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吃了吗?”梁佟问他。
“一会厨师送来。”
老爷子的病房外有专人看守,来探望他的人太多了,他要清净,除了查房的大夫,不是他点头同意的人是不能进来的,就连厨师送饭来,也得秘书出去端了进来。
老爷子躺在床上,说话声音很虚:“小丫头怎么样了?胳膊伤得严重吗?”
“没怎么样,活蹦乱跳的。”
门外有人敲门,估计是送早餐的来了,秘书走过去打开门,把餐盘端了进来。
“我来吧。”梁佟抬了下手,秘书把盛着营养粥的碗端到了他手里。
梁佟全程没说话,沉默地喂老爷子喝粥,老爷子没胃口,喝了一半就喝不进了。这也就是梁佟喂他,换了其他人,他估计只能喝两口。
“不喝了。”老爷子扭了下头,“饱了。”
梁佟把碗交给秘书,抽了两张纸替老爷子擦了擦嘴。
今天的梁佟格外沉默,老爷子侧着脑袋看了他一会,说:“生我气了。”
“哪儿敢。”
“你哪儿不敢。”老爷子咳嗽了一声,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梁佟的手。
梁佟的手很凉,老爷子无力地握着,手上没劲,梁佟任由他爷爷抓着他的手,抬头看了他一眼。老爷子的眼睛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明亮了,看着他的时候目光又飘又虚。
他猜他爷爷的视线应该是有些模糊了。
“做手术吧。”梁佟握紧了他爷爷的手。
老爷子闭上了眼睛:“不做。”
梁佟陷入了沉默。
“万一上了手术台下不来了怎么办——”老爷子睁开眼睛看着梁佟,“就那么几天了,让我再陪你们一会儿。”
梁佟感到心口窒闷,他扭过头去,不再去看他爷爷行将就木的苍白脸庞。
中午,钟言来邱梦长办公室找他出去吃饭。钟言是骨科大夫,跟邱梦长是大学同学,又是室友,考研的时候两人报了不同的科,钟言进了骨科,邱梦长进了神外。
两人进了电梯,邱梦长按下楼层按钮,说:“周雯曦烦了我好几天了,你俩的事还能不能有个完了。”
钟言拿着手机看新闻,说:“她签字,这事就完了。”
“你俩之间的烂糟事儿,成天让我遭罪。”
“谁让你是她亲戚呢。”
“她算我哪门子亲戚。”
钟言倒打一耙:“我当年跟她结婚的时候,你说你怎么不拦着点。”
“我没拦?”邱梦长笑了一声,“钟言,你三十就老年痴呆了?”
两人是从行政大楼下来的,走出大楼的时候,看到医院大门口的某个车位上赫然停着一辆灰蓝色的宾利。
车主人正从远处走来,西装革履,身姿挺拔。司机下车帮他打开车门,那人俯身准备坐进去的时候,忽然抬头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他看着邱梦长点了下头。
邱梦长微愣,也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远远地跟邱梦长打了声招呼后,车主人就坐进了车里。
钟言觉得那人有点眼熟,但想不出来在哪儿见过,他是医生,见过的人比吃过的盐都多,见谁都眼熟。他看了邱梦长一眼:“什么时候认识大款了?”
