,心底只剩一片酸楚。
贺晏臻对他太吝啬,以至于这样公事公办的交代,都能让他寻到一点温柔,并为此欢欣感动。
隔壁床的家属被吵醒,骂骂咧咧了两句,又没好气地翻身睡过去。
贺晏臻冲米辂点一点头,提着电脑包推门走开。
米辂却在同时跳下床,他来不及穿鞋,急匆匆一路跟出去。莹白的脚丫子踩在地面上,凉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楼道里静悄悄的,他一路赤脚跟着走到住院部楼梯口,看贺晏臻跟值班的护士解释。不多会儿,小护士拿了钥匙将门打开,贺晏臻大步离去,始终没有回头。
孙雪柔直到医生查完房,才提着保温桶姗姗来迟。
她进门先找贺晏臻的身影,里外看了半天,发现人不在这,又去推米辂,让米辂跟她出去说话。
米辂恹恹地靠在床上玩手机,见状不情不愿地跟她走到走廊里,
孙雪柔道:“远山投资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爸把钱撤出去后,公司账上就没现钱了。你表舅今年才跟上大家做投资,合同也签了,钱也投进去了,现在后续资金要是跟不上,开工的项目一停,前面的钱都得打水漂。米辂,你那边现钱多,给你表舅应急正好。他也发话了,等他那边盘活了,利润至少分你一半。”
米辂“哦”了一声,却道:“公司的钱不能动。”
孙雪柔顿时急眼:“怎么就不能动了?你那公司又不需要股东同意。完全你自己做主,怎么就不能动?”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公司就是注册来给我爸用的,那钱也不属于我的。你真要用也得去问过我爸。”米辂摇头:“反正那钱我不会动,你让表舅想别的办法吧。”
“你脑子是不是锈住了?你爸现在都要跟我离婚了,你还跟他一条心?护着他的钱?”孙雪柔气急,伸手点着米辂的脑门,“你也不想想你爸为什么让你开公司?啊,他把业务转移过去,还不是为了防着咱娘俩?你以为他会为你打算吗?他有了那个小的后眼里哪里还有你!”
“我是他儿子!”米辂怒道,“他抛弃你是一回事,但肯定不会不管我。”
“你是他儿子,何意不是吗?”孙雪柔气道,“你怎么知道你的下场就一定比何意好?你比何意强的地方是你有妈,你妈才不会害你!才会处处为你打算!”
她说到这声调越来越高,最后气哭出来:“我就你这一个儿子,我还能害你吗?你表舅投的钱里有一半是我的,这钱真要是打水漂了,你让我怎么活?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项目一定会挣钱,王越和罗以诚他们谁不是大把的资金投进去,现在眼看关键时刻,你让他们把咱的份吃了,能甘心吗?”
米辂愣住,又犹豫起来。
表舅参与的项目还是贺晏臻给牵的线,收益前景的确不错。
可他又想起贺晏臻的叮嘱,以及米忠军之前说的话。
“我不是不想帮,公司的钱真不能动。”米辂烦躁地皱眉,“要是我自己的钱肯定就给你了。”
孙雪柔仍是抹泪,米辂站了会儿,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我那套房子可以先抵押着,拿钱去应急。”
孙雪柔怔住:“这……这样能行?”
