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曼城干什么?”他问。
“见你。”谭栩说。
余宴川彻底没话说了。
他甚至在这一刻怀疑了谭栩是否能够理解他的意思,他认为自己已经把“我喜欢你”表达的很明显了。
但谭栩下一句说:“有些话想当面和你说。”
哦,看来还是理解了。
余宴川感觉头脑里空白一片。
这一次摆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摇摆不定,而是“在一起”和“彻底分手”两个明确的选项。
“我以为你一定会不告而别。”谭栩突然说。
“是吗?”余宴川心想那你不太了解我,“我原本的机票是在晚上,临时改签迫不得已。我没想过不告而别,也不喜欢有始无终的事情,其实很多时候的不告而别只是在折磨自己吧。”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放不下,既然放不下就没有必要用不告而别来赌气,他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余宴川不准备再挑起话头,他脑子里实在是有些混乱,只好等着谭栩开口。
“因为我看到你把那朵花带走了。”谭栩却说,“浴室架子上的那朵花。”
第27章 扫描
这个答案来得猝不及防,余宴川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可以一口气涌上这么多种情绪,百感交集下归于麻木,在空荡荡的脑海里捕捉不到任何想法了。
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事情,居然是“难怪谭栩下周要特意飞过来当面和他说”,许多事情隔着电话线完全讲不清楚。
他问:“你知道那朵花是什么吗?”
谭栩说:“去年跨年时部门一起叠的假花。”
合着他还真知道,余宴川都要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他确定没有在跨年夜把那朵花送给谭栩:“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着吗?”
谭栩说:“不知道。”
余宴川向后坐倒在沙发上,散起了一层细微的浮尘。
谭栩又说:“但你会告诉我的。”
就像当时你问我知不知道塑料枝这个店名的含义,然后又说“以后再告诉你”。
他隐约能够明白“以后”的隐喻了。
余宴川将脚腕搭在玻璃茶几上,将落灰蹭出一小片透明,他安静想了一会儿才说:“就当如此吧。”
挂断电话后,他把行李箱打开,那朵塑料花再次被挤压变形,余宴川用蛮力将花瓣伸展开,翻箱倒箧找出了一个花瓶。
他把塑料花插在花瓶里,摆到了电视柜上。
被强行打开的花瓣慢慢卷曲,顺着折痕萎缩回去,变成了一株将败不败的丑陋假花。
余宴川看着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一次把这朵花从背包里拿出来、用力舒展开被挤压成一团的花瓣的日子——那个跨年夜,仿佛就在昨天一样。
不知是不是跨时区的缘故,他逐渐失去了时间概念,连带着对半年前的回忆都忽近忽远了。
半年前还没和谭栩分道扬镳之前,他手里还有一张走后门拿到的龙鼎酒店的VIP黑卡,包吃包住包玩,豪得不能再豪,他都怀疑这张卡变现都能变出五位数来。
在他们断掉联系后,那张卡被他递到了很多人手里,做慈善一样一周五次变着法的消费。
余宴川说不上心情如何,但他只是想把每一天的消费额都顶满,好像这样就可以显现出他的洒脱坦荡不避嫌,表现得有多不在乎。
谁都没有先低头,谁都没猜透谁。
余宴川不知道谭栩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了这朵塑料花。
也许很久之前就看到了,但只是把它当成了一片废旧的塑料纸,在那一天他提到塑料枝这个店名后才猛然反应过来。
也许更早,也许更晚,反正他发现了。
这一通电话后,他们再也没有相联系过,该说的已经说尽,再扯下去就过于虚伪了。
当晚余宴川没能睡好觉,屋子里的空调风时缓时急,吹起来很别扭,他游离在半梦半醒间一整夜,转天又要强打精神地坐着Jeff的车去公司。
