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咄咄逼人,陆璟清冷着脸,却无法再反驳:“那你呢?你觉得你又能做什么?你逼着他面对就不怕适得其反?”
封肆的视线往窗外的方向稍稍偏移了一瞬,枯黄落叶掉落地上,又被风卷起,挣扎着在寒风中摆动,一片萧索。
心里翻涌的情绪难以形容,陆璟深害怕被人拍照、对同性恋下意识排斥、不愿与人接触,那些说不出口的原因他终于知道了,却并不好受。
慢慢闭了闭眼,他说:“对同性恋恐惧、害怕、不认同,偏偏又在那之后发现自己可能也是同性恋,那种滋味必然不好受,但在非洲那三个月,他表现得很好,轻易就接受了我,虽然也不爱说话,但是我带他尝试的东西他都愿意试着去做,也许因为在那个地方,远离了现实,能让他暂时忘记那些恐惧,可我们没办法一辈子待在那里,等到要回归现实时,他才只能选择从我身边逃走。”
“但逃避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再痛苦他也得迈出那一步,只有面对真实的自我,才能真正从当年的伤痛里走出来,我之前不知道,用的方法太激进了,以后会换个方式。”
陆璟清皱眉:“你对阿深,到底抱着什么想法?你打算跟他长久吗?”
封肆没有立刻回答,想起那个深夜,他回到家楼下,看到趴睡在车里等他的人。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真正放手,那个人来找他了,他就更不可能再把人放过。
伤痛也好,难堪也好,他都会帮陆璟深抚平。
他自己的那七年,那些不甘和执念,也需要陆璟深最终给他一个答案。
“你弟弟之前问过我,跟Alex到底是什么关系,”封肆的声音微微一顿,在陆璟清目光注视中,平静回答她,“我告诉他,我说了不算,Alex说了才算,现在你问我也一样。”
“我不希望他在彻底认清自己前,也把我当做救命的稻草,这样对他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什么时候Alex真正走出来了,我才会跟他谈长久。”
第50章 我能追你吗
走出心理康复室,陆璟深在花园荫蔽处停下脚步,想点烟,摸了一下身上,想起最后一根昨天已经抽完了。
他有些疲惫地在花坛边坐下,当年的经历在刚才的深度催眠中重演,感觉依旧十分难熬,他的背上全是冷汗。
心理治疗的效果,不知道要坚持多久,才能真正显现出来。
安静坐了片刻,心绪渐渐平复了些,他拿起手机看了眼,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刚才进去前,他发给封肆的那一条上。
不知道封肆是没看到还是不想回,陆璟深轻出一口气,摁黑手机屏幕,只能算了。
这几天封肆偶尔会回他的消息,跟他说几句有的没的,大概是他自己不擅长这么跟人聊天,说的那些话大多没什么意思,有时气氛还会莫名尴尬。
这让陆璟深觉得很挫败,但就这么放弃,他也不愿意。
怔神间,捏在手中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有新消息进来。
封肆:“看完了医生赶紧出来,我在医院停车场出口处等你。”
陆璟深一愣,回神立刻站起身,来不及思考封肆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快步朝停车场走去。
车开出停车场,陆璟深的视线扫过,果然看到了站在街边的封肆。
他还是老样子,灰色夹克、工装裤,手里夹着根烟。
看到陆璟深的车出来,封肆掐灭烟扔进垃圾桶,走过来,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他带进一身寒气,和身上裹夹了烟草味道的熟悉气息。
陆璟深的心跳得有些快,握紧方向盘,转头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以为远在国外的人突然回来了,若无其事地来医院门口等他,上了他的车,于陆璟深而言,一切出乎他意料又让他惊喜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中午刚到的,”封肆随口道,“你应该也没吃晚餐吧,走吧,先去吃东西。”
见陆璟深还呆愣着,封肆笑了一下,指了指前方,示意他:“开车啊。”
陆璟深终于回魂,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重新踩下油门。
他们挑了间人少清净的餐厅,饭桌上陆璟深几次想问,都被封肆打断。
“吃完了再说,我在飞机上就没怎么吃东西,你让我先填饱肚子吧。”
陆璟深看到他眉目间风尘仆仆的疲态,到嘴边的话咽回,安静下来。
吃过晚饭,改由封肆开车,带着陆璟深穿梭在城市灯火渐起的街头,最后他把车停在无人僻静的城中湖边,提议下去走走。
“时间还早,我们去外面转一圈吧。”
话说完封肆先推开车门下了车,陆璟深跟下去。
湖面倒映着夜色,斑驳光点散落其间,感受到拂面过的潮湿的风,陆璟深的心情逐渐平静,终于问出口:“你为什么回来了?”
