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方便的。”谭栩无意与他周旋,低头按了按手机开关,已经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烦躁袭上心头,他再次迎上罗叔的目光:“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没有我就走了。”
罗叔仍旧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小栩,念你是小辈,叔不与你计较,做人留一线,这话你父亲该是教过你吧。”
长辈就是不一样,求情都要让自己在口舌上占上风。
当初在射击场里,谭栩在罗源面前放了狠话,狠话不是说说过瘾,他是一心要把罗源整死,前两天动了不少关系,准备把这位大少爷做过的亏心事抖出来治一治他,没成想做到一半被谭鸣查了出来。
他本以为谭鸣会劝他适可而止,结果他这赔钱哥哥不仅没断了他的计划,还在暗中推波助澜,把事情越闹越大。
如今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他不知道谭鸣在背后做了什么,但是本该出手保罗家的人一个也没在明面上说话,罗源已经接连被请进去喝茶好几次。
罗叔今天在街上拦他,只怕为的就是这事情。
要是放在平时,谭栩倒是很乐意和他掰扯一番,但今天他着实没有心情:“我在谭家说不上话,您也不是不知道。”
他说完正要走,驾驶座的门轻响一声打开一条缝隙。坐在后排的罗叔伸手拦住,对着驾驶座低声说了些什么。
车门再次紧闭上,谭栩冷眼看着那扇黑漆漆的防窥玻璃。
“谭鸣,我和他通过电话了。”罗叔语速缓慢,每字每句都仿佛带着重量,从口中蹦出来后砸落在地上,“小栩,做人不能任性。”
哦,这意思是他跟谭鸣谈条件想让他高抬贵手,可惜没谈妥,这才特意跑到大街上逮人。
“我哪里任性?”谭栩不卑不亢地笑了笑,“没做什么大事,有时间来找我谈还不如和您的大少爷谈。这事情到现在已经不是我能插手的了,何况我也不会插手。”
他轻飘飘扫了眼驾驶座,转身要离开。
“你哥哥应该教你不要感情用事。”罗叔音量没变,但仍能穿过喧嚣的大街直达耳中。
看来罗源在射击馆把他惹急了这事情,罗叔果然是知情的。
谭栩驻足,转头对他说:“叔,我要是真感情用事,在酒吧斗殴那天晚上,罗少爷就从派出所里出不来了。”
驾驶座和副驾的门应声而开,走下来两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脸上挂着横肉,罗叔没有再阻止,只是与这两个保镖一样的男人一同沉默地向他看过来。
谭栩适时收敛起脸上的表情,旁若无人地继续向前走,红绿灯刚好跃动到绿灯,他径直走过了街。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罗叔此行应该不是专门来堵他的,看车子的来处,大概是刚约见了谭鸣,从龙鼎酒店回去的路上刚巧遇到了他而已。
既然如此,也就无需担心什么被人敲晕带上车的戏码了。
走过马路后他状似无意地转头看了一眼,黑色迈巴赫已然驶走,连一串车尾气都不留。
能让往日里只手遮天的罗叔亲自来龙鼎酒店,看来这次罗家元气大伤啊。
正是午餐时间,龙鼎酒店内还算热闹,谭栩推门进去,向前台要了充电宝。
谭鸣办公的地点不在酒店大楼内,要穿过酒店小花园向里,走过去还得有五分钟左右。
大堂里开了十足的冷气,谭栩一面往里走一面开机,百分之一的电量勉强支撑着屏幕亮起,手机自动连上了酒店的WiFi。
随之弹出的消息框让他猛然停住脚步。
余宴川在两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三条消息。
谭栩在看到他的名字时无可避免地回忆起了昨晚昏黑的房间,落雨般从天而降的塑料珠,还有那个轻飘又模糊的吻。
他立刻点开消息,在微信进行缓冲的过程中联想到了无数可能性,数不清的结局在眼前转了一圈,但他什么也没捕捉到,只是定定地看着手机。
两个小时前,中午十一点五十。
余宴川:中午回来?
下一条是半个小时之后,言简意赅的一段话:空中管制,我今晚去曼城的航班取消了,改签了下午两点的。
最后一条就在十分钟前,只有短短四个字:不好意思。
谭栩读了三遍才能让大脑运作起来,几乎无法理解这几句话。
余宴川要走了?
