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摸鼻子,重新拿过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低,而后翻了个身兀自嘟囔了两句,在这淡淡的气息中渐渐睡去了……
而离开了继准家的谭璟扬钻进一条偏僻小巷,他戴上耳机照例播放起英语听力,边听边朝着谭乐学校的方向走去。
“number one…”
眼前又出现了继准方才一脸防备的样子。谭璟扬突然低笑了声,唇边毫不自知地挑起一抹弧度。
他刚纯粹就是因为想帮继准调低空调,却在看到对方的神情后陡然生出了丝逗弄的情绪。
继准的眼睛又圆又黑,在受惊时瞳孔会不自觉地收缩。咬紧的牙关也会让腮帮鼓起来,像只花栗鼠。
此时的谭璟扬全然忽略了一件事,对着个直男,又有什么可逗弄的?
……
继准这一觉睡得很沉,再睁开眼时张姨和娇姐都已经回来了。客厅隐隐透出光亮,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他摸了摸自己的胃,觉得好像不怎么疼了。于是偏头看了眼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
手机震了下,是路虎发来的。
【路虎拍了拍你】
【路虎踹了踹你的屁股】
【路虎摸了摸你的头】
【路虎:歪???人呢?】
继准回了个【下午胃疼,刚睡了一觉。】
那边的电话马上回过来了。
“宝儿,咋还胃疼了呢?”电话那边的路虎恶心吧啦且真挚地问。
“中午吃了碗牛肉面,就,傻逼了。”继准说。
“黑心商家!等你好了咱去找他们算账!”
“算球吧,又没证据。”继准夹着电话坐起身喝了口水,问,“找我干嘛?”
“哦,差点忘了正事!”路虎瞬间来了精神,赶忙说,“上次你让我帮你在六中初中部查的人我查到了!你猜怎么着,这小子跟你还颇有些渊源呢。”
继准表情一滞:“什么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刘文宗?就是偷看咱们班学委换衣服那傻逼!”
“嗯,老乌龟他外甥。”
“对!你让我查的那小黑猴就是刘文宗他表弟!”
继准闻言舔了舔腮帮,“怪不得他张口闭口的我表哥他舅舅……和着是要坏坏一窝?”
“话说那小子怎么你了?”路虎问。
“没怎么我。”继准起身关上了窗,“是我一朋友他弟让这小子给欺负了。”
“我去,还有这等事?!”电话那头的路虎义愤填膺,“放心吧宝儿,你朋友就是我朋友,你朋友他弟就是我的亲弟弟,改明儿咱就带着弟弟报仇去!”
“省省吧你。”继准笑了下,“你现在是人在屋檐下,真要是惹了那小子,老乌龟还能放过你?你爸到时高低又得给你来顿揍。”
路虎一听他爸,果然就萎了。
继准拿出颗薄荷糖含进嘴里,咯嘣一嚼,道:“行了,这事你就别管了。我知道怎么办。”
“你确定?”
“嗯。”
“成!”路虎一咬牙,“反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跟我说,为了我家宝儿,亲爹大不了不认了!”
“傻缺。”继准笑着骂了句,末了轻声说道,“谢了啊,二虎子。”
……
第10章 夜访
说来,大部分的高中生活都是由大考串着小考组成的。
晚自习,继准一如既往地做完了卷子上会做的部分,而后将袖子挽过手腕,懒散地半抬着眼皮,一边转笔一边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似乎有段时间没去黑子开的游戏厅了,听娇姐说他女朋友楚舒兰的爸妈前阵子又去店里闹。还当着一众街坊数落黑子没本事,不思进取。弄得黑子挺下不来台的,之后还跟舒兰大吵一架,俩人差点分手。
继准虽不曾亲眼见到,但听闻后心里仍觉得不忿。
在他还是个十以内加减法全靠掰指头算的小孩时,就成天跟在黑哥屁股后头跑。那时的黑哥在他眼里绝对是大款,回回都会买汽水和雪糕给他吃。
上小学时他被人欺负了,也是黑哥出面帮他教训了那几个小鬼。在所有人只会告诉继准“要好好学习才会有出息”的时候,也只有黑哥会告诉他,其实人品比成绩更重要。
在继准心里,黑哥一直是他的榜样,是个热血仗义的硬汉。
桌子被人敲了下,继准一抬头就看到了监考老师责备的眼神。
“你怎么又这么多题没做?”她抬腕看看表说,“时间还早,再好好审审题吧,虽然是小考也别太不当回事了。”
继准当然是不会再去审题的。他数学本就是弱项,说不会那就是不会。笔在他手里转了个圈,开始在演草纸上自己跟自己下起了五子棋。
一道目光从旁侧投了过来,继准停下画棋子的手,顺势看去。只见谭璟扬正头也不抬地盯着试卷,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握着笔,食指依旧在笔杆上轻叩着。
正当继准打算收回目光继续下棋时,突然发现谭璟扬叩笔的频率似乎有着某种规律。
两下、两下、三下、一下、四下……
继准乐了,心说这是在给谁发射信号呢?他左看右看,却发现好像除了自己之外,并没有人注意到谭璟扬的小动作。
这时谭璟扬又偏头过来看了继准一眼,见他不动,抿唇皱了下眉。意思像是在说,还不搞快了抄?!
