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栩等着她开口,但许泉什么也没有说,错开身子让出一条路来:“进来吧,你爸不在家。”
“不在家?”谭栩走进门,一眼看到了他的手机被放在了鞋柜上面。
许泉从他身边走过,回到客厅坐下:“手机拿着吧。”
家里的地暖烘得空气暖乎乎的,谭栩看到许泉开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中央台的电影点播,但她没有打开音量。
谭栩坐到沙发的另一端。
电影是个动作片,男主角正在单挑十多个歹徒,失去了音效和背景音乐的打斗画面变得很违和。
两人沉默片刻,许泉声音严肃地说道:“你哥哥都跟我们说了,是他把你放出去的,这事情我不怪你。”
“他怎么说的?没跟我串供啊。”谭栩说。
许泉从来没有和谭栩吵过架,一向听话懂事的小儿子忽然像变了个人,她仍旧有些无法接受:“小栩,你不要跟爸妈赌气,很多事并不是儿戏,你年纪还小,冲动很正常……”
“我没跟你们赌气。”谭栩笑了笑,“我看爸才像在跟我赌气,他千里迢迢把我抓回来,又跟我闹冷战不解决问题,我不跑等着跟他耗吗?”
许泉深吸一口气,有些动怒:“妈不跟你吵这些,妈就问你,C大是你瞒着家里报的,对不对?”
“对。”谭栩点头。
“是不是因为他?”许泉像是不愿意说出人名,只用“他”来代称。
“是。”谭栩继续点头。
许泉紧跟着问:“七月你推掉夏令营,说参加了学校的社会实践活动,其实并不是吧?”
“嗯。”谭栩认得很坦荡,“那周我飞去曼城了。你们这两天没查我护照吗?”
许泉没有如预想中被激怒发火,而是彻底安静下来。
谭栩侧目,看清了她眼中并没有难以置信和气急败坏,方才那丝怒火像被兜头扑灭,她看上去有些难过悲伤。
许久,许泉才说:“妈这两天想了很多,从你的小时候一直想到现在,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家?”
谭栩一时有些语塞,他下意识想说的居然是“原来你们也知道”。
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从小到大爸妈带来的压力和高强推力是真实的,可他们倾注在他身上的期望和爱意也并不假。
他很少和母亲有这样面对面敞开心扉交流的机会,曾经被严厉教育逼到极致时,他想过在这种时刻要说些什么话,说你们实在不会为人父母、说我很厌恶我的童年,但真正身临其境时,他确实没办法讲出来。
许泉脸上的痛苦和难过太真切了,谭栩不想这样说。
“我没必要为了报复你们俩就去跟人谈恋爱吧。”谭栩叹了口气,“咱家也不是什么值得勾心斗角上演恩怨情仇的皇室豪门,我喜欢他只是因为喜欢,不是什么搞叛逆、跟你们对着干,别想太多。”
许泉绷紧的肩颈微不可见地放松下来,她认真看着谭栩:“爸妈以前对你很严格,是为了你以后的路好走一些、少吃点苦。”
谭栩说:“嗯,我知道。”
“妈不反对你的决定。”许泉抬手揉了揉眼睛,缓声道,“从小就教过你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对不对?”
“对。”谭栩坐近一些,拉下她的手,认真说道,“我是想了很久才做的这个决定,久到……差点走了岔路,我不是一时兴起。”
许泉垂眸望向他的手,喃喃道:“这条路难走,你没有学过要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保护自己。”
“你不用担心我,有些事也并不是通过学习就能掌握。”谭栩看出来她的松动,循循善诱地顺着说下去,“我可以独自承担一些事,不是小孩子了。”
许泉抽回手别过脸去,目光飘忽地看着电视:“这些话你去跟你爸讲。”
“那你呢?”
许泉恢复了最初那副不通人情的模样,但话里话外又明显带着妥协:“妈就是想你少碰点壁,这些年确实管你管得太严。我这两天想过了,这件事如果你决定了,我就不管你。”
哦,那就是同意了。
这个同意的表达方式很别扭,许泉尚且如此,由此可以推断,好面子的谭云锋估计要别扭更长时间。
但这是个好的势头。
谭栩看着电影里的男主角在房檐上奔跑,不由得想叹气。
“今年你的性格变了很多。”许泉说,“我本以为是你成长了、学到了更多,其实是因为他吧。”
“也许吧。”谭栩仰起头,望向天花板,“我也觉得自己变了许多。”
他们的聊天氛围比几分钟前轻松一些,大概是因为开口最难,能扛过去开头部分,剩下的也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了。
“他们家呢?也不同意吗?”