Jeff买好了袋装三明治给他当早餐,公司在写字楼林立的中心区,街道两侧时有典雅旧楼而过,余宴川扫了一眼轻轨线:“这条轻轨通我家。”
“是的。”Jeff目不斜视地开着车,“您如果开车不习惯,可以坐轻轨来。”
这家分公司的外观比余宴川想象中的更气派,他顺着旋转门走入,偌大空旷的一层大厅内只有两位身穿职业装的女士,正站在接待处内接电话。
Jeff与她们点点头,按亮了直梯的上升按钮。
电梯上行,透过透明门能看到楼层内各自忙碌的职员,Jeff说:“办公室在五层,我已经安排财务把近年流水送过去了,您可以先看一看。”
余宴川抬眼打量着公司内装潢,看起来和安城的差不多,楼层分布也几乎是一比一还原。
余长羽出差时频繁地发了工作相关的内容给他,部分区域和特别注意的地方都在其中,余宴川一边走一边将现实对应上,心里总算有底一些。
他终于有种要加入社畜队伍的实感,前几年过得太放肆,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从电梯一路行至办公室门前,路上碰到不少抱着公文夹行色匆匆的职员,见到他纷纷点头示意。
余宴川推开办公室的门,整洁的桌面上放着高高一摞账本,还附带了一沓打印纸。
他连自己的花店的流水都没好好看过,面对这样浩瀚的财务报表实在是无从下手。
余宴川叹了口气。
索性也并不是毫无头绪,他的目的是查林予,可不是查公司的钱。
“有需要您再叫我?”Jeff站在办公室门口。
余宴川点点头:“去忙吧。”
他翻出来六年前的现金流量表,逐月核对着。
六年前是林予回国的那一年,虽说转学需要一大笔钱,但按余兴海的积蓄来计算,完全不需要动用公司的钱,不过防患于未然,查一查也好。
林予回国绝非偶然,不然也不会好端端的高中上一半就跑回来,万事都要有个契机,他猜当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而促使林予选择了回国。
他盯着单词和数字看了半个小时,扔在一旁的手机就时不时振动了半个小时,余宴川忍无可忍地合上报表,发现是谭栩发来的消息。
谭栩:[图片]
图片里的手机躺在一张卫生纸上,纸巾湿漉漉的。
谭栩:掉水里了。
谭栩:能开机。
后面还有一串手机落水的实时播报,余宴川眼皮直跳,回复他:搁米缸里。
被一打岔后思路反倒开阔,他刚刚没能从公司财务上挖到什么马脚,只能去查余兴海的账户。
亲爸的账户不是他想翻就能翻的,好在余长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早就把这些折腾出来查过一遍了。
余宴川打开电脑,看着存在C盘里的余兴海的账户账单,又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只是他明面上的公开账户。
他换位思考,如果是他自己的话,给情妇打钱的一定是一个私密账户。
把时间点拉到六年前,余宴川核对着表格里的财务收支,这么一看更是巧合,六年前他也在读高二。
阳光从百叶窗内斜斜射入,余宴川皱着眉将鼠标停在了三月份上。
三月份,余兴海提现了十万块钱。
提现了十万块钱?
余宴川拖拽到月总结上,发现没有打错单位。
ATM机上限是两万,超过五万就要向银行申请预约,余兴海一口气提了十万,这些钱他提出来了怎么搬回家?
他继续向后查看,没有这十万元再转存入账户的记录。
要么是现金消费,要么是直接存进了其他卡里。
余宴川没能想明白这一举动的意义,他不觉得这是为了防调查,余兴海一个老狐狸多得是办法掩盖住给情妇转钱的行径,毕竟这些年他们任谁也没发现端倪,没有必要用这种招摇的办法。
手机又响了起来。
谭栩:它应该没救了。
余宴川把注意力从满屏幕的数字里抽出来,谭栩简直是性情大变,以前住一起都收不到他的消息,顶多是发一句没带钥匙,现在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始给他发废话了?
虽然是一些看上去带着别扭和嫌弃的废话,他仿佛能够透过屏幕看到谭栩那张臭脾气的脸。
余宴川:怎么弄的?
谭栩:洗菠萝的时候手机掉水池里了。
余宴川没太理解洗菠萝是什么意思:什么洗菠萝?
过了几分钟,谭栩发来一张切好的菠萝的照片。
余宴川:泡盐水了吗?
