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音抬眼,目之所及男孩的背很瘦窄,肩头圆润莹莹,白的就像羊脂玉一般。
当粗糙的手触碰上,他又感觉美玉变成了细滑锦帛。眼睫颤颤,裴无音半垂眼,呼吸都慢起来。
这是他所得到的世上最珍贵的奖赏。
——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或许是裴无音这次力道用得很对俞渺需要,或许是浑身真酸痛的厉害。
裴无音一上手捏几下,俞渺就爽快的“嗯嗯”叫。
男孩微哑的嗓音流露魇足夸赞:“不错,手法很好。很爽!嗯…啊——操,爽死了。”
在俞渺看来男人按摩爽快起来吆喝几声不正常嘛,他是趴着的,舒舒服服闭上眼。
可裴无音面罩下的脸绯红一片:……
寝殿门口赶到的张岐也格外尴尬。
张岐“咳咳”一声,俞渺睁开眼斜睨起这个不速之客。
面敷□□,不留须眉的老男人。
“张常侍有事吗?”
态度话语之间挺不耐烦的,后宫就连皇后都给张岐三分脸面,人是跟了德武帝几十年日后也是要随德武帝陪葬的,但俞渺作为正宫嫡子还早早的被封为太子,身份尊贵他想不给张岐面子也无妨。
张岐眼在他和裴无音身上转一圈,为人圆滑也不恼笑嘻嘻道:“回太子殿下,陛下宣您去乾德宫。”
俞渺皱眉头,从皇帝传出旧疾复发开始,他就知道公孙一门已经行动了。
今晚,恐怕皇帝撑不住,而且世家也等不起了。
许多世家都按耐不住要扶持新的皇帝上位,他年纪小,别人对他的评价什么有勇无谋,任性跋扈。皇后公孙玉乐见其成之余一直妄图给他洗脑一些你当了皇帝就能玩得更开心,让你不开心的通通杀掉,所有人都会敬畏你。
俞渺他暗自嘲笑这种昏君培养方法,表面上装作真的想做这样的皇帝模样。
这样公孙家放心,其他与公孙家利益相连的世家也放心。
恐怕公孙恣那个狐狸听见他那句“想快点当皇帝的话”也认为是小孩顽劣心性作怪,还有公孙玉的指示。但动作之所以这么快。
是因为德武帝越过了世家容忍的那条线了。
俞渺对着张岐点头,冷淡地别过脸吩咐裴无音。
“穿衣服。”
高大畸形的人面上带着铁质口枷安静听话地给俞渺穿衣服。张岐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这奴隶时就惊叹过皇后的手段和心狠手辣。
驯养凶奴的世家不少,一些法子流传出来张岐也略有耳闻。
在奴隶幼时骨子还软的时候一寸寸打碎,放到罐子里用魔域的血炼花和巫梓山金霞树盘绕的金霞蛇同草药泡两年才能使筋骨被完全重塑,奴隶日后便能长得异常高大。不仅如此,他们的骨头变得硬如铁器,血肉可入药,且自身百毒不侵。
皇后可真是送太子殿下了一条好狗。
“抱。”
身穿绛色蟒袍,腰环龙纹玉佩,男孩昂着头,头发松松垮垮搭在肩头绑起。只是十岁的孩子,但他仍然有着令人忽视不了的惊人魅力。
——最为青涩张扬的美。
裴无音抱起俞渺放置到手臂上向外走去,张岐也跟在一旁,身后是浩浩荡荡跟着张岐来的宫人。
今日是个难得的不下雪天,路上的雪也被清扫干净了。
路上,宫墙之间也挂上火红的灯笼,因为皇帝的病重皇宫没了往年喜庆,冷冷清清。
俞渺张嘴打了个哈欠:“张公…啊,张常侍,我这过去是不是父皇要给我传位了。”
张岐汗颜:“额,虽说殿下是唯一的皇储……”但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说当老子的快死了他要继位的话吧。
一众宫人更是脑袋垂低,恨不得成个鹌鹑。
俞渺还挺煞有其事点点头:“的确,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不传我传谁啊。”
这代皇嗣稀薄,俞渺想他没那么多糟心兄弟可能拖皇后的福,上头有个姐姐嫁出去了,下面有个妹妹襁褓里还要奶娘哺乳。
听太子这么说,张岐嘴角猛抽,只能低头一言不发,别惹个祸害。
又止不住心里叹息:如果大皇子还在,皇帝又怎么会将帝位传给流有一半公孙血脉的十岁孩子。
世家猖獗,帝星不稳啊。
