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江旸说
林煦回头,眼中的情绪淡了些,深深地注视着江旸的眼睛,然后不顾外人在场,低头去吻江旸的唇。
江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能感觉到这个吻里隐忍和安抚,他没有动,任由二人的嘴唇紧紧相贴,红酒淡淡的香气在鼻息间萦绕。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没有打扰他们,唯独郭舒乐,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有你在,我不会有事。”林煦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着。
江旸松开了握着林煦的手,“快去快回。”
林煦嗯了一声,直起身子看了一眼郭舒乐,抬脚走出包厢。
包厢门没关,似乎是为那位紧随其后的人留着,气氛凝固着,江旸审视的目光盯着郭舒乐。
郭舒乐面色平静,似乎察觉不到这份紧迫一样,从容地起身,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失陪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走时顺手带上了包厢门,隔绝了他们打量和好奇目光。
“他们之间有矛盾?”靳琮昀开口,语气笃定,“看样子恩怨还不小?”
江旸没有回答,将杯子里的酒喝掉,对夏柟说,“你就不该叫郭舒乐来。”
夏柟委屈:“我不知道嘛,以前在大学的时候他们关系多好啊,形影不离的,我咋知道闹翻了。”
江旸闭了闭眼,按耐下躁动的情绪,冲许峙说:“给我根烟。”
许峙看了他一眼,把烟和火机扔过去。
江旸很久没抽了,突兀的一口让他呛得咳嗽,眸光在烟雾中晦暗不明。
第49章 【过往】
入夜后灯火阑珊,白天被工作、甲方压得疲累的白领借着暗夜撕碎了伪装和善的面孔,在烟酒、朋友、美食的面前释放出最真实的自我。
爽朗的笑声、骂人的脏话还有激昂的情绪,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沉沦。
林煦靠墙而站,嘴里叼着烟,他吸得很凶、也很猛,三四口就迅速让烟卷燃完,落下一地的白灰。
他微微弓着背,烟雾扰乱了视线,眼前的霓虹有些模糊不清,卷绕的雾气缓缓上升,凝固在闷热的天气中,久久不散。清隽的容颜有几分冷漠,冷郁的蓝色衬衫射出比他的眼眸更冷寂的光泽。
郭舒乐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林煦长得好看,今天又是特意打扮过的,这样懒懒地倚着墙而站,眉眼中透出淡淡的颓废感,身上的蓝色是这片小天地中唯一的亮色。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郭舒乐走过来,短短几分钟而已,已经有四五个烟头,像是不要命的抽法。
林煦没回答,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能够叙旧的关系。
林煦把吸完的烟头扔在脚边,一脚踩灭星火,冷漠地看向郭舒乐,“夏柟叫你的时候,不会没有告诉你吃饭的缘由,你故意来见我的。”
郭舒乐推了推眼镜,笑得温柔,“小煦,你的状态比上次在酒吧好了不少。你现在是在和江旸谈恋爱吗?我记得以前你说你有一个喜欢的人,是我们的学弟,你想追求却不敢。所以是江旸吗?你早该告诉我的,毕竟当初我和江旸的关系挺好,说不定可以帮你追求一下,不至于到现在你们才在一起。”
“你帮我?”林煦的双目发红,如果目光是把刀,眼前的人早已被他千刀万剐了,“我唯一庆幸的就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郭舒乐,你有什么脸出现在我面前?还旧事重提,你想干什么?!”
郭舒乐平静地看着他逐渐失控的情绪,“我没想干什么,小煦,我这只是作为多年不见的同学,关心你一下。毕竟当年那件事我很抱歉,是我鬼迷心窍,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林煦死死盯着他,半晌,嘲讽地笑一下,一字一句、带着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恨意,“郭舒乐,你真让我恶心。”
“……”
“对不起?道歉有用?能让时间倒流吗?可以让我和我的发小和好如初吗?!可以我从来没有被网暴过吗?!可以让我没有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死同性恋吗?!”
林煦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双目猩红、漂亮的脸甚至有些扭曲,撕心裂肺地颤声问:“可以让我的父母活过来吗?!”
