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睁睁看到云朵小提琴的琴颈骤然暴涨,越来越长,最后变成一只巨大的手。那只手压下来,不由分说直扑他的面门。
眼前的云层不再洁白,变成黑压压的积雨云,指间隐隐放出几道骇人的雷电,乔郁绵来不及躲避,被一把扼住喉咙,提上了半空。脚下便是纵横在高楼林立间的马路,人与车都小到看不清形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被直接掐死在半空,还是下一秒就会落下去粉身碎骨。
窒息中,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梦里的痛苦会这么真实吗?他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只得拼命发出一声压在喉咙中的低吼,奋力睁开双眼。
天花板在眼前摇晃,他如愿醒过来了。
那只手消失不见,可窒息感却遗留下来,紧紧缠绕在颈间,甚至变本加厉。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着,听到一声重过一声急促的呼吸,可他摄取不到氧气,胸口绞痛到视线都开始模糊。
他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冒出一句话:我要死了么?
安嘉鱼才刚刚睡着就被耳旁痛苦的呼吸声吵醒,他一骨碌爬起身,看到身边的乔郁绵近乎绝望地瞪着天花板急喘,一只手拧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指节发白,眼泪从眼角一颗一颗滑落,融进枕头里。
“小乔?你,你哪里不舒服?”他凑过去,发觉那人头发已经被冷汗浸湿,全身颤抖,半张嘴巴徒劳喘息,发不出声音。
安嘉鱼摸到那只的冰凉手,立刻被死死攥住:“你,难受对吗,能起来吗?我,我打打电话……对……打电话……”他也不由自主跟着抖起来,手心唰得冒出一层冷汗,按了半天才把急救电话拨出去。
“喂,120吗!我我我……”平时明明挺冷静的,可这会儿他大脑一片空白,反倒是接线员的专业帮助了他。
听筒里传来清晰有力的询问:“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是您身体不适吗?”
“不适……对对对,不是我,是我同学。他……他很难受……”
“好的同学你不要紧张,告诉我你叫什么,你们现在在哪里,是学校吗?”
“对,是学校。实验高中,男生宿舍,四楼403,我叫安嘉鱼。”
“好的,实验高中宿舍。不要慌,我们马上安排车过去。你能描述一下患者的年龄和症状吗?”
“十七岁,他好像还有意识,能听到我叫他,但喘不过气,也发不出声音……脸,脸很白……脉搏很快……”安嘉鱼被抓住的手能感知到他指尖夸张的跳动。
“你们刚刚在剧烈运动么?打篮球?”
“没有,刚刚在睡午觉,睡着才十几分钟,是突发症状。”
“救护车已经出发了,你知道患者有什么慢性病史么?例如心脏病……”
“不知道……”安嘉鱼心一沉,这看着的确很像心梗的症状……可他才十七岁,怎么可能?
“同学,你现在不要慌,立刻想办法通知卫生保健老师。学校里应该有除颤装置,你们要随时准备好替他做CPR。救护车到了会拨打这个电话号码,请保持畅通……”
“等……等一下……”安嘉鱼一愣,手上的压力忽然变小了,“他好像又……能动了……”
乔郁绵的呼吸节奏明显放缓,像才经历了一次几公里的长跑,疲惫地转动脑袋看着他,气若游丝地说:“不,不用……”
“喂?同学?你还在吗?你那边现在什么状况?”
听筒一震,安嘉鱼慌忙回神:“他好像好一些了……没刚刚喘那么厉害了……”
话音未落,乔郁绵挣扎着爬起身滚到地上开始干呕。
“他能动了,但是想吐……”
接线员也不敢轻易下定论,只能让他们安心等救护车,让跟车的医生判断。
安嘉鱼挂断电话,乔郁绵已经挣扎到卫生间门口,正扶着门框起身。他迅速冲过去扶住他,一脚踢开门将他驾到水池边,可乔郁绵在这种状况下居然还非要挪到马桶上方。
等了半天,干呕始终是干呕,没吐出任何东西,兴许因为中午没来得及吃饭。他扑通一声跪在了马桶前。
棉T已经湿透,贴在少年单薄的躯体上,湿漉漉的额发一半黏在额头鬓角,双眸被泪意覆盖着,乔郁绵正看着他,眼神透露出几分抱歉。
“……你哪里难受?”安嘉鱼鼻子一酸,抬头扯下墙上的毛巾,蹲下去替他轻轻擦掉正从发际流下的汗水。
“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乔郁绵疲惫地靠进安嘉鱼的怀中,心有余悸,甩不脱濒死的恐惧。
“胡说八道。”安嘉鱼也不嫌弃他浑身是汗,紧紧抱住他,“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靠……你知道你刚刚有多吓人吗……脸白得像纸……现在呢,什么感觉?好些了?”