谭栩:泡了。
好像在给自己儿子发消息,余宴川本不想操这个心,但他总是感觉谭栩一个人生活迟早把自己杀死。
余宴川:多泡会儿,把酶杀干净,不然菠萝会把你吃掉。
对面沉默了。
余宴川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把桌面上的几页表格最小化,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分公司现任全部职员的简历,他直接搜索到了Jeff的那一份。
Jeff是华裔,中文名叫陈杰夫,毕业于曼城本地顶尖院校,在公司干了三年了。
余宴川看着他的初中院校名字,居然觉得这一串英文字母有些眼熟。
是林予的那所学校。
Jeff年长他们几岁,他和林予定然不会是同级生,但身在同一所学校已经足够可疑了。
既然Jeff跟林予勾搭上,看来在这里的调查是指望不上他了。
昨天他搭着于小姐的人脉认识了一个本地的大学生,据说闭上眼就能把整座城市的卫星地图画下来,还掌握一手好电脑技术,入侵一些防火墙不厚的网站轻轻松。
余宴川打算晚上去会会这人,只怕日后大有用处。
他走到落地窗前,能够看到侧方的透明长廊上,Jeff正在与一个职员聊工作,身姿挺拔,头发用发胶固定住,神采奕奕很像个靠谱的负责人。
余宴川活动了一会儿脖子,低头打开手机,点开了外网的某个社交软件。
林予的社交账号并不难猜,他在安城时就很轻易地找到了一个疑似是林予的人,一切动态停在了六年前的曼城。
他慢慢翻着这个人的主页,几乎没有露脸照片,也没有带坐标的帖子。
他最后锁定了一个对于餐厅食物的吐槽。
原文大意是为了方便而在家门口的小餐馆吃了顿饭,没有想到这么难吃。
余宴川放大图片上拍到的面条,记下了碗边的餐厅logo。
他一边在网络上搜索这家店铺,一边只觉毛骨悚然。
在六年前科技不甚发达的时代,他们尚且保留一丝隐私概念,发布动态会回避部分暴露身份地点的要素,可如今甚至能够通过一个无意出现的logo定位到一户家庭所在地,未免太恐怖了些。
地图上扫描不到这家饭店,余宴川换到了社交软件上进行搜索,发现了几条带有街道信息的顾客评价,才知道这家店在两年前已经倒闭了。
餐馆的地址是约克街52号,在西北角的市郊。
第28章 畅快
谭栩把菠萝切成小块,重新丢回了盐水里。
他用手机搜了搜,浸泡时间太短,菠萝蛋白酶会分解掉人体内蛋白质,还会消化掉他的口腔内粘膜。
他把砧板放到水龙头下洗了洗。
要被菠萝吃掉了。
谭栩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果汁出来,拧开喝了一口。冰箱上还贴了一个啤酒盖形状的冰箱贴,是上周余宴川从酒吧里兑奖拿回来的,个头很小,贴在冰箱角落里并不起眼。
但是他看到了,就像他注意到了浴室置物架上的那朵花,他一直都知道那是余宴川特意系在上面的。
他原本以为只是一朵普通的花而已,直到那一天余宴川忽然问“知不知道塑料枝的含义”。
他没有迟钝到连这都无法联想到,跨年夜那天的叠花活动并不难回忆起,他甚至能顺着想起前一天晚上的画面,他们两个人对着余宴川胳膊上的纹身贴猛洗一个多小时。
满打满算到这个月余宴川才毕业一年,但他脑海中他们共同的大学生活的场面已经有些模糊了。
寥寥无几能记起来的画面都是在宣传部的工作里,最清晰的一段时间居然是他们断联前的那一个月。
也许是那时候的茫然太难忘、选择太艰难,以至于虽然遗忘了某些片段,却仍然能够回想起那时候的心境。
他把那束玫瑰花丢进垃圾桶、正式宣告他们两个断联的前一天,学校正在筹备一个能力竞赛,任务分摊到各个学院的宣传部,每天都在对接来对接去,忙得焦头烂额。
那时是九月,是余宴川从学校毕业的三个月之后,塑料枝花店开业大吉的第一个月。
谭栩刚刚接手宣传部部长的工作,准备带着几个大二的副部长去礼堂参加彩排。
竞赛的主持人刚好是他所在学院,落在头上的任务就变成了交接主持人的彩排流程。
他到礼堂里时不少学生正忙碌着,有人在调试场地灯光,绚烂的光亮从舞台上照射下来一扫而过。主持人是一对穿着西装礼裙的男女,正站在观众席第一排最侧边聊天。
谭栩走近了才看到坐在评委桌子上的余宴川,他咬着一根巧克力棒,正和两个主持人聊得开心。
音响里传来了时断时续的音乐声,有测试话筒的学生正轮着“喂喂喂”,乱糟糟的声音填补了他们对视那一刻眼里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