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晏臻心里阵阵发慌,他想转身先走。
周昀却在这时抬起了头,乐呵呵地冲他挥了挥手,“老贺!这边!”
何意抬头,目光刹那间与贺晏臻的撞上,俩人皆是发怔。
贺晏臻硬着头皮走过去。
周昀在一旁笑着为大家介绍:“贺晏臻,我的发小,也是我同事。就说的他跟你还是校友呢……”
贺晏臻仍是望着何意,手指紧紧攥着手机
周昀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及时打住话题,又见何意突然起身,忙拦住表白:“何意,今晚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可以有下次约会吗?”
“不行!”贺晏臻几乎脱口而出。
周昀被他吓了一跳。
“他是我……”贺晏臻心下茫然,又看了眼何意,最后选择不会冒犯对方的说法,“是我前男友。”
贺晏臻的前男友只有一个,周昀数年来听说了无数次,却一次也没见到。
他愣了几秒,再次看向何意。
何意却冷笑了一下,自嘲地补充:“……的小三。”
周昀:“……”
“我曾蓄意破坏贺先生和他男友的感情……没彻底得逞。”何意温和地对周昀笑笑,并解释,“当然,现在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贺晏臻转过头,目光在何意的脸上静静落了两秒,随即安静地抿了抿唇。
他没想到何意时隔数年后,最先提起的不是梁老师,不是米忠军,而是米辂。
他们都清楚米辂对他们而言代表什么——并不是感情的背叛,而是彼此不能完全占有的愤怒和酸楚。
心底久旱的树木得到了一点露水,喜悦和勇气又开始在贺晏臻的心底滋生,抽枝发芽。
何意说完转身便走。
周昀已经回过神来,他立刻抓起衣服要追上去,同时递给贺晏臻一个微笑。那意思是既然是前男友,他就不客气了,大家各凭本事。
贺晏臻不敢同周昀各凭本事的争,他现在起始分一定是负的,怎么可能争得过周昀这个花花公子?
俩人如果同时开口送何意回去,想也知道肯定是自己惨败。
周昀拿出手机飞快地埋单。
贺晏臻突然想到了一点,那是他跟周昀相比唯一的,不会被拒绝的优势。
“这几年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你良心让狗吃了?”他语气冲,果然惹得何意身形一顿。
贺晏臻见目的达到,趁何意回身怒骂自己前,立刻转换态度,迈步上去轻哼了一声,“梁老师病了。”
“梁老师怎么了?”何意果然按捺住脾气,转身问他。
贺晏臻还没来得及想,忙往外走:“路上说。”
他知道何意很在乎梁老师。拿梁老师压人什么时候都好使。
而这也提醒了他,梁老师当初对何意说的那番话,何意不可能释然。
车子顺着车流驶上主路。
何意果然惦记梁老师,在后面问:“梁老师是什么病?”
“心病。”贺晏臻在脑海里勾勒着慈母恩师的形象,徐徐道,“你这几年电话不打,信息也不发,她心里生气,又担心你,加上更年期,就落了块心病……上个月还摔了。”
“摔了?”何意紧张地问,“严重吗?”
贺晏臻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心里琢磨着怎么说。
“你不是不关心吗?”
“不关心我能上你的车?”
“社交礼仪吧……”贺晏臻随口说着,脑子里已经有了思路,“梁老师帮过的学生不多,但别人都知道逢年过节寄点东西……你倒好,连个话都没有。她拿你当半个儿子,你拿她当什么?”
“我拿她当你妈妈。当年是我不对,不应该破坏你跟米辂的感情,闹得你们两家不和……”
何意仍记得那个彻底心寒的秋天,说来可笑,竟然也是九月份的事情,“这件事闹得你跟米辂也很痛苦,我记得我向你道过歉,你也痛骂过我不是人,如果这些不足以让你解恨,那等会儿,我再给你鞠个躬?”
他自嘲一笑:“这是我欠你们的。”
贺晏臻疑惑:“你觉得对不起我?”