原以为封肆会漫不在乎地说一句诸如“我不能回来吗”,或者“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之类的话,但是没有,他甚至连脸上惯常挂着的笑也收敛了,只说:“在这里找了份工作。”
陆璟深:“……这里?”
封肆解释:“京航大学的飞行教员,帮他们培养飞行学员,签的外聘合同,下周开始上班,想了想还是回来工作吧,我妈年纪大了,一直念叨着落叶归根,早晚也要回来这边的,连婷婷也打算大学毕业后来这边发展。”
他没有说的是,这份工作不是临时决定的,早在年前他走之前就已经定下了,回去英国过完年,等到这个学期开学才正式回来上班。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离开。
陆璟深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封肆竟然选择了去高校任教。
但至少,这个人回来了,他们以后能经常有见面的机会。
“去学校做教员,工资没有多少。”
憋出这么一句,说完陆璟深自己也察觉到尴尬,封肆却道:“确实没有多少,但也挺好的,稳定,事情少,不用到处飞来飞去。”
不知道下一站又会是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陆璟深莫名想起他在明信片里写的这句话,略不是滋味:“是挺好的,也轻松一点。”
封肆盯着他的眼睛,换了个话题:“你今天去看心理医生,有效果吗?”
陆璟深的脸色微变,封肆没给他逃避的机会:“你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
确实没有,封肆之前问过他好几次,但每一次话到嘴边,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那些痛苦的记忆,他实在没勇气自揭伤疤,今天要不是走进那间心理康复室,他根本不想再回忆当年的事情。
看到陆璟深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封肆抬手在他肩膀上压了一下,温缓了声音:“放松一点。”
陆璟深慢慢放松呼吸,封肆收回手:“你姐姐去伦敦时,我跟她见了一面,你的事情她都告诉我了。”
陆璟深惊讶看向他,封肆道:“现在能跟我说说吗?或者我来问,你回答我,可以吗?”
陆璟深的神情里出现了挣扎,在封肆温和目光注视中,慢慢点了头。
封肆:“害怕、恐惧、厌恶同性恋这个群体,所以我第一次带你去gay吧,你的反应才会那么大?”
陆璟深的手搭在湖边的扶栏上,下意识收紧,艰难吐出声音:“嗯。”
封肆:“当时你说你不是我们的同类人,是因为心理上的排斥和憎恶,所以不想认同自己同性恋的身份?”
陆璟深涩声道:“是。”
“那么在认识我之前,对自己的性向有过认识吗?”封肆接着问。
陆璟深陷入沉默中,封肆没有催促,安静等着他回答。
半晌,他再次开口:“我不知道,我没对其他人动过心,男人、女人,都没有。”
封肆:“不了解自己的性向,又害怕厌恶同性恋,对陌生人的戒心比一般人更重,在非洲我们刚认识那天,为什么又敢独自一人上我的车?”
这个问题,陆璟深确实答不上来。
他去非洲,本意是想找个远离自己熟悉的世界、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喘口气,对周围所有不认识的人都保持着高度警惕,非必要绝不主动跟人攀谈交流,但偏偏他遇到了封肆。
即使本能的自我保护让他下意识表现出自己听不懂中文,但被封肆那双盛了笑意的眼睛盯上时,他却在自己内心深处隐约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他想认识这个人。
或许就只是那么电光火石的一念之间,他的警戒线松开了一个口子,他选择了遵循心底深处的想法,上了封肆的车。
“如果一定要说,”陆璟深努力组织着语言,“我可能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想认识你。”
封肆问:“你这么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其实对我一见钟情?”