“不好意思”四个字明明没有前言没有后语,可他居然能够在一瞬间领悟到其中的涵义。
是因为余宴川迟迟没有收到他的回信——所以以为他在生昨晚的气,故意和他冷战。
手指冰凉得仿佛刚从冰箱里捞出来,谭栩想都没想就回拨了他的电话。
不管什么想通没想通、暧昧不暧昧了,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个误会漂洋过海。
他说不上来的急切,他们之间相隔的路可以慢慢走,但谭栩不愿意让这段路上有因误解而产生的错过。
谭栩飞快扫了一眼酒店大堂的表,一点五十三,距离起飞还有七分钟。
他不知道余宴川的航班需不需要转机,可就算是直飞曼城也要五六个小时后才能重新联系上,他一刻也不想等。
电话里没有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谭栩几乎是屏住呼吸,每一声拨号音都像是沉重地响在心底。
他甚至在这一刻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脑子里在几秒内就写出了百万字长篇巨著,比如余宴川下定决心和他一刀两断后把电话微信一起拉黑,不得已的错过后兜兜转转又是许多年过去,自此正式拉开晚八点狗血肥皂剧的戏幕……
“嘟……”
第26章 链接
“喂?”
谭栩被这句熟悉的声音拉回现实,电话那一端听上去有些混乱,他长话短说,用最快的语速讲道:“我的手机没电,刚刚才看到你的消息。”
对面沉默下来,谭栩怀疑了一下是不是他没有把话讲清楚,又说:“不是故意没回你。你现在就要走吗?”
“我……”余宴川刚发出来一个音节,一个女声便盖住了他的声音,“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关闭电子设备。”
“好的。”余宴川短促地应了一声。
飞机上大概真的很混乱,谭栩自认为酒店大堂已经很热闹了,居然还比不过余宴川那边的背景噪音。
余宴川很快速地说:“我……知道了,落地后再说吧。”
“落地。”谭栩低声叹了口气,“你怎么走得不声不响的。”
这句低语顺着听筒传了过去,余宴川居然听得一清二楚,他说:“我找过你了,你不是没人影吗?”
仿佛是两个倒霉怨男。
“我……”谭栩一口气卡在喉咙处,他在混乱间隙补了一句,“我不知道你要走啊。”
“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空姐再次出现在面前,声调平稳字正腔圆,还顺手扣上了行李架的盖子。
余宴川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终止了和谭栩的相互怨怼:“我先挂了。”
他没听清谭栩说了什么,直接点了挂断。
按下电源键的一刻,余宴川仿佛关闭了他与安城的全部联系。
在之前的这几个小时里,他对于谭栩的回应有了许多种猜测,也许是半年前的分别重演,也许是谭栩压根没想明白要怎么回答,所以干脆避而不谈。
他的确想到了手机没电的可能,只是“手机虽然没电但是在临飞前又有电了”这情况实在是超出预料。
而谭栩又打电话过来解释了一番“我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给他们这个荒谬的道别又增添了一丝曲折跌宕。
余宴川很想笑,他看着飞机舷窗外缓缓流动的跑道,不自觉笑了出来。
机舱内逐渐安静下来,起飞过程中过道里没有人走动,更便于他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窗外风景上。
脚下的机场画面逐渐缩小远去,大片城郊村庄与农田出现在视野中,地面几辆荧光黄色的引导车变成小小的圆点。
余宴川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连带着坐在他右手边盖着毛毯的外国男人也跟他一同笑着。
如同置身一部荒诞现实喜剧,飞机缓缓上行穿云而上,按照常规拍摄手法,此时应该在云层中慢慢浮现几个字,“安城篇完结”。
然后主角带着松一口气的微笑奔赴未知又充满挑战的明天。
余宴川闭上眼睛,仿佛能够看到镜头跟着他们的飞机升高至云海之上,在星球的弧面上划出一道长线,穿过晨昏线直达地球另一端。
一路上未见气流颠簸,降落时的曼城仍是太阳西悬的下午,算算时差差不多是安城时间的晚上十一点。
来接机的是分公司的人,据余长羽所说是个分公司负责人,手里没有项目,日常工作内容就是指点江山,并且担任了他当时在这边出差时的工作助理。
名字叫Jeff,不过余宴川打眼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中国人。
他站在接机的一行人里很起眼,余宴川迎着他的微笑走过去,和他客套地打了个招呼。
Jeff向他颔首示意,接过他的行李箱:“余先生,舟车劳顿,我先安排您住下。”
还会用成语,不错。
余宴川应了一声:“好的。”
Jeff的个头很高,长袖衫下隐约能见结实的手臂肌肉,将行李抬上后备箱时游刃有余。
他绕到副驾驶上替余宴川把门打开,随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余宴川盯着他的脸。
“今晚先多加休整,明日我们再去公司里。这是您第一次来曼城吧?余总的别墅附近有不少值得一去的地方,如果需要向导,您也可以随时call我。”Jeff说。
余宴川的目光落在他撑着车门的手上,那里戴着一块很昂贵的腕表。
“好的。”他点点头,坐进副驾驶内。
车子驶出机场,顺着快速路驶向城区方向。余宴川仍旧没能适应右驾左行,车窗缝隙里吹进来的风卷起头发,他从后视镜里看着Jeff的脸。
Jeff若有所觉,与他飞快地对视一秒:“怎么了?”
