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的前一天,他又去了趟商场,狠狠心买了两身新衣服——虽然是在家授课,但人靠衣装,招揽学生时,他要尽量把自己打扮出一种不差钱的气质,这样才好端起架子开口要价。
另一身则是除夕夜里,守岁之后穿。何妈妈生前工作忙,一年之中大部分节日都不能在家过,唯有过年,她特别重视,会尽量陪着何意跨年。
而在除夕守岁之后,何妈妈都会很有仪式感的拿出新衣服新袜子新鞋子,让何意穿上,以表辞旧迎新之意。
何意形成了习惯,在何妈妈去世后,他也这样做着,没有钱买新衣服时,他至少也会买双新袜子,然后把旧衣洗净,换个扣子,或者贴个布贴,假装是新衣。
商场的东西都傻贵,何意在从这家商场走到另一家,始终找不到既符合自己期望,又不会超出预算太多的品牌。他从一间间的橱窗前走过,最后终于逮到一个搞特价促销的,位置在商场两个店铺的过道里。
何意选了两身衬衣西裤,想着以后工作了也能穿,狠狠心让人开了票。
付款的时候,他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人影。
何意惊讶地抬头,果然看到了扶梯上的贺晏臻。
一件简单的黑色外套,被贺晏臻穿出了模特的帅气。他应当是刚换了发型,比寸头稍长一些,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漂亮的眉眼。
对面下行的电梯上时不时有人往他身上看,贺晏臻也视若无睹。
他旁边有个戴帽子的男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拿胳膊碰了碰他。贺晏臻便转过脸,随着对方的手势往侧前方看了眼,随后挑眉一笑,摇了摇头。
那笑容里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而并肩而行的俩个男孩子,举手投足间也是天然的贵气优雅,与周围的人群界限分明。
何意驻足,目送他们上楼,又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票,将它小心地叠了起来,放到了上衣口袋里。
第二天一早,何意拉着那个破旧的行李箱,赶着最早的公交车奔向火车站。
手机里有一条来自贺晏臻的未读信息,是凌晨时分发送的。
“学长,我的期末成绩出来了,给你看下成绩单。你的辅导很有效,谢谢。”
第16章
何意回到家,先花了一个小时打扫房间,然后才看了贺晏臻的来信。
上面最瞩目的是数学单科成绩,135分。其他几科的分数也都有提高,就总分来看,这次辅导的结果完全可以用两个字评价。
圆满。
何意的心里终于没了负担。他放下手机,在屋子里转了转。老旧的地板上是未干的水迹,几件旧家具已被擦拭一新,阳光从窗棱里漏进来,暖洋洋的。
何意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打量客厅。
他上学前变卖了不少东西,米忠军的一些物品也被丢入了垃圾筒。此时家里已经完全看不出其他人生活过的痕迹。客厅里除了壁挂电视外,便只有卖不上价的沙发和两个原木色小几,原本看着过于空旷,现在正好拿来当补课场地。
何意盘算着去二手市场看看旧桌椅,又琢磨着怎么招收新学生。
贺晏臻的那条信息被他忘在了脑后。他没有回信息,仿佛随着那条信息的句号,他跟贺家的关联也圆满地断开了。
——
贺晏臻又看了眼手机,何意还没有回信。
那条信息被其他的消息压到了最下面,他百无聊赖地翻了翻,上面多是同学朋友发来的贺喜,恭喜他成绩蹿升,一举成为附中黑马,如今已经艳压附中三大学霸,牢牢占据了话题榜第一。
另外还有老师的几条鼓励,让他戒骄戒躁,保持好势头。
最新的一条则是来自梁老师,她告诉贺晏臻学校的事情她都知道了,让贺晏臻不要往心里去。正好他爸回来了,中午米院长请客,两家一块在XX公馆吃饭,到时候再聊。
贺晏臻眉头皱了皱,顿时感到一阵烦闷。
学校里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无法是有人质疑他的成绩。而这一切的源头,归根结底是贺晏臻在附中的风头太盛。
虽然他受瞩目纯粹是因为一身皮相
他上高一的时候有高三学姐约他,也有学长堵他。如今他上了高三,却又有学弟学妹们送东西,写情书,为他开贴、刷榜,搞些小投票。
同学之中自然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
只不过贺晏臻刚入学时,是个才貌双全文武兼备的完美优等生,同学们羡慕之余无话可说。等他高二开始成绩退步,便有人得了机会,立刻发表高见“早就说了,这种人就长得帅,其实都是玩咖,人品不行”。
这次他的成绩一飞冲天,虽然在年级不过是中上水平,连前三十都没挤进去,但同学们已经被惊到了。返校当天,同学中便有了质疑——他们怀疑有老师给贺晏臻泄题。