“你不是说盘活了很快就会收回来吗。行了,你去找人给办吧,我明天就出院了……”米辂回房,走出一步,又转回身,“妈。”
孙雪柔应了一声,心里却在犹豫着抵押房产是不是不太好。
“你有空就去跟我爸服个软吧,上次是你闹得太难看,让他没了面子。”米辂道,“你别光为自己出气。也为别人考虑考虑,好好的一个家,都是被你闹成这样的。”
父亲和母亲,在孩子眼里也是不一样的,有钱有势的份量更重。孙雪柔好半天才回过神,原本心底的犹豫一下被气散了。
她也不再进病房,喊了护工过来叮嘱两句,自己去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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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晏臻抵达南省已经是中午。
他向张君问过他们下榻的酒店,先自己去开了一间房,从头到脚好好洗过澡,又打电话让人送来两身衣服,整装完毕,才给何意打电话。
何意忙了一整天,接通电话时已经傍晚。于是俩人约着一起吃晚饭。
贺晏臻下午做过功课,知道这附近有家评价很好的餐厅。
何意却说:“就在酒店吃吧。二楼的川菜餐厅随便找个位置。”说完又觉不妥,今天要谈的事情不易让旁人知道,于是又改口,“要么去粤菜馆?那边有包厢,说话方便一些。”
“都行。”贺晏臻道,“或者叫酒店送餐到房间里吃。我这边有个小客厅”
何意一愣,随即想到贺晏臻应该开的是套房。
他之前跟贺晏臻出去时,这人便是定的套房。那几天他们荒淫无度,饿了就叫酒店送餐,俩人在小餐厅用饭。
何意接连几天都没有出客房门,他那时只觉得甜蜜,仿佛自己也有了幸福华服披身。
现在那身华服早已脱下,他也不想重温旧日场景,为那个隐藏的小我再次羞愧。
何意仍是将吃饭地点定在了粤菜馆。
贺晏臻提前去时,何意已经开好了包间,正跟服务员点餐。他头发显然才洗过,但身上只穿着T恤和短裤,显然是随意赴约,并未花心思装扮。
贺晏臻微微一怔,落座时不动声色地解掉领带,将扣子解开两颗,随后除去袖扣,将衬衫袖子随意撸起,露出小臂。
服务员余光察觉,朝他投来新奇的一瞥。
贺晏臻耳根发热,脸上却一派自然,抬手给何意斟茶倒水。
何意点完菜品,等服务员走后,对着贺晏臻陡然转变的形象,也是稍一愣神。
不得不说,此时慵懒随意的风格更能增添贺晏臻的性魅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沉沦。
何意一直觉得羡慕贺晏臻身上有种亦正亦邪的气质,至于哪种特质占据上风,全看这人穿什么衣服,露出什么表情。
不像是自己,平淡直白如水,连矫饰都显得多余。
形象这样,心智也是如此。
想到这,何意清了下嗓子。既然自己的心思绕不过这些人,索性不去班门弄斧,有事直接说便是。
“我今天约你,还是为了昨天晚上提到的事情。这个患儿的情况特殊,如果不解决药的问题,他就没有手术机会。医生说这孩子因为咽喉是打开的,从出生后就不会喝奶,好几次差点呛死,但他偏偏一次次地扛了过来。现在的手术时机对他来说很难得,无论如何,我都想为他争取一下。”
贺晏臻昨晚听了个大概,但并不太了解,于是问:“我能帮什么忙?”
何意看了他一眼。
“那特效药,现在只有两家医院有储备。但因为这药没有经过批准,属于非法进口药物,所以没办法通过正常途径获得。”何意说到这微微停顿两秒,终究是有些难以启齿,“我记得你舅舅……你看,能不能请他帮忙联系下?”
贺晏臻愣住。
何意望着他,发现贺晏臻的面部肌肉有细微收紧,他眼角轻收,嘴角绷直,露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来。
贺晏臻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何意,他没有开口,何意已经觉得无地自容。
“对不起,”何意却不想放弃,他硬着头皮,道,“这件事没有人从中牵线,对方医院就不可能冒险。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怎么能解决,但都在旁观,都怕惹麻烦。可是王一……”
他鼻头发堵,忽就想到哪个冷漠的老专家的话。
在那些人眼里,福利院的患儿们不过是用来作秀的道具,是可以随意被丢弃被淘汰的次等人种。
何意眼眶发胀,平息了一下,继续道,“特效药和空运的费用我会出。你就请你舅舅带个话,到时候把药交给我。我会以个人名义把药给患儿,这样一旦有什么麻烦,责任都在我自己这,我会咬死线索,不牵扯北城医院和你舅舅一分一毫。”
他说到这,屏息抬头,等着贺晏臻的反应。
贺晏臻仍是没说话,只是眉头拧着,神色写满了抗拒。
何意也沉默下来,他望着贺晏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服务员过来敲开包厢们,菜品一一上齐。
何意来之前,对这件事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他猜着对方有八成的可能性会拒绝,但他预想的拒绝是来自梁舅舅,而非贺晏臻。
他以为,贺晏臻至少是愿意为他开口询问的。
可是长时间的沉默打破了他的幻想。
贺晏臻曾经因为米辂挨打,让他舅舅惩治王越一家。现在到了自己这,却不肯开口问问能不能救人。
何意忽然一笑,他想故作轻松,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又等着贺晏臻快点拒绝,对方大方拒绝,他也可以顺着台阶下。可是继续等了会儿,包厢里仍是沉默,尴尬被一分一秒逐渐放大。
何意终究等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抱歉,这事儿是我唐突了。”何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脸色涨红又难堪,“学弟,我明天有手术,不能喝酒,这里以茶代酒,向你赔罪。”
贺晏臻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他现在不方便联系他舅舅,因为他的表哥掺和进了他的事情里,等于是在借梁家的名声。
他舅舅对这种事情极为反感,假如因此这次开口,让几位长辈警惕起来……他的事情恐怕要功亏一篑了。
这种事情无法解释,贺晏臻沉思着对策,回神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心里暗骂一句,忙按住茶杯:“你这是干什么??”
