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准用店员给的塑料膜将冰块一包,给谭乐贴在脸上,而后带着他往南城的家走。
期间路虎来了通电话,问他走到哪儿了。继准说自己有点事情耽搁,让他们该吃吃、该喝喝,自己完事儿以后就马上过去。
路虎贱嗖嗖地来了句“真不至于啊哥,不就是一顿烤串钱嘛。”继准笑着骂了句滚蛋。
挂了电话后的他问谭乐:“你哥没跟你说他去哪儿了么?”
“唔,好像是去了图书馆。”谭乐拿着甜筒边舔边说,“他周末都会去那边做兼职,很辛苦的。”
“兼职赚钱么?”
“哥说还可以看书。”
继准点点头,不再多言。他将谭乐送到了一栋老旧小区外,看着对方进去后,这才重新叫了辆车出发赶去酒吧街。此时高峰期已过,路上倒是没怎么耽搁。
走进那家叫“牧羊人”的串吧时,路虎他们已经吃到下半场了。来的人得有七八个,都是继准以前在六中玩儿的不错的。桌上架着三桶啤酒大炮,乱七八糟的烤串摆了一大堆。
路虎一见着继准,先是骂了句“大傻逼!”,而后张开手臂给了继准一个大大的拥抱,大着舌头嗷嗷直叫:“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
继准也笑着还了句:“傻逼!”而后将路虎往边上一扯道,“别贱气啊,咱俩上礼拜刚见过。”
“嘤嘤嘤~”路虎用手指戳着继准的胸口,幽怨地说,“都整整五天了,你这令我伤心的狗男人。”
“傻逼。”
这把岁数的男人见面时的开场白一般多为两种,一种是互道傻逼,一种是互为父子。
“老继!”王达跟继准招招手,“快看下你还要点些什么不?”
继准挨着王达坐下,顺手揽过他的脖子冲服务员喊了句:“麻烦这里加副餐具。”而后拿过玻璃杯,给自己添了一满杯酒,“来晚了来晚了,自罚一杯先!”
说完,他咕咚咚仰头将啤酒喝尽,畅快地叹了声。
“你渴你就说,还自罚一杯!”路虎半起哄半埋怨地又给继准满上,对桌上人道,“来来,人齐了,哥儿几个一起碰一杯!”
“喝喝喝!”
一群人纷纷举杯,啤酒花漫了出来,浇在了煮毛豆上。
继准看到王达也跟着喝了杯啤酒,颇为意外地扬扬眉:“我说,到底是你们在座的哪个把我家小达子带坏了?”
“可拉倒吧!”下巴上长着片青春痘的体委拍了拍王达的后背,“这小子就是长了张喝旺仔牛奶的脸,其实有个代谢闷倒驴的肝。是不是王达?”
王达斯斯文文地笑了下,略带腼腆地跟继准解释说:“刚学的,结果发现自己的酒量居然还挺好。”
“可以可以,我家小达子长大了。”继准用酒杯单独跟王达碰了下,王达抿抿嘴,将自己的酒喝了个精光。
“你怎么样,在三中还好吧?”王达问。
“就是啊老继!”
“我操,我家宝儿是谁啊,上哪儿不都得惊起‘哇’声一片?!”喝得二麻二麻的路虎胡言乱语道,“说吧宝儿,又虏获几个好妹妹的芳心呀?”
“滚滚滚。”继准夹了块炸馒头片蘸了一大坨臭豆腐乳塞进路虎的嘴里,“吃吧你。”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老继会惹人眼红。”王达轻声说,“有时候你不招疯狗,疯狗也还是会来咬你。”
论起被找茬这事儿,王达最有经验。
还真就让他猜着了,想起转学第一天在厕所里遇到的那几个垃圾,继准摇头笑了下,倒也没打算跟众人说。
“我看谁敢!”体委将酒杯重重一放,抓了个羊排在手里狠狠咬了口,“敢找老继的麻烦就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老继,嗝,你就说有没有?!”
继准:“没有。”
“必然没有啊我操,真要有人敢欺负到继准头上,都用不着咱几个,就鹭鸶口开游戏厅的黑哥保准冲在最前头。”路虎拿了串刚上的羊肉串,就着啤酒边嚼边说。
又一波啤酒和烤串刷下来,所有人都仰在了座椅靠背上打着嗝做起了中场休息。
继准突然又想起了今天欺负谭乐的黑泥猴,便随口一提说:“对了,哥儿几个帮忙留意个人呗。”
以路虎为首的众人瞬间来了兴致,赶忙问:“男的女的?!”