“他们家……”谭栩一想到余兴海的脸就笑了起来,“余总很生气,但应该能解决掉。”
他靠着沙发上的靠枕,举起手机,和余宴川发了实时转播:我妈搞定了,我爸那边可以慢慢来。
这次没有等到回复,看来真的睡着了。
谭栩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快,他原本以为他不需要也不在乎父母的意见,但此时才清楚意识到,他其实很想得到他们的认可。
许泉终于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了正常区间,屋子里令人神经紧张的安静被驱散,换成了惊心动魄的动作片电影音。
谭栩心跳变得很快,设想中充满对峙和未知的年尾变得灿烂起来。
在这样明朗的心情里,他非常想念余宴川。
谭栩点开了某家花店的店铺,想都没想便在后台预订了一大捧花,时间选在了元旦的早上。
他对着填写地址的界面犹豫一下,元旦时他们应该已经搬离了出租屋,地址只能填余宴川的家里。
他在短暂的几秒钟内纠结着花会不会被余兴海看到,但左右这事情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他也不必再遮遮掩掩躲避,看到就看到吧。
希望余兴海不要被他气到,他并不是想上门挑衅,只是想给余宴川送新一年的第一捧花而已。
第54章 收束
为了不让长辈们下不来台,跨年夜他们没有再出逃,老老实实在家里过了一晚上。
谭云锋依旧是从前的态度,但没有再强硬地把人锁在屋里,他不主动提,谭栩也跟着装傻,一来二去也就把这事情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余兴海那边也是态度不明,为了调节他和余宴川之间僵硬的父子关系,余长羽还特意从私宅搬回家住了一段时间。
他是带着几个小箱子一起搬来的,其中两个在当天就交给了快递员寄出去。
余宴川围观了快递员打单子,那箱子里是十来个小一些的包装好的纸盒。
“这些是什么?”
“给林予的生日礼物。”余长羽蹲在地上,把礼物一件件递给快递员,“我以前在邮件里答应过他的,从高一到现在每一年的礼物。”
为了防止挤压,清点过后快递员将小纸盒放回了箱子里,把箱子搬上了物流车。
“好了,走吧。”余长羽看着车子开远,拍拍手转身进了家门。
他们做这事的时候没有让余兴海看到,毕竟解释起来太复杂,也无从说起。
也正是如此,他们都一致认为余兴海始终不提谭栩的事情是怕余宴川跟着翻旧账,毕竟儿子出柜事小,他搞婚外情事大。
这个相对静止的稳定局面在元旦早上八点被打破。
余兴海的作息是全家最健康的,早睡早起常锻炼,大早上被人按响门铃后,他第一个走过去应了门。
门一敞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明晃晃的大红色玫瑰花,快递小哥从花后面堪堪露出一双眼睛。
“请问是余宴川先生吗?”
余兴海只觉震怒自脚下起,但他端架子端久了也无意为难跑腿小哥,只好接过花。
“哦等一下,还有一张卡片。”快递小哥从斜挎包里翻了翻,拿出一封粉红色的信封,“本来是要挂在花上的。”
余兴海从胸前口袋摸出平时很少戴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多谢。”
关门时“嘭”一声震得屋子都在摇晃,他将两只胳膊都抱不住的花束立在桌子上,背着手站在一旁。
几分钟后,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余宴川拉开卧室门,探出一个脑袋来。
“起床!几点了还不起床!”余兴海高声喊道。
余宴川被桌上那一大捧花吸引了目光:“哎哟,哪来的花?”
“给你的吧。”余长羽端着一杯水,从厨房慢慢溜达过来,看了眼那封粉色的信,“这里还有一封信。”
余宴川抓了抓头发:“这么多花儿得不少钱,家里有个花店还从外面买。”
“从塑料枝买的话你不就知道了,不算惊喜。”余长羽把花向他的方向推了推。
余宴川抱起花抄起信,转身就跑回了卧室里,把余兴海的怒吼隔绝在门外:“直接往家里送,不把我当回事儿是吧,嗯?”