一路上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乾德宫,张岐于殿口站定,不知何时所有身后的所有宫人也都散开了。
“殿下,去吧。”张岐笑着说。
从殿口就能闻见一大股冲人耳鼻的药味和热气。
想必殿内染着旺盛的炭火吧。
俞渺让裴无音放下自己,眼眸平淡扭转一圈,然后直视前方。殿口的门扉很高很高,内里一片金碧辉煌。
绛色衣袍被风拂动,珠佩叩击脆响,他独自迈步向前。
张岐恍惚盯着男孩瘦弱的背脊像看到了德武帝少年登基的那一刻,万众瞩目众生跪伏,而帝王背身而立。
——是上位者的孤高。
皇帝的乾德宫果然暖和的要命,也很豪华。
俞渺转过一扇屏风就见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德武帝。
说实话他对这个皇帝看法还是挺复杂的。
一方面同情他的憋屈,斗了大半辈子没斗赢几家子,皇嗣都被弄得只有他这不成器的仇家的一个。
一方面也认为他真的是想做一个好皇帝。
世家私田猖獗,那都是屯着百姓的田!压榨百姓的血汗。而朝堂,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只要出生好就能当大官,世家与世家的关系盘根交错,构筑了整个朝堂的体系。而德武帝千辛万苦力排众议提出选官制度改革,轰轰烈烈的科举制还未大范围推广呢,他就躺床上了。
惨!
惨!
惨!
俞渺挺无良地内心同情一番,走到了德武帝床边。
听见脚步,德武帝也睁开眼。
俞渺感觉到对方视线凛冽扫视他,他也回望了去,同时嘴角绽开笑意。
“太子,你告诉寡人,你在笑什么?”
德武帝语气淡淡的。
俞渺含笑道:“明天我就可以换个自称了,寡人,听起来听霸气的。”
他在一旁拖了个凳子拿来坐。
德武帝一噎,因为身体不适真的没情绪再去呵斥这个不肖子了。
他企图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和蔼一点:“渺儿,你未来就是大周的皇帝,你要记住,只要你是皇帝一天,你的地位就是至高无上的,这天下都是属于你的。”
哦豁,这不跟皇后的昏君教育八九不离十嘛,说辞重合都高达百分之九十。
俞渺乖乖没说话。
德武帝的话还在继续,“所有朝臣都应该听你的命令,而有的人他们是要让你一辈子做个傀儡!你吃穿用度都在他们的人手经过,下的命令还得看他们脸色!这些人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
说到激动处德武帝剧烈咳嗽起来。
人家有本事啊……
俞渺真觉得无聊,皇帝今天一过必死无疑。
德武帝自己知道,牵扯进来的世家也知道。
从俞渺进乾德宫宫门开始,就会有世家知道太子被宣。
他们只会让皇帝明天死亡,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病。
于是今晚夜谈就会成为皇帝遗诏,遗诏是什么呢?
那只会是太子继位!
既然德武帝明天就死了,与其说一些很偏的话想对他潜移默化,不如就让他直白一点好了。
俞渺在德武帝咳嗽完后,敛去笑意面无表情开口说:
“我知道的。”
德武帝听见这平淡的话,见到十岁儿子脸上不同以往的成熟淡漠,明明是那样青涩的眉眼,却像沉淀着至深墨色。
之后,只听——
“母以子贵,子贵母死。”
作者有话说:
太勤快了吧!爱你们呀
第14章 遗诏
母以子贵,子贵母死。
曾经这一去母留子的制度被文景帝废除,也就是俞渺的祖父,但当初去母留子的制度从开埂
母以子贵,子贵母死。
曾经这一去母留子的制度被文景帝废除,也就是俞渺的祖父,但当初去母留子的制度从开国便沿袭下来为了什么?
就是为防外戚势大。
俞渺一席话点醒浑噩的德武帝,也让德武帝重新审视起这只有十岁的孩子。
他也曾在登基的时刻不想让生出他来位份却不高的母妃陪葬,刻意忽视他曾经的太傅说的杀母留子,防外戚势大说法。
多年之后,他却在御案上看到他母妃家族的人欺男霸女侵占万亩良田,贪污受贿,甚至朝廷官员都得看他们脸色行事。
他去质问他的母亲,要母亲家族放还贪下的田地,但他的母亲只会哭哭涕涕指责他是不给亲戚活路。
天家有亲?
天家有情?
