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想提醒封肆别买太多,想想还是算了,每晚都点的话,应该也用不了太久。
回去的路上,陆璟深照旧给封肆买了花。
昨天是在婚礼现场随手捡的,今天他便买了精心包装过的一朵。
封肆心情愉快地接过,他和陆璟深都很享受这一送花与被送花的过程,这个游戏他们可以乐此不疲地一直进行下去。
进家门已经快六点,陆璟深收拾买回来的东西,封肆将花插进花瓶里,随手翻起扔在餐厅桌上的信。
都是这几个月寄到他英国家中的信件,前两天他妈和妹妹刚到这里就给了他,拿回来之后一直扔这里没看,到今天才有时间翻一翻。
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封肆甚至懒得拆开,直至翻到最后一封时,他的目光忽地顿住。
信封上印着来信方的logo,他认得,是东非的一个国际救援组织。
当年他和陆璟深在非洲流浪时,曾路过他们的一处基地,恰巧汽车没油去问他们买,在那里看到一群瘦得皮包骨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他和陆璟深一起给那个组织捐了一笔钱。
封肆回忆了一下,记起来当时他确实给对方留过一个联系方式,是他在伦敦的家的地址。
回去后的第二年,那个组织还给他寄过感谢信,没想到时隔七八年,竟然又有新的信件寄来。
封肆随手拆开信封,随着信纸落出来的,还有一张照片。
他捡起照片,翻到正面,目光聚焦。
黄昏时的山头,他与陆璟深各自站着,隔着半米的距离看向对方,视线交错,他在笑,而陆璟深目光平和安静,眼里也只有他。
他们的身影一起被暮色拉长。
是当年的他和陆璟深。
封肆出神地看着这张照片,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饱胀而热切,不断撞击着他的胸腔。
“你在看什么?”陆璟深察觉到他的异状,过来问。
封肆回神,抬眸冲他笑了笑,将照片递给他。陆璟深的目光落过去,一样愣住了。
封肆快速看了一遍信里的内容,照片是当时的工作人员拍下的抓拍,前不久他们整理相册时发现这张照片,才寄给了他,信上还托他向陆璟深转达谢意,感谢陆璟深这些年来对他们的支持和援助。
封肆有些意外,见陆璟深一直盯着手中照片,垂着眼整个人仿佛定住了一般,伸手过去,在他肩膀上轻按了一下:“Alex,回魂了。”
陆璟深抬头,目光闪烁:“……我没想到,会有这张照片。”
封肆笑道:“是啊,意外之喜。”
他原本一直遗憾当年没有留下哪怕一张和陆璟深的合影,二十岁出头的陆璟深错过了就是彻底错过了,说一点不可惜当然是假的。
没想到时过境迁,竟还有这样天降的惊喜送到他们面前。
他的好运一旦降临,似乎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将信纸也递过去给陆璟深看,封肆问他:“你这些年还有给他们捐助?”
陆璟深轻点头:“每年都有,固定给他们的捐款账户打一笔钱。”
留的落款,也是Alex这个名字。
封肆:“你一直没给他们联系方式吧?”
陆璟深轻抿唇角:“没有。”
封肆就猜到是这样,当年也只有他留了联系方式,那三个月里,陆璟深是真的很谨慎,没有给他留下丁点线索。
他笑叹道:“早知道我去找他们问,就算没有留联系方式,他们总能知道钱是从哪里汇过去的吧,我就不用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你了。”
陆璟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了一下,上前拢了拢他敞开的夹克外套,低着头闷声道:“抱歉,以后不会再让你找了。”
封肆倚着餐桌,手扶在他后腰将人拉近,侧过头在他唇上轻碰了碰,大度道:“算了。”
之后他们一起做晚餐,简单的西式菜肴,随心所欲的烹饪方式。
夜幕逐渐垂下,家里没开灯,封肆点燃了一支买回的香薰蜡烛,搁上餐桌。
火光悠悠,浅香醉人。
等待烤箱工作时,他又顺手将那台坏了好几次也修了好几次的留声机打开,放上唱片,慢慢摇动手柄。
质感温柔的音乐在静谧的空间里安静流淌。
陆璟深开了瓶红酒,为他和封肆各自倒上一杯。
这次为了陆璟清的婚礼,他让人安排从法国的酒庄空运了一大批好酒来,特地留下了几瓶。
封肆走过来,看着他倒酒的动作,轻轻莞尔。
“我有时候会想,”坐到餐桌前,封肆举杯,与陆璟深轻轻一碰,“如果我们这七年都能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陆璟深一怔,封肆将酒杯送到唇边,酒水浸润过他略微干燥的唇,慢慢咽下后,他接着说下去:“遗憾也是有的,就算以后还有很多个七年,但毕竟是从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年纪,可惜了。”
陆璟深:“……抱歉。”
他其实才是最遗憾后悔的那一个,但错过的事情终究无法再重来。
“不用再说抱歉,”封肆搁下酒杯,微微摇头,“我说这些,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确实有点遗憾而已,不过换个思路想,真一直在一起,说不定现在我们已经七年之痒了。”
说到后面封肆又笑了,陆璟深却听得不是滋味,下意识道:“我不会。”
封肆:“不会什么?”