———太可笑了。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想把一切掩盖、让他释怀。
五年了,林煦在噩梦中游荡了一千多个日夜,多少次午夜梦回惊醒,父母的惨死、网上的抨击让他精神崩塌,万念俱灰。
他的耳边时常听到有人说话,谩骂声混杂不堪,唾沫星子喷在他的脸上,皮肤腐烂成黑色的污花。
他的灵魂被反复撕碎,人人践踏,手机铃声成了地狱的呼唤,从荆棘中伸出魔爪,想要将他狠狠地拽进泥潭,万劫不复。
那些字字戳心的言语像一把把锋利的利刃插进他的心脏,流出的猩红的血液,身体腐烂、灵魂破碎,他摇摇欲坠的从悬崖坠下,闭上眼,绝望地想从世界消失。
手腕上的疤痕五年未淡,割破皮肉时他倾入了痛恨和绝望,用尽全力的一刀深可见骨。
鲜血染红了白净的水,开出了一朵朵血腥的曼陀沙华,手腕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血液无法凝固,林煦平静地躺在浴缸中,平静地感受生命的流逝,他感到久违的安宁。
耳边嘈杂的声音终于消停了,他的目光涣散、看到了泛着森冷绿光的地府之门,看到了父母冲他笑,向他伸出手。
如果不是杨小凌想道歉,撞破了浸泡在血水中的他,现在早就没有林煦这个人了。
听不到郭舒乐这句不咸不淡、毫无诚意的道歉,林煦只觉得可笑。
他凭什么?又有什么脸来说?
对不起,是最无力、苍白的三个字。
它抚慰不了伤口、改变不了事实,它存在的作用只是为了给施暴者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郭舒乐没有经历他的一切,事不关己,永远只会站在制高点看着林煦哀伤痛苦、陷入往事无法自拔。
林煦的太阳穴抽痛,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身上冒着冷汗,甚至扶着墙才能站稳,呼吸急促。
他一向是冷清俊逸的,早已溃烂的心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外界的事物,所以面对别人像是一位不染纤尘的谪仙,嘴角会噙着淡淡的浅笑,通透却黯淡眼眸不轻不重地掠过一切。
林煦的情绪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浓烈过,尘封在心底的憎和怨、痛和厌在面对郭舒乐虚伪的面孔前无法控制地爆发。
郭舒乐今晚一直保持着儒雅、亲和的笑容,唇角微微勾起,镜片过滤了他讥讽的视线,把他本人真实的面貌很好的隐藏。
他的这张面具在林煦面前没用,林煦不会被蛊惑,更被他的笑容刺痛了眼。
郭舒乐面对林煦的质问,沉默了一瞬,开口道:“小煦,人不能执着于过去,我们都要向……”
他的话没说完,林煦骤然冲上前,拳头带着一阵疾风冲到郭舒乐面前,林煦狠狠地将他打倒在地———正如他五年前就想做的那样。
郭舒乐没有防备,大概也是想不到一向温润的林煦能够做出这样的行为,他的左脸剧痛,眼镜被打落在地,口腔里当即涌上浓重的血腥味。
不待他反应,林煦用力地揪着他的领口,死死把人压在墙上。
林煦的身体在颤抖,双眸是在盛怒中燃烧的火气,他咬牙切齿、面容狰狞,恨不得把郭舒乐生吞活剥,“你他妈没资格说这些话!从你窃取我的作品开始!从你任由网上的人说我抄袭你开始!从你为了虚荣、不为我解释、甚至还在网上曝光我的联系方式开始!郭舒乐,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渣?以前我对你不好吗?是我对你不够真心还是怎么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你拿着网上对你的吹捧,不心虚吗?!你就那么心安理得承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郭舒乐用舌尖顶了顶破皮的黏膜,血腥刺激着神经,林煦的话把他拉回人生中最“辉煌”的那个夏天。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阴沉沉地说:“林煦,你不能怪我,是你太优秀了。在成绩上你永远是第一、你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乖孩子,明明我也不错,为什么大家看不到我?!你一边玩儿、一边学习,轻飘飘地稳坐第一。可是我每学期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勉强维持第二、追上你的脚步。你又凭什么?!”