邱梦长不着调道:“我认识的大款多了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认识大款(×)
嫁入豪门(√)
第4章
老爷子一病,公司的大小事务全都压在了梁佟身上,虽然老爷子名义上还没有卸任,但梁佟早已代理董事长之务。
集团董事会里虽然还有其他掌权者,但寰厦集团毕竟是家族企业,老爷子握有公司大部分股权,而梁佟又是从小作为集团接班人被培养的,谁都知道将来老爷子一走,寰厦集团就是梁佟当家做主。
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今早查房,邱梦长见他脸色不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偏过头吐了起来,邱梦长赶忙上前,用手接住了他呕出来的酸水。
邱梦长有规律地拍打着他的背部,一旁的护士赶忙把垃圾桶拿了过来,给邱梦长递了好几张纱布。
邱梦长把纱布垫在老人的下巴底下,剧烈的咳嗽声听得一旁的看护人员提心吊胆,生怕老爷子一个撑不住就这么过去了,等他吐完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护工赶紧拿干净的毛巾帮他擦了擦嘴角。
邱梦长用纱布擦去了手心的呕吐物,老爷子咳得满脸通红,眼神有些涣散,他看着邱梦长,虚弱道:“给你添麻烦了。”
邱梦长把纱布扔进了垃圾桶,对着他微微笑了下,温声道:“医生就是帮人解决麻烦的。”
老爷子闭上了眼睛,声音很沙哑:“也不知道你成家没有,我要是再多活两年,可能就要哄你当我的孙女婿了。”他睁开眼睛,眼底含笑望着邱梦长,“可惜了,我孙女年纪还小。”
“邱大夫,有件事想麻烦你。”
邱梦长俯下了身子:“您说。”
梁佟事务繁忙,老爷子一住院,他就更忙了,白天根本没时间来医院。往常他来医院的时候,他爷爷都睡下了,今天来时,病房的灯也已经关了,他轻轻带上门正准备走,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梁佟。”他爷爷哑着嗓子喊他。
梁佟嗯了一声,走到墙边打算开灯。
“别开灯,太亮了我眼睛受不了。”老爷子讲话有些吃力。
梁佟摸黑走过去坐在了床前的椅子上。
“公司事情多,就别整天赶来赶去的。”老爷子语速缓慢,说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后什么都交给你了,关键的时刻,不要把多余的精力浪费在其他事上。”
梁佟没说话。
“梁佟。”
梁佟嗯了一声。
“成事最忌讳三心二意,把那些对你没用的东西抛到脑后去。”
这都是老生常谈了,梁佟是听着这些话长大的,他爷爷会教他怎么做生意,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怎么实现利益最大化。
老爷子总说梁怀玉理想主义、任性、散漫,还好梁佟不像他。
梁佟也不知道自己像不像他爸,但是他知道他爸像的是他奶奶。
梁佟帮他爷爷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的脖子,反问了句:“什么是没用的,寰厦以外的一切吗?”
他很少上纲上线,听语气还有些不悦,老爷子皱眉道:“我只是在提醒你……你太年轻了,你不能像你爸那样,梁佟,在这个位置你就要明白什么是首要的。”
梁佟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刻,他们之间的话题还是这些。屋里很昏暗,梁佟能感觉到他爷爷呼吸很重,吐字有些不清。
他无力顶撞他,也舍不得把话说得更重:“不说了,休息吧。”
“以后就没机会说了,现在还不让我多说点。”
梁佟无奈道:“行,您说,我听着。”
老爷子叹了口气:“我一直盼着你成家,以后是等不到了。”
梁佟很想告诉他爷爷,自己成不了家,他不想在他爷爷离开前,还隐瞒着这个秘密。
可是真话那么残忍,比谎言还难说出口。
“梁佟啊。”他爷爷喊了声。
梁佟以为他有话要说,便弯下腰,他爷爷沉默了一会,很轻地叹了口气,但是什么也没说。
梁佟离开的时候挺晚了,比较好运的是,他在地下停车场碰到了那位姓邱的大夫。梁佟没见过他几次,前两次对方都穿着白大褂,这次穿的是便服,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他穿了条休闲款的西裤,宽松的驼色衬衫掖在西裤里,这身打扮很显身材,之前藏在白大褂底下的好身材一览无遗,标准的宽肩窄腰。
梁佟别的没多注意,光盯着对方那双又长又直的腿看了。
邱梦长低头看手机,另一只手拎着包,可能是听到了脚步声,他抬了下头。他看上去很疲惫,嘴唇干燥得起了皮,眼睛也有点红。
邱梦长步伐一顿。
“这么晚才下班吗?”梁佟很随意地跟他搭话。
他大概真的很累,表情有些迟钝,反应了两秒才笑了下:“是啊。”
他的长相其实是偏成熟的,但是眼尾有些下垂,只要微微一笑眼睛就弯了起来,平添了一丝幼态感,和不笑的时候判若两人。
“邱大夫还记得我吗?”
“当然,还不至于见了一面就忘了。”邱梦长边说边走了过来。
“我们见过两面了。”梁佟提醒他。
邱梦长笑了笑:“是。”
邱梦长偏过头打了个哈欠,梁佟发现他的嘴唇上方冒出了浅浅的胡茬,不知道是累出来的,还是昨天没刮。看起来不那么清爽,但也挺性感。
“有手术吗?这么晚才下班。”
“是啊,比预计的时间长了点。”
“还没吃饭?”