依稀还能听到余长羽像哄小孩一样随口糊弄着:“元旦嘛,小年轻送送花挺好的,别生气了爸,多大点事儿……”
余宴川盘腿坐在床上,拆开了那封粉红粉红的信。
打开来是花店里自带的信纸,上面只有“元旦快乐”四个字。
他又倒了倒,掉出来一张稍小一些的纸片,上面写着:“我要当你新年里收到的第一捧花。”
这一大捧花目测有八九十朵,余宴川看到最中间簇拥的那一朵并不是红玫瑰,是用彩色玻璃纸叠出来的塑料花。
他将塑料花抽出来,举到眼前静静地看着。
还挺浪漫的。
余宴川坐了一会儿便推门出去,迅速洗漱干净后开始换衣服。
“出门?先吃点早饭吧。”余长羽正在厨房里加热着牛奶。
“不了,我回出租屋,还有一点东西没搬回来,房东说今天必须搬好。”余宴川蹬上鞋,拎起来外套就要走。
坐在餐桌边的余兴海眼里都在蹦火星:“上哪去,我管不住你了?”
“爸你别新年第一天就生气,我晚上就回来。”余宴川打开门。
“你穿的什么,不冷啊你!”余兴海的声音回荡在屋里。
“不冷!”
余宴川推开院子门,他现在迫切地想见到谭栩。
但还没等他转出去弯跑远,就和迎面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在相撞的前一刻余宴川看清了来人,这一撞后他直接没松手,顺势抱得很紧:“刚想给你打电话,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你。你跑出来干什么?”谭栩拍了拍他的背。
“我……”
一声开窗声在头顶响起,余兴海从二楼的窗边对着他俩喊:“干嘛呢!”
谭栩赶忙把余宴川推开,抬头笑着挥挥手:“余叔新年好!”
余宴川半推半就地被谭栩拽到了车旁边,两人乱作一团地拉开车门,在余兴海的眼皮子底下开车溜远了。
“这么早就过来了啊。”余宴川把车开出小区,“吃饭了吗?”
“没有。”谭栩系好安全带,“想见你。”
“哎呦喂,”余宴川瞄了他几眼,“大早上不打招呼就跑来,你就是想吃我做的三明治。”
谭栩理直气壮:“我用一样的材料一样的步骤,做出来的总是味儿不对。”
“那是你用的黄油有问题。”余宴川笑着说,“再做最后一次吧,做完把冰箱清了,明天交房。”
最近几次来海景公寓,心情总归和以前不太一样,说是带着珍惜和留恋也不全面,但他们确实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这间出租屋里发生了太多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重逢、拥抱、述说心意,变成了一个珍贵的情感收容所。
他们走上楼梯,余宴川在一二楼之间的平台停了脚步,对谭栩说:“还记得吗?我们在这里见第一面时,我把一捧花摔进了你怀里。”
“记得,砸死我了。”谭栩摸了摸脑袋。
那时候还是炎热的初夏,一捧向日葵从天而降,花瓣在空中飘着落了满地都是,转眼间就到了冬天,他们在新年里走在同一条楼道上,仿佛隔着半层楼的遥相对视就发生在昨日。
出租屋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原本昨天就要交房,但房东说下一任租客还没影,他也不急着收房,他们便把收尾工作拖到了现在。
余宴川房门上的捕梦网已经收回家,屋子内的大小装饰也都搬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同相遇那一天一样。
三明治做起来很简单,余宴川懒得再去砧板,便撕了一片保鲜膜垫着,从冰箱里拿出材料来。
谭栩就站在一旁,他看着黄油下锅,小声问道:“有没有收到我的花?”
“收到了。”余宴川将面包片放进去,“恭喜你成为新年里第一个送给我花的人。”
谭栩转过身靠在吧台上,等到三明治做好后,才低声说:“对不起,以前我做了很过分的事。”
“怎么突然说这个,什么事?”余宴川切好后分给他一半,揽着谭栩的肩走到客厅坐下。
“我不该丢掉你的花。”谭栩咬了一口三明治,“虽然过去很久了,可能你也并不是很在意了,但是我还是要道个歉。”
余宴川静静听着,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指,说道:“还有吗?”
“没有了,你还想听什么?”谭栩思考了一下,解释道,“我那时候的想法有点幼稚,以为这样做可以替我自己狠下心,把那些藕断丝连的东西一刀斩断,不过后来想明白了,有些事不能强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