何意摇头:“我们之间更多的是尴尬。”
“你明知道米辂跟我之间没什么。”贺晏臻道,“他痛苦是因为我,我痛苦是因为不能跟你在一起。”
“你不能跟我在一起的原因,是你父母更喜欢米辂。”何意淡淡道,“承认吧,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认识。”
贺晏臻:“……”
才被滋养的勇气又被烧焦。贺晏臻不得不承认,何意的话有道理,一切波折都始于他们的相识。
他也曾后悔自己的举动,但从何意嘴里听到这话,却又有些伤人。
“学长,”贺晏臻沉默半晌,道,“你不当律师可惜了。”
“你是在暗示我善于狡辩吗?”何意道,“这话你说过,我记得。不过你很好,做了律师,没有浪费你的天赋。”
口口声声说深爱自己,可自己是被分手的那一个,也是分手后等他回头的那一个。
在他离开北城那天,最后一次看向机场大厅时,在被帅哥当众表白时,在做实验遇到难题崩溃大哭时,他想看到的只有这张脸。
他愿意为了贺晏臻放下对梁老师的感激和对米忠军的恨,哪怕放下的不彻底,余生都要被这两者折磨,他也愿意换来贺晏臻。
可五年了……贺晏臻从来没有出现过。
何意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被欺骗着,他知道梁老师更喜欢米辂。那会不会贺晏臻内心也会在意米辂?哪怕只有一点点?
那两家本来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不出现,人家两个大概率是要结亲的。
他内心怨愤,又颓然,幸好多年压制成了习惯,不至于流露出来丢人现眼。
“她摔得不严重,现在在家躺着养伤。”贺晏臻沉默了一会儿,他看出何意仍然在意梁老师,于是轻声道,“她也的确很挂念你,怕你怪她。”
以梁老师的性格,道歉太假,只能这样委婉地表示她知道自己错怪了何意。贺晏臻小心地模仿。
他知道这是何意的心结。
窗外车水马龙,有浅浅灯影。何意微微怔住,随后偏过了脸,看着窗外。
贺晏臻看到他眼眶发红,随后豆大的泪珠滚落,沿着面颊滴进领口里。他却仍倔强地咬紧下唇,下巴颏绷紧,抑制着委屈。
贺晏臻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何意很快平复下来,终于出声:“我不怪她。那是我应得的。”
“何意……”贺晏臻迟疑。
“你以后不会来打扰我吧?我对梁老师有愧,但我没打算回去,也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何意悄悄拭去眼角的泪。他庆幸贺晏臻没看到,又怕自己止不住情绪,立刻道,“我要下车,就到这吧。”
车子停下,何意打开车门,落荒而逃。
贺晏臻看着何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半天后舒出长长的一口气,他将车停在路边,又拿出手机。
那条没回复的信息被他点开,贺晏臻这次没有犹豫,发送回复:“……妈,我也希望你们在那边定居。”
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恩怨,一切止步于此,刚刚好。
第104章
周昀在酒店等了半天, 直到半夜也没见贺晏臻回来。翌日一早,他倒是在大堂看了邹律师。
周昀惊异,出于同事间的礼节仍是跟邹律师打了个招呼。
邹律师冲他笑笑, 神色却有几分疲弱:“听说贺律师回北城了, 是真的吗?”
周昀身形一顿,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没走对吗?”邹律师的眼睛亮起, 神色立即舒展开一些, “我就说怎么会……”
周昀看他说话没头没尾,正要说话, 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昨天贺晏臻可能彻夜未归。
“谁跟你说他回北城了?”周昀诧异地看过去。
邹律师道:“律所的同事。”却不肯说具体是谁。
周昀哦了一声,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可记得贺晏臻来的时候, 明明行程还算保密,这位也能一路追上飞机。看来表面上文弱可欺,在律所多年没有进步的人, 实际上也自有手段。
周昀没有看轻邹律师的意思,但也不想跟这人多接触。
因而他虽然猜到了对方的消息可能是真的,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开后给贺晏臻发了一条信息。
——
贺晏臻的确回了北城一趟。
昨晚他送何意回到家后,在车里抽了根烟,随即便下定了决心回来一趟,当晚买了机票回到北城。
抵达北城机场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贺晏臻在酒店休息了一会儿, 天刚亮便又打车回了家。
到家时,阿姨还没来,梁老师看到他突然出现很是意外:“你回来了?一会儿还出去吗?”