“没。”邱梦长苦笑了下,低头看了眼腕表,已经十点多了。
两人的第二次交谈很顺畅,虽然梁佟现在很想直接邀请对方一起用餐,但他知道这不现实。
操之过急可能会适得其反。
身后忽然亮起两束白光,梁佟往后看了一眼,车位上一辆白色轿车的车灯亮了,里面的人下了车,径直朝他们走来,是个女的,她的视线是看向邱梦长的:“还没聊完呢,在车里等你老半天了。”
她看起来比邱梦长要年长几岁,气质成熟,一走近梁佟就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她看了眼梁佟,礼貌一笑。
邱梦长问她:“有饭吃吗?饿晕了。”
“还没吃晚饭啊?”
“下午两点的手术做到现在,哪有时间吃。”
“哎哟,太可怜了,走吧,随便找个地儿吃点。”她看了下手机,“这个点也只有大排档还营业了吧。”
邱梦长跟梁佟道别:“我先走了。”
梁佟嗯了声:“再见。”
他们并排走着,有说有笑的,梁佟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停车场里空空荡荡的,他们的对话很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里。
“先说好啊,我不吃大排档。”邱梦长说。
“那你要吃什么?”
“反正别是大排档就行了,不太干净。”
“一天天的就你事儿多,大排档再脏能脏得过你每天切的瘤子?”
邱梦长眉头一皱:“你放过我吧,我一会还想多吃两碗饭。”
“哈哈哈……”
梁佟微微扯了下嘴角,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
第5章
寰厦集团的老总裁是在一个月后去世的,在附院的病房里。
老人没有动手术,也没有接受任何药物治疗,离世前视力已经接近失明状态,他是在深夜突然陷入昏迷的,还没等医生进行抢救措施,就停止了呼吸。
老梁总生前每年都会为附院捐赠医疗物资,也如科里那些医生的八卦所言,他的夫人确实是附院以前的大夫,如此人物,地位自然非同一般,院长和科里的主任都要参加葬礼,作为主治大夫,邱梦长也被叫着一同前往。
邱梦长对着穿衣镜系领带,听到门铃响,他走过去开门,门外的刘毓拎着饭盒直接走了进来。
“做了煎饺,给你带了一点,趁热吃。”
邱梦长养了只猫,叫老白,见到外人,它“腾”的一下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蹿到了阳台。
刘毓被它吓一跳:“真是耗子胆儿,回回我来,它都跟见鬼了一样。”
刘毓把饭盒放在餐桌上,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抬头看了眼正在穿外套的邱梦长。邱梦长一身黑色西装,连里面的衬衣都是黑的。
刘毓纳闷道:“怎么穿成这样?你今天不上班?”
邱梦长调整了一下领带,说:“要去参加葬礼。”
“谁的葬礼啊?”
“一个病人。”
“病人的葬礼?不是普通病人吧……”
“一个集团老总。”邱梦长说着走到餐桌前,打开了饭盒。
“里面还有粥。”刘毓说。
邱梦长很少穿正装,反正刘毓没见过几次,最近一次见也已经是好多年前了,在邱梦长的毕业典礼上。
“什么叫人靠衣装啊。”刘毓走过来拍拍邱梦长的背,“我们家大帅哥穿西装真好看,可惜了,当了大夫,一天到晚只能披件白大褂。”
邱梦长说:“我倒是想每天帅帅的,我总不能穿着这一身给病人的脑子动刀吧。”
“神经。”刘毓笑着推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邱梦长没再搭腔,他看起来情绪不高,沉默地吃着煎饺,刘毓拉了张椅子在他面坐下。
“怎么了?那个老总是因为手术失败去世的吗?”
“他没做手术。”
“放弃手术?”
邱梦长嗯了一声。
“既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就不要想那么多,跟你又没什么关系。说不定这对人家来说是解脱。”
邱梦长摇头:“这不是解脱,是无可奈何。”
刘毓不说话了。
刘毓走后,邱梦长在阳台抽了支烟。
今天是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不管是不是去参加葬礼,阴天都会让人心情不好。
他非常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而他的工作又是最无法避免这种无能为力的。
老白慢慢悠悠地走过来,脑袋在他脚边蹭了蹭。
邱梦长低下头,眯着眼睛笑了笑:“蹭我一腿毛。”
一支烟抽完,科室主任打来电话,提醒邱梦长可以准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