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倏云淡风轻说:“那如果不是作为别人,是作为她儿子的男朋友呢?”
钟炆逐笑意顿时更深了:“路总就如此坚信,会和我弟弟长久发展下去吗?”
“能不能长久发展,”路倏说,“看钟总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禇钦江男朋友的身份捅到杜薇面前,不用想也能知道对方会是什么样子,有人替自己干这个事,钟炆逐当然乐见其成。
他说:“路总难得来一趟英国,这几天得好好逛逛,体验一下伦敦风景,就让司机给路总领路吧。”
“多谢钟总。”
两人握手道别,路倏坐上钟炆逐派来的车,前往杜薇所在的别墅区。
周边环境由繁华到深静,路倏注视窗外成排的茂密梧桐,与出现在前方的庄严建筑。
如果杜薇没搬过家,那么这里就是禇钦江待了十年的地方。
严肃沉默的氛围,缺少人气的冷寂,路倏光是看着,都有些喘不过气。
因为是钟炆逐的车,一路上畅通无阻,开进了别墅大门。
路倏推门而下,很快有佣人过来询问:“请问您是?”
对方说的英文,路倏也用英文回答:“我是钟炆逐先生的朋友,过来拜访杜薇女士。”
听见“钟炆逐”三个字,佣人神色古怪了一瞬,接着说:“我们夫人在休息,现在不方便见客,抱歉。”
“没关系,我可以等到她醒来。”路倏说。
路倏语气说不上友好,佣人蹙眉,正要开口拒绝,司机下车走来。
他手里拿着电话,举到她跟前,钟炆逐的声音传来:“让路先生进去,人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见。”
佣人脸色登时变了变,妥协的垂首:“路先生,请进吧。”
路倏越过她,径直朝屋内走去。
佣人端了一杯果汁放在客厅桌上,对路倏说:“您请坐,我上去看看夫人有没有醒。”
路倏发了个定位给禇钦江。
随后打字:我到你妈这来了,是不是要继续躲,你自己看着办。
大概过去半小时,杜薇没出现,钟晚媗倒下楼了。
她走到路倏跟前,略感惊讶:“路倏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哥,”路倏收起手机,淡淡道,“你哥手机关机,人失踪了。”
钟晚媗抿了下唇,说:“我哥哥回伦敦了,但是他不在这。”
“我知道,”路倏从善如流说,“我先见你母亲,再去找你哥。”
钟晚媗神色为难:“......妈妈不会见你的,她连我哥哥都不见。”
听到这话,路倏直视她:“你知道你哥哥在哪,是吗?”
“我不知道。”钟晚媗说。
路倏并不着急,慢条斯理说:“那我就在这等,等到他出现那天为止。”
“不可能的,你......”
“对,你也明白不可能,”路倏站起,一步步逼近,“我只会在伦敦待三天,三天一到,你哥不出现,我就回中国。”
“上次你问我,会不会一直和他在一起,我再回答一遍。”
路倏说:“如果这次我是一个人回的中国,我就不要他了。”
钟晚媗肉眼可见的慌起来:“不行,你不能不要他,他会——”
“他会怎么?”路倏语气咄咄逼人,“他现在都不敢露面,他能怎么?”
出乎意料的,钟晚媗竟然一下哭了。
完全不像她平日所表现的性格那样,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衣领,几乎可以用痛哭来形容。
这一幕直接让路倏愣住。
“他不是不出现,”钟晚媗哭着说,“他是不能出现......”