何意双眸凛凛含着水光,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干什么?”何意道,“我也想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简直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对不对?”
“何意……”贺晏臻皱眉,解释道,“我知道你很心急,但这事应该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我刚刚是在想有没有替代方案。我舅舅那边,正因为身份敏感,更不能搞特殊……”
“当然。”何意拨开他的手,道,“清正廉洁嘛,除了可以为米辂出气故意卡别人审批,别的事情都做不得。”
贺晏臻:“……”
贺晏臻脸色变了变。
何意已经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对他露出杯底:“这事儿是我想得不周到。这种事情有后患,更何况会连累亲戚,的确做不得。这第一杯,向你表达歉意。但作为朋友,给你提个醒,希望你下次拒绝的时候能干脆点,考虑五分钟也就算了,你一直不说话,是诚心让人难堪?”
他说话的功夫已经给自己倒了第二杯。
贺晏臻张了张口,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道:“米辂的事情有误会。那件事不是我舅办的,有人借他的名义而已。只不过那件事牵扯的方面比较多……”
“王越打了米辂,王家的公司立刻倒霉。等王越被教训了,那边审批立马通过。”何意摇头直笑,“要是今天等着被救的人是米辂,是不是特效药要排着队的往这送?当然了,肯定不会是这个干的,也跟那个无关……”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贺晏臻问。
“你参加军训的时候。我给王越补课,每天的课余活动就是听贺米两家的儿子青梅竹马的故事。”何意道,“都是你没跟我说过的。”
“那件事跟我舅舅无关,而且我也一直不知情。”贺晏臻百口莫辩,“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会跟你一起想办法解决,你可不可以相信我?”
“信你?”何意举杯,不由笑了起来,“贺晏臻,学弟,第二杯敬你,谢谢你作为God给我的法律建议,我受益无穷!”
贺晏臻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去拿手机。
然而登陆Q的手机是在另一个号码上,他因为被何意拉黑,不久前办了新号码跟何意联系,手机也加了个新的。
平时两个手机都装在身边,但今天赴约,他只带了一个在身上
何意已经将第二杯饮尽。往日的余情和不甘,随着今天腾起的怒火一块发泄出来,那些不满和疑问,的确不适合一个人憋着。
何意再斟第三杯时,右手微微颤动,他放下水壶,过了会儿,心情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何意突然想,当初的决然离开是恋曲高潮时的戛然而止。他以为恋曲浓烈,余音便会绕梁不觉。
但是,这一年的多的震颤后,琴弦渐止,风亦平静,余音终究要平复下来。
“第三杯,是敬你往日的陪伴。”何意有些愣神,说话也慢了一些,许多感慨都堆在了嘴边,最后却只变成了一句话,“贺晏臻,我们不合适。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错的。”
贺晏臻怎么都没想到,他兴冲冲来赴约,最后面对的是这样的场景。
“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贺晏臻低声道,“学长,你现在在气头上,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但我还是想把事情解释清楚,等你冷静的时候,你再考虑一下。
王家审批的事情跟米辂没有关系,那件事是别人做的,我舅舅事后才知道。所以他现在对于走后门和人情关系更警惕,这件事找他,只要是不和规定的,他肯定铁面无情,甚至会严查。至于God……是,我隐瞒了你,但刚开始我是因为你把举报的事情告诉了甄凯楠,却又瞒着我。我想帮你,但又想等你主动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