至于渠道都想好了,贺晏臻的妈妈是A大老师,而附中的教师中也有A大毕业的,肯定是校友牵线搭桥。
贺晏臻本人对此无感,不管是别人的关注还是非议,对他来说都跟自己没关系。但偏偏米辂回来了。昨天米辂为了这点事跟同学大吵一架,差点引起两班同学的互殴。
贺晏臻对米辂的维护感到无奈。
米辂跟他是初中同学,俩人做了三年的同桌,那时候两家人又住同一个大院里,所以关系很不错。
贺晏臻初中时痴迷玩游戏,上课忘了带课本,体育课没有带道具,都是米辂趁着课间跑回去给他取。
有人给他送情书,老师让他代表班级发言或者给广播站投通讯稿,化学老师选他为课代表让他收作业,这些小事儿也都由米辂代劳。
后来大家初中毕业聚餐,米辂喝了酒,在众人的起哄下脸蛋红扑扑地向贺晏臻讨要奖励。他神情讲述了自己三年来的付出。
那天贺晏臻也喝了不少酒,听来听去,心中大为感动,最后封了米辂一个“后勤部部长”。
结果把米辂气哭了。
于是暑假,米辂单方面开始了跟贺晏臻的冷战。他之前黏贺晏臻黏得不得了,这次憋了好多天,非要等着贺晏臻来道歉。然而他最后却什么都没等来,反而是他妈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他们要搬家了。
之后高一开学,俩人在新学校见面,贺晏臻一如既往地散漫又耀眼。
米辂气哼哼地走到他跟前,贺晏臻却如常跟他打了个招呼,随后便跟另一个朋友讨论起了暑假的团战。
他们重修旧好是在贺晏臻买了机车后。米辂那天过生日,央求贺晏臻让自己坐后座。贺晏臻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跟别人跑了一圈后才让他上去。
米辂意识到贺晏臻是在先熟悉路况,心中顿时涌起感动和甜蜜。而当他的手环住贺晏臻的腰,感受到机车服下充满力量的肌肉时,一颗心彻底沦陷。
他让朋友帮他拍照。而那组照片里,有一张贺晏臻若有所感地看了眼镜头,繁华都市成为有韵律感的背景。
而一身黑色机车服,骑着机车疾驰而过的贺晏臻像是插入城市心脏的一把刀,锐利、势不可挡。
如果不是突然被人举报,遭到交警拦截,米辂的快乐还可以更久的。
可惜那天之后,米院长便坚持要把他送到国外。米辂当时猜着应该是跟贺家有关,但是他并不清楚大人之间的事情。
这次回来,米忠军一反常态,支持他去跟贺晏臻搞好关系。在听说贺晏臻被同学诋毁后,他便让立刻告诉了梁老师,并约两家一起吃个饭,这更出乎米辂的意料了。
不过意外归意外,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之前的衣服都过季了,米辂见时间来得及,便直奔商场打算买身新衣服。
——
孙雪柔陪儿子购物,越看越觉得自家儿子长得好看,在一旁不住嘴地夸:“我们家米辂就是会长,遗传了我跟你爸的优点,这眼睛多水灵,鼻子嘴巴也都好看。”
“是的呢,刚刚您带他进来,我们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呢。”柜姐羡慕地看向孙雪柔,“要说还是孙姐命好,老公又疼,儿子又帅又听话,您这皮肤看着像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孙雪柔自得地笑了笑,“再过两年都要四十了。”
“真看不出来。”柜姐恭维了一句,随后突然一愣,意识到什么,跟同事交换了一个八卦的眼神。
米辂正在挑衣服,冷不盯瞥见了两个柜姐挤眉弄眼,顿时明白过来,心里一下就冷了,扔掉衣服转身就走。
他知道这俩人是在八卦他妈的年龄。
当年孙雪柔中职毕业后进了米忠军的医院,因长得漂亮,不到半年便去了高干病房,再一年后从护士升级为院长情妇,生米辂时才十九岁。
未婚先孕,又是勾搭的有妇之夫,孙雪柔在原来的城市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地炫耀。后来米忠军原配去世,他们一家搬来北城,米忠军跟她领了证,孙雪柔才又重新抖擞起来,逢人便强调自己的年轻。
米辂起初也为此感到骄傲,别人的妈妈都老,就他的妈妈最年轻貌美。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梁老师问他妈,小孙怎么十九岁就生孩子了?那时候还不能结婚吧?米忠军可是院长,怎么会让妻子未婚先孕呢……
孙雪柔当时脸色大变,连忙辩解,称怀孕只是意外,没做好措施而已。米院长是打算等她到法定年龄后结婚的。
梁老师性情直爽,点点头便当真了。
于是俩家人当邻居的那三年里,孙雪柔再没敢强调自己年纪小,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
“妈,你今天能不能注意点。”米辂从时装店出去,气哼哼道,“别人都瞧不起你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了要让他们瞧不起?”孙雪柔闻言道,“我是你爹明媒正娶的老婆!我们是合法夫妻,我愿意早生儿子怎么了?她们管得着吗?”