“男的,六中初中部的。”
“男的呀——?男的没意思。”所有人立刻又泄了气。
继准无语笑骂了句:“操,说正经的呢。”
他将黑泥猴的外貌特征尽量详细地告诉了路虎他们,但也没说具体找人的原因。路虎他们一听继准要找的是个男的,也懒得问他要干嘛,便嗯嗯啊啊地答应了下来。
继准喝完杯底剩下的一点酒,起身打算去趟厕所泄洪。问过店员后才知道串吧里没安厕所,要到隔壁的酒吧去上。刚好他这会儿吃饱了有点犯烟瘾,便拿着烟走出了串吧。
隔壁的酒吧是家迪吧,继准刚推开门就险些被那震耳欲聋的动次打次声掀翻。他堵着耳朵火速跑向厕所,匆匆解决完转身就要往外撤。
此时灯球下的男男女女,正随着急速变换闪烁的激光和音浪放肆地摇摆舞动着,玩命地发泄着情绪或尽情释放荷尔蒙。
继准其实不太爱来迪吧,总觉得这里太吵。每次到酒吧街玩儿至多也就是找个清吧跟朋友们随便喝喝酒、聊聊天。因而从厕所到大门的这一路上,他几次都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闪瞎了。
突然,他的余光捕捉到了不远处角落里的一个身影。
对方戴着顶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穿件烟灰色的外套和一条破洞牛仔裤,手里夹着根烟,正懒散地倚在墙上,混在三四个人中间。
继准眯了下眼,眼神聚焦在那人夹烟的指间。只见他的食指正在香烟上不紧不慢地轻叩着。继准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犹豫片刻后还是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对方像是也觉察到了继准的目光,放眼朝他看来。眼神交汇的时候,继准分明看到对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错愕。
继准冲大门的位置偏了下头,而后返身推门出了酒吧。
“我出去趟。”那人掐灭烟头,将帽子又往下按了按,也跟着走了出去。
继准径直过了马路,站在街灯下的垃圾桶边。他有些烦躁地摸出支烟点燃叼在嘴里,深深吸了口。身后传来脚步声,在他跟前停住。
继准的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耐,但嘴角却还是扬了起来,回头看向来者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班长,来蹦迪啊?”
帽檐下方露出的,正是谭璟扬那双稍显冷淡的眸子。
他没说话,也从兜里摸出了烟。抽了几口后才低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继准一想起今天下午受了欺负的谭乐就来气,再看看谭璟扬现在这副压根不屑于伪装的样子,语气当即就又冷了几分。
“怎么的,许你来就不许我来?不光是我,咱班好几个人都在呢。”
“哦,是么。”谭璟扬勾了下唇,显然并不相信继准的话。
继准咬了下腮帮上的软肉,眉眼间写满了轻蔑:“不是说在图书馆里学习加兼职么?这学得是摇筛子还是行酒令啊?”
谭璟扬皱了下眉,并没在意继准的出言嘲讽,而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图书馆兼职?”
“……我怎么知道。”继准忍不住冷笑了下,“你问谭乐去啊,顺便再问问在你抽烟喝酒蹦迪的时候,他又遇到了什么。”
“谭乐怎么了?”谭璟扬的语气瞬间变得紧张。
继准竭力忍住挥起一拳将他直接撂翻的冲动,一字一句道:“谭璟扬,人的嘴是用来说话的,不是用来放屁的。你口口声声说要送谭乐上下学,这才刚过了几天你就食言了。”
“我问你谭乐到底怎么了!”谭璟扬提高了声音。
“你少他妈在这儿冲我叫!”继准怒骂了句,“我一早就跟你说过,那些欺负你弟的人绝不会就此罢休。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谭乐被人威胁着学狗叫!”
继准骂完一捻烟头转身就走,迈出几步后又蓦地站住,背对着谭璟扬头也不回道:
“你家的那点破事儿我是懒得关心了,只不过原以为你那小舅再混账起码谭乐还有你这个哥在。现在看来……呵。”继准咬了咬牙,“我看你跟你那舅舅也差不了多少。”
香烟在指间燃烧,直到被烫了后谭璟扬才回过神来。
他用手指直接将烟头掐灭,独自站在路灯下隔着马路看向对面的绚烂灯火。
酒吧内激烈的音乐声随着出入的人群不断地变大又变小,他深吸口气又长长地吐出,试图压抑住心中翻涌着的情绪。
“操。”
谭璟扬低声骂了句,嗓音暗哑,也不知是在骂别人、骂继准、还是骂他自己。
一个染着蓝头发的青年从酒吧里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老板叫你呢,说有人点名找你调酒。”
谭璟扬点点头,闷声说:“知道了。”
蓝发青年打量了谭璟扬片刻,试探性地问了句:“你没事儿吧?”