他抄了母妃的家族,男丁全杀,女充为奴籍,以儆效尤。不仅如此,他将自己亲身母亲幽静宫中。
他的母亲最后自杀了,掩面上吊自言愧见父兄。
德武帝无数次的想。
虽然他一直以来养在皇后身边,但他从不缺少对母妃的挂念,为什么他成为皇帝她却要为家族考虑不为他这个儿子想想。
后来他明白了,后宫女人本来就是代表各自家族的利益。
而如今的世家,家族拧成一股绳,女人亦是家族中的一份子。
哪怕嫁近天家生下皇嗣,她们也向着家族利益。
而这十岁,被皇后溺爱长大的儿子却能残忍说出“母以子贵,子贵母死”的话。
德武帝回望自己儿子,投过他像在回望自己过去少年模样。
他问:“你真的狠心吗?她是你的母亲。”
俞渺冷静说:“她只是我掌权路上的绊脚石。父皇,我不想像你一样四处受制于人,更不会像你一样被多余感情所耽搁。”
“坐榻之旁岂容他人酣卧,母亲不行,世家不行。如果说世家的根系已经把这京都,把整个皇城地下给盘踞了。”
“我若不能连更拔起,必定使大火燎原。”
听完这席话,德武帝心满意足闭上眼。早已疲惫的心被牵动波澜久久不能平息。他叹气:
“渺儿如早日表现你的聪慧,父皇会培养你的……”而不是临终叹服,德武帝也知道韬光养晦道理。于是他不再说这个,转而从被子里翻找。
枯枝干皮的手颤巍巍拿出什么。
“这是羽林军的兵符和中军兵符,而后你去我的床下拿名单,上面是朝堂上你能信和不能信的,以及各类党羽。”
“还有我手上这支龙影卫,是朕精心培育多年的组织…”
“吾儿,从今往后,你就是大周朝的皇。”
俞渺接过兵符,那温度滚烫。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从明天起,他就要踏上至尊宝座,高处不胜寒,掌握生杀却又被制衡。
他不会什么帝王术,也没有过多的心机和手腕。但是以史为鉴,华夏五千年历史能给他的眼界开拓太多了。俞渺将兵符紧握,没去看闭上眼的德武帝转身离去。
偌大的殿门口,等候他的有张岐和裴无音。
又在他出来后,一众宫人进了寝殿,在这住着大周最尊贵人的宫殿,发出刺耳尖叫——
“陛下驾崩了!!”
消息传的很快。
在这罕见无雪的冬日,由宫内敲响的哀钟响彻京都。
公孙玉闻讯匆忙带着一众宫人赶来乾德宫,发髻散乱,苍白面容显现悲戚。甚至她还跌倒在寝宫门口哭喊——
“陛下,你怎么就这么去了,留下我和皇儿如何是好?”
寒风吹拂她这朵白花,这副柔弱模样丝毫看不出她心情不好时会以处死奴隶为乐。
一旁的宫人虚虚扶着皇后,一整兵荒马乱。
“皇后娘娘,您可别伤心坏了身子。”
“您还有太子殿下呢……”
“娘娘对陛下如此情深,陛下又怎忍心看你这般模样?”
真是闻者落泪听者悲伤唉。俞渺静静看着公孙玉演戏,也不去帮扶也不劝慰。而公孙玉却像才见到他,眼里迸发光彩,像溺水之人找到浮木一般。
对一个死去丈夫的女人来说,儿子的确是唯一的倚靠。
“渺儿,你快过来…”公孙玉哽咽道,姣好面容纵横泪水。“你父皇去了,母后只有你了……”
公孙玉在演戏,这群宫人也在帮衬。
而且还不少人示意他快去公孙玉身边一起演戏。
然而俞渺下意识听见“情深”两字想笑出声,还是憋住了。
情深的话那就死亦同穴吧。
俞渺就站在殿外不动,对公孙玉说得话不为所动。自从他五岁跌落那事后,变化最大的一件事就是不与公孙玉很亲近了,但礼数一样没落下。
他同样也不喜宫人的接近,所以他人都觉得他是心里留下芥蒂转了性子,毕竟五岁孩童人格还没塑造完,就连公孙玉也没在意。
毕竟他从未有太“出格”的举动不是吗?喜好拳脚,不学无术。公孙玉也乐见其成。或许是根本没把一个五岁十岁的孩子当做威胁。
公孙玉哭泣良久都没见俞渺来,不由内心暗骂蠢货。以袖抚面哭得更悲戚了。
或许她这心态是王者带飞青铜,但青铜太不给力时的艹蛋。
张岐跟随德武帝几十年,一朝德武帝去了,他也像老了许多。他手中拿着遗诏,这封遗诏的内容关系到了整个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