—
路倏以为自己会被带到某栋房子或别墅里,可他没想到,最后去的是一家私人医院。
准确来说,是一家私人疗养精神病院。
占地面积不大,管理却格外森严,进出需要一层一层的通行。
钟晚媗说这里保密性很高,哪怕是家属探视,一个周也不能超过四次。
路倏跟随她,走上其中一幢楼的第八层。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外面那扇高大沉重的金属门,门上没有缝隙和窗口。
钟晚媗使用通行卡,嘀嗒一声,金属门打开。
里面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一条长而宽的走廊,浓重的消毒水味,惨白的墙壁,空荡荡的过道。
每一样,都让人仿佛置身于坟墓,处处彰显着死气与沉闷。
这里是重症病人区,每层单独一间病房,病房外配备着专门的医生与护士值班室。
病房上了两道门,外面的门打开后,中间划分出家属探病的区域,再往里,便是一整块大玻璃。
玻璃安装了电子锁,只输入了医生和护士的指纹。
透明玻璃后方,有一张床、一张沙发和一个茶几。
而禇钦江,此时就坐在床上。
他身穿病号服,神色漠然的面向玻璃,整个人安静却又透着无法言说的古怪。
仿佛看不见玻璃外有人,他眼珠盯着某个地方,一转不转。
钟晚媗的声音于路倏耳旁响起——
“哥哥在这个地方,待过两年。”
路倏的脑子如同被人粗蛮的搅过一遍,乱糟糟的耳鸣起来。
他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周遭事物远去,眼前只剩这个好像变成了灰白色的禇钦江。
钟晚媗话音刚落,禇钦江忽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玻璃前,似乎看见了什么,又像是没看见,眼神空洞的把手轻轻按在上面。
路倏身体随潜意识而动,不自觉走近两步。
谁知下一秒,禇钦江抱住脑袋蹲了下来。
事情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他宛如猛然间受了刺激,疯狂的喊叫嘶吼,见东西就砸。
禇钦江凶狠的踹了几脚床,抱起小茶几猛地砸向玻璃,玻璃完好无损,木质茶几碎成两半,床上被单被他发疯似的撕开。
尖叫崩溃哀嚎,撕到最后,他开始用脑袋去撞墙。
“禇钦江!”瞬息之间,路倏眼眶涨红,用力拍打玻璃想让他停下来,“禇钦江!”
钟晚媗转头奔出去找医生。
病房警报声突响,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鱼贯而入。
他们手脚熟练的掏出绑带和注射器,使劲拽住自残的禇钦江,几人合力,强硬的把他拖去床上绑住。
禇钦江仍旧在不停嘶吼,疯狂挣扎,护士一针扎进了他身体。
一道极其痛苦的喊声传来,路倏的心脏猝停半秒,仿佛被人一把攥出了血。
几分钟过后,挣扎声逐渐变小,直到最后没了动静。
一个女医生吩咐:“让人进来把东西清了,换床新被子,茶几沙发一律搬出去,什么东西都不准有!”
语毕,她面色凝重的匆匆出来。
钟晚媗上前拉住她,带哭腔道:“曲瑶姐姐,我哥哥怎么样了?”
“他现在病情还不稳定,恐怕——”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冲了进去,曲瑶出声制止:“干什么!不能进去!”
“让他去吧,”钟晚媗哭得说话都不利索了,“让他看看哥哥,哥哥能认识他,能认识他。”
路倏扑在禇钦江床边,急得脸色煞白,发着抖去抱他:“哥......我来了,我来了......”
禇钦江躺在床上,四肢被束缚,眼珠直勾勾望向天花板。
被注射了镇定剂,他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禇钦江,哥,”路倏去握他手,眼泪就那样没有征兆的出来了,“你看我、看看我好不好......我在这啊。”
禇钦江手指紧攥,路倏费了好大劲才慢慢掰开。
一张巴掌大的照片掉出来。
路倏怔然拿起,照片皱成一团,仔细抚平后才看清内容。
照片里是一个手表,拍得比较模糊。
他用了好几秒才辨认出,手表屏幕上,是十八岁的自己。
得是有人动过禇钦江曾经那只手表,用相机对准屏幕拍了下来,才会得到这样一张照片。
病床上的禇钦江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路倏连忙侧耳靠近。
对方嗓音干涩得不成样子。
他听见他说:“对不起——”
“我不能把以前那个禇钦江,还给你了......”
......
禇钦江在药物的作用下入睡,曲瑶不让家属在里面久待,他们只能先暂时出去。
路倏大脑浑浑噩噩,不受控制。
好像方才砸了一通东西的人是自己般,浑身精疲力尽。
找了个能单独说话的地方,他把钟晚媗喊过去,两人面对面坐下。
路倏直切主题:“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之前看见氟西汀时,他单纯以为是禇钦江的焦虑症更严重了,转化为抑郁症才需要吃药。
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钟晚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哥哥在十年前,回过中国一次。”
路倏神色一变,猛地抬眼:“多久?”