安嘉鱼一下一下抚摸他湿漉漉的后背,浴室里一瞬间被劫后余生的氛围填满,乔郁绵从他怀里直起身,反手摸到背后那只手,拿到眼前看了看,被指甲抓出的血痕还没全消:“疼吗……刚刚我控制不住……”
他想起不久前安嘉鱼紧张到面无血色的脸和颤抖的声音心头一阵酥软。
“不疼。”安嘉鱼的的眼神过分认真。
他们身高相同,身材相似,靠得近了,鼻尖几乎能碰到鼻尖。视线交错,两颗脑袋默契地往两侧转了转角度。
他们都不笨,经过一次次有意无意的磨合练习后,逐渐得心应手。
如果电磁力,水溶液的离子平衡也像接吻这样容易就好了。只要两个人,轻轻张开嘴巴就可以协力完成。
他没吃午饭,刚折腾过一通几乎饿到发慌,那一缕蜜桃的甜味勾得他食指大动,近乎贪婪地勾缠席卷。安嘉鱼压近一寸,一只手垫上他脑后冰凉的墙壁,他顺势一屁股坐到地上,脑袋躺在那只铺开的手心里,自然地揽过对方的腰。黏腻的亲吻声在浴室超常的湿度中回响,合着窗外少男少女们骄阳一样热烈的笑闹。
宿舍门被敲响时,他们猛然惊觉分开,安嘉鱼手忙脚乱一边重新扎紧被他揉乱的头发,一边踉跄着跑去开门。
作者有话说:
小问题,小问题。
第39章
宿舍门口分外拥挤,有医生,有舍管,还有被舍管叫来的班主任和卫生老师。楼梯上还有留校的学生探着头凑热闹。
见乔郁绵完好,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询问症状后,医生保险起见还是让他请假带回医院做了个检查,安嘉鱼起先要跟着,可被乔郁绵的班主任拦下,让他安心上课。
放学的时候,班主任给李彗纭挂了个电话,乔郁绵拦了,但没拦住。老师简单交代了一下中午发生的事,也好心叮嘱了家长几句关于考学压力的问题。
“嗯,您放心,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说可能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没休息好导致的急性症状,没什么事。”老师拍了拍他肩膀,“嗯就耽误了一堂语文课,没关系。毕竟还是身体重要。”
回到家李彗纭的脸明显挎着,可餐桌却丰盛得不行,甚至上了一锅虫草鸡汤。
“学校,不用请假吧?”她是不藏情绪的人,乔郁绵多数时候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她一定觉得这个儿子心里太脆弱,太矫情,大家都好好的,就只有他,一点学习压力都顶不住。
“不用,没事。”乔郁绵答得果断。
他碰了碰嘴唇,安安心心回到书桌前打开了练习册。
“听说这学期期末考要考高一到高三所有内容。”安嘉鱼一边抱怨,一边奋笔疾书,“我完了。八成要倒数。”
期中考期间考完就放学,不上自习,乔郁绵跟他一起窝在宿舍写卷子:“你这学上的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有现在的成绩已经很吓人了好么。”
“这次不行了。下周发成绩我估计要大跳水,除了英语都一塌糊涂……”他耷着眉眼,“你呢?”
“还可以。”乔郁绵没有谦虚。他觉得自己这次发挥的不错,尤其是数学,也不知道是不是题目难度低,连最后一题答得都很顺利。
果然,发了成绩,乔郁绵649分保持住了年级前二十,数学更是第一次摸到130。
安嘉鱼虽然大惊小怪,可在缺课的情况下依旧考到521。
“我这个分数虽然不高……但是看着很顺眼。”他把成绩单对折,塞给乔郁绵,“送你了。”
乔郁绵顺手夹进书里,和自己那张放到一起,拖着他去吃饭。
结果在食堂门口被人堵了。
首席小提琴一成不变的马尾不见了,换上了气质的公主编发,还绑了一根香槟色丝带。
“乔郁绵,你,身体好点了没?”说完,女孩看了安嘉鱼一眼。
这次他想起对方的名字了,叫萧桐:“没什么事。谢谢。”
身侧一空,安嘉鱼撤开一大步,钻进了旁边看热闹的人堆里,一脸讪笑。
“那个,可以一起吃饭吗?”萧桐身高大概徘徊在160上下,大眼睛小脸盘,这会儿仰头看人有种楚楚可怜的羸弱感,跟她拉琴的时候不大一样。
如果不是女孩脸红了,他大概依旧读不懂这句一起吃饭的暗示:“你是说,我们两个人么?”