“七年之痒,”陆璟深坚定道,“我不会。”
封肆的笑声更愉悦:“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吗?”
陆璟深并不喜欢这个话题:“肯定不会。”
“好吧,我应该也不会,”笑过封肆收回视线,捏着刀叉,慢条斯理地品尝着他们一起亲手做出的美食,明明是不走心的姿态,随口说出的却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真心话,“只要你还要我,我肯定不会先厌倦你。”
陆璟深在那一瞬间尝到心脏莫名地疼痛和酸涩,像给出承诺一般再次郑重重复:“我不会。”
封肆叉了一块烤牛肉粒送到他嘴边:“张嘴。”
陆璟深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一下忘了反应。
封肆眼里重新浮起笑:“想什么呢?试试吧,这牛肉粒还挺好吃的,腌入味了。”
陆璟深看着他,心头稍松,接下了他的投喂。
“不用想太多。”
封肆收回手,继续对付盘中的食物,自若道:“顺其自然就好,我们都对自己有信心,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陆璟深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逐渐放松下来:“我知道。”
用过晚餐,封肆将家中各个角落都点上蜡烛,火光摇曳,漫开在他含情的眼眸里,他向着陆璟深伸出手:“跳舞吗?”
昨天没有跳的那支舞,他想现在补上。
陆璟深回视他,交出自己的手。
留声机依旧在低吟浅唱,他们在其中相拥漫步起舞。
“那次我还买了一本诗集记得吗?”
脚步旋转,封肆凑近陆璟深轻声问。
陆璟深:“嗯。”
他记得,也是在法国的跳蚤市场上,除了留声机,封肆还挑了一本上世纪出版的诗集,他原以为封肆是心血来潮,并非真的有兴趣。
封肆低低地笑:“诗集我读完了,念一首给你听?”
陆璟深:“好。”
封肆的呼吸落得更近,呢喃吐息贴至他耳畔。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 desperate sunsets, the m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I offer you the bitterness of a man who has looked long and long at the lonely moon.”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陆璟深的心尖颤栗,封肆侧过头,亲吻他耳上那颗小小的痣。
如同温柔地包容和安抚。
他们继续在歌声中漫步旋转。
“I offer you whatever insight my books may hold. whatever manliness or humour my life.”
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I offer you that kernel of myself that I have saved somehow -the central heart that deals not in words, traffics not with dreams and is untouched by time, by joy, by adversities.”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封肆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落进耳中,是陆璟深早已熟识的、能叩击他灵魂的声音。
“I offer you the memory of a yellow rose seen at sunset, years before you were born.
I offer you explanationsof yourself, theories about yourself, authentic and surprising news of yourself.”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对自己的解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
“I can give you my loneliness, my darkness, the hunger of my heart; I am trying to bribe you with uncertainty, with danger, with defeat.”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陆璟深听懂了,封肆念的是诗,也是他心底的声音。
他在满目漾动的烛火中,看到了封肆眼中的专注和虔诚,只对他的。
“I offer you the loyalty of a man who has never been loyal.”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陆璟深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与封肆交握的手中滑落至他无名指的指节上。
垂目看去,银色的素戒在火光里闪烁着动人光辉。
这就是封肆打算给他的,这首诗,还有这枚戒指。
陆璟深的眼里有转瞬即逝的诧异。
封肆与他掌心相贴,温热的触感拉回了他的神思。
他注意到封肆无名指上不知什么时候戴上的,和给自己的这只一样的戒指。
“结婚吧。”
封肆如是说道。
陆璟深:“你在向我求婚?”
“是,我在向你求婚,”封肆的眼神坚定而诚挚,“结婚吗?”
陆璟深定定看他,心潮涌动。
这个男人玩世不恭、落拓不羁,他用这些伪装自己,迷惑身边的每一个人。
但也是这个人,专一地、执着地、不愿放弃地一直在追寻他,将他从深渊中拉回。
他爱这个人,从以前,到以后。
笑意逐渐在眼中弥漫,陆璟深终于点头。
“好,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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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出自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