继准倒也承情,冲谭璟扬眨眨眼。而后跟随着他手上叩笔的频率,将选择题全部做完。
下课铃打响,谭璟扬第一个搁下笔将卷子交到了讲台上。而后在跟监考老师说了些什么后,便返身背上书包离开了教室。
“继准,吃宵夜去么?”一双手撑在了继准的桌上。
这人叫孙沛,除了谭璟扬,他算是继准在班上正式认识的第二个人。
当然此前还有个刘峥,不过自那次考试之后,对方倒是都不怎么主动跟继准来往了。不过实话说,比起跟刘峥做朋友,继准也更喜欢大大咧咧、性格直率的孙沛多些。
总觉得他某些方面还挺像路虎的,不过没路虎的嘴那么损。
“今天不了,我得去我哥那儿一趟。”继准说。
孙沛点点头:“成,那就改天呗。”他返身从座位下面够出篮球,拍了两下,抱在怀里,“你还不走?”
“走了。”继准挎上书包,跟着孙沛一起朝校门口走去。
期间,孙沛一直在用手指转着篮球。他球其实打得相当好,也不止一次受到过校篮球队的邀请,可他属于跟大家一块玩玩还可以,加入球队就算了。
“我看校篮的教练大课间又来找你。”继准边嚼口香糖边随口问,“体育生高考分数线更低,怎么不去呢?”
孙沛耸耸肩:“篮球队的刘帅知道不,大家都管他叫B哥。”
继准挑了下眉,他记起来了。就是自己转学来第一天,在厕所里找他茬的脏东西。
孙沛接着道:“那是我初中同学,我俩那时候就不对付,还打过一架。”
继准心说,不对付是对的,那就是一大傻逼。相较而言,孙沛比他可爱多了。不,根本没法比较!
“再加上我膝盖上有旧伤,受不了高强度的训练。”孙沛又抛了下球接住,“像现在这样不带任何负担地玩玩就挺好。”
两人走出校园,在门口分了头。
继准将耳机戴在了耳朵上,打了辆车朝黑子的游戏厅驶去。
……
鹭鸶街最近在修,出租车没法往里进,只能停在街口。
继准付了钱,打开车门朝着深巷中走去。
当他伸手打算撩开游戏厅的门帘子时突然顿住了。因为里面正传来黑子愤怒地暴喝声。
“我就是放火把这儿烧了,也绝不会卖给你!”
继准起初还以为是黑子跟楚舒兰又在吵架,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行离开。可接下来,屋里却传出了一个低沉的男声。
“你觉得你把这里改成超市,他又会开心么?”那声音说,“把游戏厅卖给我,多少钱都可以……你结婚也需要钱吧?女朋友家也不允许你像现在这么过。”顿了顿,又轻声道,“黑子,求你把这里留给我……也就只剩下这里,还有些小皓的气息了。”
那声音说到后面,已经有些沙哑变调。
伴着玻璃制品猛然摔碎的尖锐声响,黑子比先前更激动的嗓音打断了那人的话。
“你他妈别跟我提苏皓——!!!”黑子颤抖道,“当初他病的时候你在哪儿?他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安眠药的时候你在哪儿?他被家人关起来,被强行送去电击,被整条街的邻居指指点点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儿?!……姓吕的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你,苏皓根本不会死!你现在居然还有脸站在我面前,说你要买下这里?”