“被妈妈带到英国第五天,”钟晚媗说,“他跑掉了。”
那一秒,路倏心跳频率陡然加速。
到英国第五天,那不就是——
“然后呢?”他追问。
钟晚媗说:“但是哥哥不知道,手表里装了定位器,所以第二天又被带回来了。”
她说着,开始忍不住掉眼泪。
“回来之后,他被关在家里......患上了精神分裂。”
第71章 黑色
禇钦江从昏迷中醒来,睁眼便发现,自己回到了那间充满生理性厌恶的卧室。
他惊得坐起,想下床,奈何腿脚阵阵发软。
估计那帮人给他用了迷药,才会晕过去这么久。
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出房间,意外的没有佣人看守,禇钦江下了楼。
杜薇独自坐在客厅里,别墅很安静很空,没有其他人在,大门被紧紧锁上。
看见他时,杜薇亲切一笑:“小钦,醒了啊,饿不饿?”
禇钦江并未搭理,他靠近那扇门,想要尝试打开。
杜薇在背后说:“小钦,你看这是什么?”
对方语气透着古怪,禇钦江不由自主转头,瞥见了她手里的手表。
他一下扑过去:“还给我!”
然而这一扑,连杜薇手都没碰到,禇钦江被角落里幽灵一样出没的保镖,死死摁在了地上。
身体本就乏力,这样一来完全反抗不了。
杜薇徐徐蹲在他跟前,轻声说:“你就那么想见他吗?”
“滚开!”禇钦江使出浑身解数挣扎,“把手表还给我!还给我!”
杜薇冷冷一嗤,当着他的面,半点不留情将手表丢进粉碎机里。
顷刻间,连渣子都不剩。
“杜薇——!”禇钦江崩溃的吼叫出声,“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杜薇眼神阴寒的盯着他:“我会让你到死,都见不了路家人。”
“把他给我关起来!”
命令一出口,保镖们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动作粗鲁的拽起他,拖进了别墅地下室里。
地下室很小,特别黑,一扇窗都没有,四面全是冰冷森然的铜墙铁壁。
禇钦江被绑在了只剩块木板的床上。
杜薇站在床边,弯下腰,慈爱的摸他脸:“小钦,你被路家养成了不好的习惯,妈妈会帮你改掉的。”
“同性恋是病,是变态,你是妈妈最优秀的孩子,你不能成为变态。”
禇钦江眼神恨之入骨的剜她,张嘴就咬。
杜薇收回手,咯咯笑起来,笑声在地下室里显得极其阴森刺耳。
她没有留恋的走出去,厚重铁门被关上,啪嗒落锁。
狭窄黑暗的空间里,恢复一片死寂。
晚上佣人过来送饭,保镖将绳子换成了铁链,环箍套在禇钦江脖子上,铁链另一头锁在床前,让他有一定的活动空间。
就像条看门狗那样。
待人一走,禇钦江立马下床吃饭。
他没有时间和情绪对抗,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想办法逃出去,绝不能就这么被关在这里。
钟晚媗放学回家,听说哥哥回来了,她兴奋的跑去房间找,却扑了个空。
杜薇说:“哥哥生病了,在治病,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见到。”
钟晚媗嘴上应好,可她并不傻,她看见了佣人每天都会去地下室送饭。
自己曾偷偷跟着去过一次,没有靠近,但听到了里面隐约传来的铁链声。
直到那天琼斯太太去送饭,钟晚媗说了很多好话,才得以悄悄站在远处看过一眼。
禇钦江不声不响坐在黑暗里,端着饭在吃。
太黑了,看不见模样与神情。
某天夜里,趁大家都睡下,钟晚媗再次跑到地下室外,冲门缝里小声的喊:“哥哥、哥哥,我是晚媗——”
铁链动了动,禇钦江想离开床边,可只能移动小半米。
他不敢太大声,又怕她听不见:“晚媗?你一个人来的?”
“我偷偷跑来的,”钟晚媗说,“哥哥,我救你出去。”
“你没有钥匙。”禇钦江说。
“我知道钥匙在哪,哥哥等我!”
钟晚媗说完就跑了,不多时又回来,竟然真的拿到了钥匙。
只可惜,门开到一半,杜薇出现了。
杜薇目光落在吓得发抖的钟晚媗身上,淡淡吩咐:“把小姐带回房间。”
钥匙掉在地上,钟晚媗被佣人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