余宴川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当然,”Jeff闻言,很夸张地笑了一下,“怎么会不认识。”
点到为止,余宴川没再说话。
Jeff对他的态度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妙,说不清道不明,但余宴川能感受到,对于Jeff来说,他不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不是简单的“上司的孩子”。
看来之前余长羽和他说“私生子插手了公司的事”是真的,不管插手的人是不是林予、插手了哪一方面的事,起码Jeff肯定知情。
但余宴川此时最关心的还是他远在国内的好学弟。
也不知道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近乡情怯,明明是他说落地后再联系,可他其实并不知道要如何开启话头。
虽然谭栩平时是个看上去很冷静的人,但余宴川莫名就能够笃定,他一旦发出“我到了”这句话,谭栩立马就能回电话过来。
余宴川还不想当着Jeff的面出柜。
余兴海的房子是一栋独院的二层小别墅,从卫星导航上看坐落在城郊处,沿路风景很别致,但余宴川暂时没有欣赏的心情。
四五点的太阳仍旧毒辣,Jeff送到即走,余宴川把院子大门打开,对着小花园里枯死一地的花花草草拍了张照片。
他把照片发给谭栩,“我到了”三个字刚打了一半,一条语音通话的窗口就弹了出来。
余宴川居然有一种曾经接导师电话的错觉,他按下接听,喉头一哽没有憋出开场白。
谭栩似乎也没有想清楚要说些什么,安城此时正值午夜,听筒里静悄悄一片,几乎无法分辨出电话是否接通。
沉默蔓延开,余宴川不想让这种尴尬发散更深,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对面一阵熟悉的动静先他一步打破安静。
“嗡——”
这声豆浆机的噪音似乎在无形中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余宴川忽然感觉尴尬感消散不少,他笑了笑:“喂?”
“到了?”谭栩说完,意识到他在说无用的废话,又接了一句,“要呆多久?”
余宴川把行李箱搬上几个小台阶,来到别墅门口:“估计要到年底吧,圣诞节前后。”
“年底?你不就是去查个底细吗?”谭栩脱口而出的话里颇有些不满。
“话是这么说,但明面上是我爸派我来分公司锻炼能力的,干几个月就走人换谁也不答应。”余宴川说。
谭栩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他才说:“我一会儿给你推个律师,你加他一下。”
“好。”余宴川打开门,屋子里装修得很简洁,白瓷地面一尘不染,客厅沙发上还留了几张收拾好的报纸和笔记本,看上去是上次余长羽留下的。
“我下周要参加一个夏令营。”谭栩说,“但是我不想去,我刚刚买了下周四的机票,早上七点到曼城。”
这次轮到余宴川失语了。
说不震惊都是假的,他站在客厅正中间,在几件事中间摇摆一下,选择先提出一个最客观的问题:“那不是隔壁校预推免的夏令营吗?”
“我不想去,反正已经保研本校了。那个夏令营本来也是谭鸣逼我去的。”谭栩执着地说,像是怕被他说拒绝一样。
余宴川想不通谭栩的思维方式,一不说谈不谈恋爱,二不说关系如何发展,直接甩一张机票在你面前,然后表示出虽然我不知道我们要何去何从,但是我要去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