贺晏臻嗯了一声, 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里:“我回来拿个东西。一会儿就走。”
房间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得不多了, 他很少回来住, 原来的书桌椅和学习资料都已经卖的卖扔的扔。唯有一个简单的保险箱放在床头上。
贺晏臻打开锁,里面是整齐摆放的一叠证书和资料。
他从中抽出A大的毕业证,将里面夹着的一张橘色便签纸小心地拿下来,放进随身钱包。又拿出一沓资料,转身去了书房。
梁老师看他忙进忙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跟着走到了书房门口。
打印机嗡嗡声响着,贺晏臻左手扶在机器上,看着复印的资料微微愣神。
梁老师默然站立片刻,终究忍不住问:“晏臻,你昨天发的信息是认真的吗?你也希望我走?”
贺晏臻愣了下,没有回头。
“是的。那边环境好。”他仍是看着打印机,“我爸也需要你。他的工作重心都在那边,年年来回奔波也不容易。”
“可我更想在你身边。”梁老师叹了口气,“妈妈想留在北城看着你。”
材料很快复印完毕,机器声停止,室内忽然变得安静。
贺晏臻顿了顿,这次转过了脸,对她说:“我正打算离开北城,换个地方生活。”
“你说什么?”
“等我做完手里的几个项目,我会向律所提出辞职。”
“……去哪儿?”
“自由一点的地方。”贺晏臻表情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事关前途的决定,而是在选择去哪儿游玩,“随意看看,但肯定不会跟你和我爸同城。”
梁老师倒吸一口气,脸颊变得僵硬起来。
自从那次她跟贺晏臻聊过之后,母子之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了,又似乎没有。
其实算起来,这几年里贺晏臻一共回家了多少次?他除了春节会在家过夜,其他时间恨不得不跟父母见面的。
“你还是怨我的吧?”梁老师忽然问,“是不是只有我把何意请回来,你才肯原谅我,认我这个母亲?”
“不,不是的。”贺晏臻道,“妈,人和人的缘分是有限的。你跟何意之间的已经用尽了,我宁愿你们再也不要见面。”
“那我们母子缘分呢?”
贺晏臻低头将资料装入文件袋,从梁老师身边走过时,他顿一顿,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当然,我将来会养你们老。”
梁老师:“……”
言外之意,贺爸爸和梁老师正是壮年,在他们成为老年人,需要子女尽孝前,贺晏臻不想也不会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他甚至不打算让父母了解自己的生活。
“请保重。”贺晏臻站定,认真道,“我以后会去看你们的,一路平安。”
贺晏臻带着自己取到的东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S市。
这一路奔波已经是疲惫至极,却仍是回了酒店先洗漱换衣服,以免在何意面前形象不佳。
周昀在酒店等了一上午,见到他的时候几乎傻眼:“你是不是疯了,来回八个小时的飞机,你不吃不睡就为了回去拿点东西?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让你不要命?”
他们律所的工作强度本来就很逆天,是业内戏称的濒死模式,日常就是熬大夜,忙起来几十个小时不合眼也是有的。所有离开律所的无一不是担心自己年纪轻轻哪天猝死。
贺晏臻这几年几乎不休假,这次难得休息,却又作死的坐红眼航班回去,拿了东西再搭乘最早的班机回来,比他这个出差的还累。
贺晏臻摆摆手,对发小道:“你帮我确认下何意的医院和科室,问下他今天上不上班。”
“你还要去找何意?晚一天去他又不会跑。”周昀没好气,说完突然想起早上的事情,幸灾乐祸道,“再说你还有个邹律师呢,今天都来酒店堵你了。”
贺晏臻没理,径直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时,周昀已经问好了何意的信息,并一脸探究地看着贺晏臻。
“走吧,你开车。”贺晏臻自觉地将钥匙丢过去,想了想道,“想问什么,路上问。”
下楼时,他从旁边一家甜品店买了一袋子包装精致的糖盒。拆开一个,先含了块奶糖补充体力。随后上车,将副驾放躺,闭目养神。
周昀看他眼底有淡淡青色,不赞同地撇嘴,却还是认命地把车开了出去。
“邹律师今天一早来酒店找人,问我你是不是回北城了。”周昀先挑要紧的问,“他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一些。你回去这趟都告诉谁了?”
贺晏臻没睁眼,只微微蹙眉,“没有人知道。但机票是我们合作的那家商旅公司定的,昨晚机票不好买,让他们代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