明明像是调情的话,他的语气却格外正经。
陆璟深想了想,再次点头。
如果在极端的自我封闭下,还能被某个人吸引,在心潮里投下波澜,这或许确实就是一见钟情。
他没法否认。
封肆继续道:“原本最憎恶恐惧的群体,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也是其中一员,是不是很难受?”
陆璟深的双手用力握紧,下颌线紧绷起。封肆看着他这样,想起自己第一次亲他的那晚,陆璟深紧张到浑身发抖的模样。
那时他只觉得陆璟深放不开,现在终于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陆璟深:“……我接受不了,但我不想推开你。”
接受不了的是自己的性向,不想推开的是封肆这个人。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矛盾,但就是这样矛盾的情绪,不断反复拉扯他,让他变得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直至自我厌恶。
“心里想要我,但不敢面对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因为这三个字在你潜意识里,已经和肮脏、腐烂、疯狂和恐惧挂了钩,所以拒绝接受、不想承认,更害怕被别人知道,是吗?”
封肆问得直接,陆璟深很难堪,却只能点头。
“那么现在,你能听我说吗?”封肆道。
陆璟深抬眼看向他,封肆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Alex,同性恋这个群体,确实有很多肮脏、腐烂和不堪的东西藏在其中,但错的是人,不是这个身份。你的同学他遇人不淑,染病被人抛弃后选择自我堕落,精神失常将你的善意当做伤害你的资本,错的是他,不是他同性恋的身份。”
“没有哪一个群体可以一概而论,你见过的我的那些朋友,有的确实玩得很疯,私生活混乱,道德低下,这样的人你尽可以瞧不起他,但也有人不是那样的,他们有固定的伴侣,努力工作生活,偶尔去那样的地方喝几杯放松,他们也只是普通人,并不让人恐惧。”
“我也一样,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在认识你之前,我其实也很少去那种地方,我要学习要工作,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因为我这张东方人的脸,无论在学校还是之后入了空军,总会有人明里暗里地看不起,我想证明自己,目标一直定的都是第一和优秀,繁重的学业和各种任务压在我肩上,让我根本没有空闲的时间去玩。”
“后来为了找你,我满世界到处跑,每一次的期待到最后都是落空,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会失望、会难过、会寂寞,找不到你的夜晚独自一个人回去明天不知道在哪里的家,那种滋味的确不好受,才会让我想要自我放逐。但我是有底线的,我只是想要感受热闹,不会把这个当做堕落、滥交的借口,你之前说不希望我私生活不检点、随便跟别人上床,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没有别人,只有你。”
“我想找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如果我真的跟其他人一样,因为寂寞而每晚流连在不同人的床上,那我的喜欢根本不值一提,我这七年不放弃地找寻同一个人,也只会变成一场笑话,我不会那么做。”
“所以你不用担心和患得患失,更不用觉得我们的关系是肮脏见不得人的,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没有必要用别人的过错来给自己带上枷锁、惩罚自己。”
陆璟深慢慢消化着封肆说的话,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千头万绪。
“我……”
封肆盯着他闪烁的眼睛:“不用这么快急着给出答案,我知道心理障碍不是我这一两句话的开解就能轻易消除,你还是要去看医生,我会陪你一起,再难再痛苦也要走出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
“至于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我想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每一次都开始得太快了,好像我们之间只有上床这一回事,我不想这样,你应该也不会想再这样,不如这次我们换个方式吧,不是游戏,是认认真真地彼此了解认识,或许可以从朋友开始,你没有能交心、能倾听你真心话的朋友,我愿意做这个人,你有什么高兴或者不高兴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说,我也一样会告诉你,我们都对彼此不再保留,这样可以吗?”
陆璟深眼底逐渐亮起光,封肆的话一字一字敲击在他心上。
又一次点头,这一回却是如释重负:“好。”
封肆愿意给他时间,已经足够了,他不会再让封肆失望。
封肆:“还有我们签的合同,我会继续履行,但我只想做自己的本行,你出差去外地我陪你一起,其他时候你需要助理或者保镖,还是另外请过人吧,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私人空间,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一块,不见得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