“对,我们俩。”
啧,周围人有点多。萧桐这是何必……他看向安嘉鱼,对方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你别紧张。乔郁绵,这学期结束我就去德国读预科了……”见他为难,萧桐大方笑笑,“就是单纯跟你吃顿午餐。不然……带上安嘉鱼也行?”
他如释重负,虽然“带上安嘉鱼”这个说法有点好笑:“嗯。”
萧桐吃得很少,没几分钟就放了筷子默默等待,他和安嘉鱼也不好意思细嚼慢咽晾着人家,只好加快速度囫囵吞了几口。三人离开嘈杂的食堂,一路溜达到宿舍附近,安嘉鱼默默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咳,我先上去了。”
目送他走远,萧桐才缓缓开口:“乔郁绵,我喜欢你。”
乔郁绵暗暗叹了口气,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忽然受欢迎起来,默默道了句:“……谢谢。”
这到不是客套,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毫无头绪,只得临时搬出教导主任晨会时的老生常谈,“还是学习重要吧……”
萧桐噗嗤一声笑了:“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反正以后怕也没机会了。我高一的时候就喜欢你,当初还以为你会选文科班呢……”
他倒是想。说不定选了文科班还有机会跟安嘉鱼同班呢。
“那时候你……怎么说呢,其实喜欢你的人挺多的,但是你少言寡语的,还特别独,看着就不想搭理人,我们都不太敢接近你。”
乔郁绵一怔,他没有那个意思,更未曾在意这些同学如何看待他:“抱歉,我没注意。”
“但是,高二分了班之后……尤其是我们一起排练演出之后,我觉得你变得开心了好多,或许是之前没能好好了解你吧。其实上学期我拖安嘉鱼替我传话来着,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结果也没个后续……不过不重要了。谢谢你今天跟我一起吃午饭,期末考试,高考都加油。以后一切顺利!”
“谢谢。你也加油。去国外……”说到这个字眼他忽然有点堵得慌,“一切顺利。”
安嘉鱼收拾好了东西在等他一起睡午觉。
自从不久之前那次莫名其妙的急症,他即使下午要回去练琴也会等乔郁绵午睡起床之后再离开。
乔郁绵关上宿舍门,闷闷不乐脱掉外套爬上了床,用毯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怎么样?”安嘉鱼隔着毯子笑道,“被表白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
“美女跟你表白你不开心啊?”
“她说她要去德国。以后大概是见不到了。”乔郁绵轻声问,“安嘉鱼,你出国之后,我是不是也见不到你了?”
搭在他肩上的手一颤:“我是去美国,又不是去外星,有什么好见不着的,放假都要回来的。”安嘉鱼动手掀他的毯子,“舍不得我啊,早着呢。”
安嘉鱼用力掰正他的头吻下来,牙齿磕碰到嘴唇疼得龇牙咧嘴。
这个年纪血气正盛,抚摸亲吻都容易走火,纠缠间乔郁绵曲腿不小心顶到什么,安嘉鱼一骨碌倒抽着凉气差点从床上掉下去,又被他眼疾手快捞回来。
两个人都有点喘,愣了几秒默契地同时转身,背对背平复。
“……你好了么…..不然…..不然我帮你…….”安嘉鱼脑袋发热,嗓子也有点哑,红着脸等了半天背后那个也不吱声,终于忍不住转过身,试探着从背后抱住乔郁绵。男孩子拔节后总会有段时间营养跟不上似的瘦削,他脊背微曲,贴身的薄T透出几段脊椎的起伏,安嘉鱼忍不住低头靠上去,轻轻吻在一颗突出的脊骨关节上,心如擂鼓。
可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诧异地爬起身:“小乔?”
乔郁绵睡着了。
安嘉鱼无奈笑笑,继而探下头,屏住呼吸轻轻碰了碰他舒展的眉心。
还依稀记得这人第一次睡在这张床上的样子,即使睡熟了也不肯放松,一脸防备的样子引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当初也这样莫名其妙看了好久。
转眼间这个总是郁郁寡欢的少年也可以安安稳稳在他面前睡着,露出最柔软最满足的表情,说没有成就感是不可能的。
其实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看着萧桐盯着乔郁绵的时候,他微妙地产生了厌烦感。
他就像是个挖到宝的猎人,既想让全世界都能温柔友好地对待乔郁绵,又担心别人觊觎他的宝贝,温柔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