“你跟我爸是合法夫妻?”米辂把脸转向孙雪柔,“你生我的时候我爸还没离婚吧?”
孙雪柔:“你指责我??”
她又惊又气,厉声问:“你觉得我有问题?”
米辂没说话。他并不觉得他妈的做法有问题,那个女人拴不住老公,丈夫跟别人产生了爱情,这个只能怪她自己没本事,凭什么怨另一个女人呢。
但是梁老师不喜欢,米辂便担心贺晏臻的看法。
“没本事的才看不起我呢,现在成功人士谁没有个情人情妇?”孙雪柔抱着胳膊冷笑一声,“别以为你贺叔叔就是好的,他们这种人,一年上千万的挣,还不知道睡多少人呢。”
米辂皱眉:“……你别瞎说”
“肯定的。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你以为你爸现在还老实吗?上周也不知道带哪个贱人回家了,我在垃圾桶里看见了两个用过的套儿!”
孙雪柔说到这低声咒骂几句。她在儿子面前从来不避讳夫妻话题,发现米忠军出轨后,也向儿子哭诉咒骂。
米辂刚开始听到这些既无奈又尴尬,然而时候一长,也就习惯了。
——
衣服没买成,又听他妈骂了一遍跟米忠军来往多的几个女人,米辂到餐厅的时候脸色便有些难看。
贺晏臻跟梁老师来得晚,进门后见这一家三口神色各异,不由有几分惊诧。
贺爸爸要过会儿才能到,等上菜的时候,米忠军率先开口,先将贺晏臻夸了一番,之后又说起了贺晏臻这次的风波,并委婉地表示他已经跟朋友打过招呼了,老师会妥善处理的。
贺晏臻不由多看了米忠军一眼,心想先告诉对方遇到了麻烦,转头便将麻烦处理好,米院长果然老奸巨猾,是个人物。
他知道大人之间的事情跟自己无关,许多小事背后可能有别的关系,便不去管场面上的来往,只一遍遍的看手机。
何意还没有给他回信。
贺晏臻很想跟他联系,又怕自己惹人烦,更怕何意冷淡地敷衍他,于是抑制着冲动。然而越抑制,他就越想见到何意。
另一边,两边家长正在谈论孩子。米忠军夸贺晏臻的成绩,并拿着跟米辂的成绩做了个对比。
梁老师温和道:“米辂是艺考生,文化课能考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哪里哪里,比晏臻差远了。”米忠军笑了笑,“晏臻这次成绩能有这么大的突破,着实令人惊讶。他是不是报班了?”
梁老师摇头:“没有报班,我给他找了个家教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米忠军:“教得怎么样?”
梁老师:“特别好,特别用心。我觉得不比辅导机构的名师差。”
“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吗?”孙雪柔一听这个,激动地伸长脖子问,“我们家米辂也要补补文化课,这位小老师如果有空的话,可以一块辅导下米辂啊。”
梁老师一听这个倒是很高兴。如果贺晏臻决定出国,她就不能继续请何意做家教了。米家反正也有钱,让何意过去上课,还能赚点课时费。
然而不等她开口介绍,贺晏臻却突然抬头,看了孙雪柔一眼:“不能。”
孙雪柔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贺晏臻的神情认真又警惕:“学长只能教我一个,再教别人他肯定会顾不过来,到时候要影响我的补课效果。”
孙雪柔尴尬地“啊”了一声,被人当众拒绝,心里不悦,然而想要说什么,又惧怕旁边那个母老虎——梁老师对贺晏臻的维护,是不分场合和道理的。
这母子俩一贯得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