“没事。”谭璟扬将手里灭了的烟头扔进垃圾箱,尽量牵了下嘴角,“回去吧。”
蓝发青年拍着他的肩膀笑了下:“待会儿就发工资了,开心点儿呗!”
一只蝙蝠在此时突然朝着谭璟扬横冲直撞而来,又陡然径直往上,钻入了夜色深处。
“嗯。”
谭璟扬淡淡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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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碎梦
凌晨两点是酒吧街的分界点,玩上半场的陆续离去,玩下半场的刚刚到来。
谭璟扬上的一直都是上半夜的班,他领完工资后跨上自行车,在路过24小时营业的超市时,又进去给谭乐买了些他爱吃的零食,挂在了自行车把上。
离开酒吧街后,街道渐渐变得安静下来。空气潮湿闷热,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谭璟扬将车骑得飞快,能激起些微乎其微的风也总比一点没有强。
车子进入了南城,路灯便明显地稀疏起来。昏暗的光线下,几乎每隔十几米就能看到溜街小便的醉汉或是翻着垃圾桶的拾荒者。
谭璟扬单手扶把,另只手摸进裤兜里找烟。
大概是刚刚在超市耽搁了一会儿,耳机里每次从酒吧街到家这段距离刚好能放完的英语听力居然提前结束了。短暂的静默后,传来了吉他流畅舒缓的前奏。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I've come to talk with you again
Because a vision softly creeping
Left its seeds while I was sleeping
And the vision that was planted in my brain
Still remains
Within the sound of silence.”
谭璟扬叼着烟,随着音乐的节奏一下下用食指叩着自行车把。记忆中那间充斥着洗衣粉味道的小屋里,有台老式的黑色录音机。上面罩着用红色天鹅绒制成的布,总会在每天的午后被人打开。
放得就是这首《the sound of silence》。
谭璟扬就在小区的破车棚里将歌又循环播放了好几遍,接连闷了三四根烟,这才将车锁好,朝着那座散发着尿骚味的门洞里走去。
隔着生锈的防盗门,他便听到屋里传来了清晰的麻将声。一丝厌倦迅速从谭璟扬的眼中闪过,他拿出钥匙“咔吧”打开了门锁,浓烈的烟味儿混着油烟气就瞬间扑面而来,十分令人作呕。
“哟,外甥回来啦。”牌桌上的男人头也不抬地跟谭璟扬打了个招呼,而后从牌堆里紧张兮兮地摸出一张来,搁在眼前用拇指一点点挪开,随即败兴地将其扔了出去,“二条!”
谭璟扬没应声,随手将扔在茶几上的外卖盒装进塑料袋里系紧,丢入了垃圾桶。又抽了几张纸把漏出来的红油擦了干净,才用尽量客气地语气对男人淡淡说:“小乐睡了,你们要不明天白天再玩儿?”
牌桌上的人听了谭璟扬的话,目光不由得都朝谭璟扬他小舅看去。小舅不耐烦地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悻悻地说:“最后一把了,打完这把各回各家!”
谭璟扬不再多作言语,默默打开窗户通风,而后进了卫生间。
这间老房子的水压总是不稳,水温时冷时热,洗个澡的功夫就能拥有在冰火两极反复横跳的感受。谭璟扬火速冲了个澡,站在镜子前擦着头发。
最近他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兼职打工,一直没顾得上收拾房间。此时卫生间里的镜子上爬了层黄黄的水垢。
谭璟扬用刷子沾了洗衣粉,将镜子上的水垢刷干净。又顺带着用淋雨喷头将地也给冲了冲。在垃圾桶边上,他发现了一只用过的避|孕|套,应该是扔的时候没扔准,又懒得再弯腰捡了。
谭璟扬厌恶地皱皱眉,用纸垫在手里捏起那枚避|孕|套直接扔进了马桶冲走。而后他把刚换好的衣服重新脱下,打开水再次洗了个回头澡。
等他再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牌局已经散了。小舅像是还在不爽他刚才在牌友面前挫了自己面子,将桌子板凳挪得哐哐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