郭舒乐的面具终于脱落,露出了狰狞、愤恨的本性,常年阴暗的心理让他的真实的面孔异常阴毒凶恶,如同躲在地底的毒蛇探出头,每一寸鳞片都泛着令人颤栗的寒气。
“林煦,你什么都有,富裕的家庭、优异的成绩,你轻而易举就能拥有别人要付出千倍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你不该怪我,而是该怪你自己!”他用力地推开林煦,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目光阴狠。
“你觉得我十恶不赦,把所有帽子都扣在我头上。但你父母是我害死的吗?杨小凌和你决裂是因为我吗?”郭舒乐欣赏着林煦这一瞬间的怔愣,字字戳中要害,像魔鬼的叹息,“林煦,是你自己啊。”
林煦的身体晃了一下,后退一步,脸色发白,他的情绪被郭舒乐轻而易举地掌控,暴怒转为恐慌,抗拒郭舒乐的每一个字。
可这些音符犹如摄人心魄的乐曲,他越是抵抗、越往耳朵里钻。
“你的父母是为了你才赶回来出车祸的,杨小凌也是因为你的过度纠缠才和你绝交。”郭舒乐冷笑一声,步步紧逼,“林煦,我所做的事情只是针对你而已,但你身边的一切,是你自己毁掉的,你怨不得别人。老天是公平的,人不会一直好运,当初给你的多少东西,总有一天收回去,而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郭舒乐每说一句,林煦的脸色就白一分,他瞳孔颤抖,目光涣散,这些话准确无误地插入他流脓的心脏。
林煦没办法反驳什么,因为这些确实是事实。
当年,他被网上指责抄袭、让他去死、道歉的读者们,骂得体无完肤,微博私信和作品评论区全部沦陷,然而最糟糕的是,他的私人手机号被人曝光了。
曝光者很微妙,没有曝光林煦的真实姓名、家住地址和学校信息,只是公布了看似微不足道的手机号,可这对林煦而言是毁天灭地的冲击。
那段时间他的手机就没有停过,被恶意连环夺命call,信息几百条地进来,甚至还有人通过手机号搜索加他的微信,【新朋友】的添加数字是99+,附带的验证信息也全部是骂他抄袭、让他去死,还有辱骂他父母言语。
林煦觉得自己要疯了,手机铃声成了吞噬他的恶龙,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经历这些非人的折磨。
明明是郭舒乐窃取了他全文存稿的作品,以一个新建的ID发布,那会儿林煦已经小有名气的作者,他毫不知情,用自己的存稿比郭舒乐晚发了半年。
这部作品是林煦全文存稿细细雕琢出来的,不论是剧情还是感情都堪称完美,他本就有一些流量,此作品一发更是直接封神。
追捧林煦的读者络绎不绝的,追更的时候天天在评论区里夸赞、也发微博私信表白对林煦的喜欢。
那会儿的林煦单纯,微博粉丝有小几万,会在微博上分享自己的生活,也避讳告诉读者自己是个男的,喜欢男生。
男作者写耽美小说,这点更激发了女性读者的喜爱之情,她们加入了自己幻想,在心里塑造出她们以为的作者样子。
然而抄袭风波一出,喜欢他和骂他去死得成了同一拨人。
曾经的“我好喜欢你”变成了“你真他妈让人恶心”,曾经的“哇,太太居然是男生!”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死同性恋”。
在网络的虚拟世界中,千人千面,他们借着键盘发泄着在三次元里不敢袒露的戾气,在二次元这个“畅所欲言”的平台露出凶恶的本心,偏激、尖锐,再拿着自以为的理解、真相,站在道德制高点随意的践踏、抨击。
林煦解释了,可是没有人听,也没有人相信。
他也拿不出有效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没有抄袭———他的发布时间比郭舒乐晚半年,是铁证。
熊熊烈火燃烧,长风一吹,顺势而为。
曾经把他捧在神坛上读者一口一个“抄袭者去死”、路人抨击他的性取向,把他贬低成一个毫无的空壳。
白天手机震个不停,林煦不敢看,可是他还有学业作业要做,老师在群里公布的信息让他不得不去看手机。
他换过号码,可是没有用,不知道真的是网友们神通广大、还是有人蓄意泄露,号码再次被人知道了,依然是那批曾经钟爱他的读者们。
曾经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厌恶。
他们要把林煦钉在文坛的耻辱柱上,要向世界避雷这个毒瘤。
林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失眠的,精神恍惚,脑子里的弦一直紧绷着,直到某天晚上接到父母的电话,听到他们的声音后那根线突然断了。
亲人是最安全的避风港,林煦在电话里嚎啕大哭,前所未有地撕心裂肺。
哪怕在和父母电话,他的手机都震个不停,源源不断人给他发短信、加微信来骂他。
林煦的父母被吓到了,在这阵无法停止的哭泣中听出了他隐隐的崩溃。
林煦是个乖孩子,从来没有让他们操过心,所以这次他们格外的着急,不顾一直以来重视的事业,想连夜赶到学校看看儿子。
那天林煦一辈子都忘不了,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听到父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