黑子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继准站在门外,觉得自己应该先走,却又忍不住想要留下听到更多。
黑子口中这个叫苏皓的人继准认识,他曾是黑哥最铁的哥们儿。这家游戏厅,最初就是黑子和苏皓一起开的。
记忆中的苏皓,总爱穿件雪白的衬衫,抱把吉他。不太爱说话,但眉眼弯弯的时常带着笑意,说话也轻声细语,和黑子站在一起时就像包黑炭跟公孙策。
继准来游戏厅玩时总能看到苏皓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手里夹着根烟,懒洋洋地在太阳底下扫着琴弦。看到继准后,就会冲他笑笑,说上句:“来了?”
苏皓曾经在这条巷子里很有名。因为成绩好,因为热心肠,因为长得俊,因为……死的蹊跷。
他是在一天黄昏被人发现在房间里割腕自杀的。脸上带着解脱似的笑意,身子盖在一张枣红色的毛毯下面,以至于血将毛毯都浸透了才被他妈发现。
这画面继准没能亲眼看见,还是他亲爸告诉他的。继准当时很不理解,为什么亲爸在说起苏皓的死时,脸上的表情显得那么别扭和古怪。但继准明白,受苏皓之死打击最大的应该就是黑子。
那段时间黑子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成日酗酒。但凡听到街坊邻居们议论起任何关于苏皓的话题,便会拎着大铁锨去砸人家的房门。因为这事儿,他还被警察带去过派出所拘留。
后来日子久了,苏皓的事也就渐渐被其他的一些鸡毛蒜皮、邻里八卦给覆盖了。可黑子仍是倒贴钱坚持开着这家游戏厅,继准知道,他是放不下苏皓。
每年清明节和苏皓的忌日,黑子都会拎着他生前最爱吃的枣泥山药酥前往岭山墓园,一待就是一整天。
游戏厅里安静了,隐隐只能听到一个男人暗哑压抑的哭声。
许久之后,黑子才开口闷声道:“你走吧。”
“黑子,你告诉我……小皓到底葬在哪儿?”那声音这会儿已是彻底哑到只剩下气声。
“呵。”黑子冷笑了声,“吕总不是本事大么?问我做什么?”
“我查遍了岭山墓园管理处的所有信息,都没看到他的名字。”
“那你就干脆死了那条心吧。”黑子顿了顿,咬牙道,“让苏皓在下头也过得安生些,别再去招惹他了。”
门帘被人掀开了,从屋里走出个高大的男人。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男士香水的味道,穿着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西装。见到继准后,男人稍稍一愣,继准借着街灯,看到他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继准侧侧身,给男人让出条道。男人低声道了句谢,而后便朝巷口缓步走去。他的身型原该是相当挺拔的,可此时看来却又显得十分颓乏。
像是听到动静,黑子也跟着走出电玩厅。继准发现他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闹闹,你咋来了呢?”黑子的嗓音有些哑,赶忙清了下喉咙,“来,进吧。”
继准点头跟着黑子进了游戏厅,黑子从冰柜里拿出一罐冰可乐递给继准说:“跟你妈吵架了?”
“没啊。”继准拉开拉环,喝了口,“就想着久了没来了,过来看看。”
黑子笑笑,自己开了瓶啤酒,猛灌几口:“高二了吧,多把心思花在学习上是对的。”
继准扬了下眉:“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跟我说这个?”
“得得,不说!”黑子坐在一台机器前,冲继准招招手,“来,陪哥打一盘。”
“好啊。”
见黑子没打算跟自己说刚才的事,继准也就很识趣的没有问。他挽起袖子往黑子边上一坐,陪他打起了拳皇。
这一玩儿就又挺晚了。
继准晃了晃发酸的手腕,看着战绩无奈道:“你可真是一点都不让我。”
黑子随手揉了把继准的头发:“整挺好,还赢了我几局呢。”
“你还不回家?不怕被老婆骂啊?”继准问。
黑子喝着啤酒讪笑道:“舒兰回他爸妈那儿了,家里就我一个。”
继准抿抿唇:“还是因为电子游戏厅改超市的事?”
黑子点点头,从烟盒里摸出根烟来叼在嘴里,点燃长吁口气。
继准看着烟雾中的黑子又在出神,心知他仍没从刚才的事里缓过神来。这种时候,劝是没用的。不明原由地傻劝,更容易出乱子。
“对了,给你这儿安空调的事我跟我后爸说了。”继准尽量自然的转了个话题道,“他说没问题,过两天就派工人来装。”
“哈,是么。”黑子咧嘴笑笑,“替我谢谢他啊!”
黑子说着又抽了口烟,勾的继准心里也痒痒的,想讨支来抽。不过他不敢。
“怎么样,在新学校过得还愉快?”黑子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