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庭之点头,便也跟着躺下。
灯光熄灭,两人互道晚安就都闭上了眼睛。
万籁俱寂,只有空调暖风呼呼的声音,附和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这种轻微的白噪音其实很助眠,孟迟本来就起得早,没一会儿便酝酿出了睡意。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强迫症发作,孟迟侧过身摸索到手机,撩开眼皮。
是陈彦发来的消息,一张照片,还有几句莫名其妙的质问。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迟点开照片,发现照片里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和郁庭之,是那天在西塘湖边,他和郁庭之并肩而行时。
照片抓拍的时机正好是他俩相视而笑的那一刹那,周围景象模糊,只有他俩的笑容清晰,莫名添了几分暧昧。
孟迟:【你哪儿来的照片?】
陈彦:【朋友圈看到的】
孟迟立刻明白了,多半是那天有学生随手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
【照片哪儿来的是重点吗?重点不应该是你到底和郁老师什么情况】
孟迟在心里啧了一声,回道:【没什么情况,碰巧遇上】
【我信了你的鬼】
【上回我就觉得你俩有问题】
【现在还瞒着我是吧,是不是兄弟了?】
孟迟:“……”
一行字还没敲完,陈彦又发来一条语音,孟迟点了转文字,根据蹩脚的转出文字看出来陈彦是在说那天吃火锅的时候他状态不对。
【我说宋珉不来的时候,你眉毛都没动一下,说自己被拒绝了的那语气,那叫一个波澜不惊,一点儿也没有失恋的样子。反倒说和郁老师不熟,一听就是假话。】
孟迟刚看完,下面又蹦出一个白色条框框,陈彦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你们睡了】
孟迟:“……”
好,什么都不用说了,陈彦这个人精已经全都脑补出来了。
【怪不得他让你少吃辣,你还真给他当0了】
【牛逼】
【原来郁老师喜欢你这款啊,难怪呢】
【野0配冷1】
【也行】
一个接一个的白框框往上蹦,蹦了满屏,看得孟迟脑仁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立刻敲了个字回过去:【停!】
陈彦回了一个闭嘴的小表情,没消停半分钟又开始了。
【睡了不就睡了嘛,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做0又不丢人,爽不就完了】
孟迟没告诉陈彦自己倒不是觉得做0丢人,只是觉得这事儿就是个意外,他也不会和郁庭之发展什么炮友之类的关系,两人以后更没什么接触的机会,完全没必要提起。
现在被陈彦戳破他也没觉得难堪,只是觉得陈彦这小子未免也太精了一些,只从郁庭之一句“少吃辣”就几乎猜到了事情的全貌。
孟迟:【我可没说做0丢人】
陈彦回了个一张小狗奸笑的表情包。
【说说吧,和天菜睡了的感觉怎么样?】
孟迟懒得理他,回了个【滚蛋】的表情包。
【行】
【不说拉倒】
【朕要就寝了,野0退下吧】
孟迟翻了白眼,找到一个竖中指的表情包回了过去。
关了手机,孟迟再次闭上眼睛,不过经过陈彦这么一打岔,方才酝酿出的那点睡意已经烟消云散。
风声和雨声的存在感似乎变弱了,孟迟耳朵里都是郁庭之平缓的呼吸声。
黑暗中只能看到郁庭之的一个轮廓,他平躺着,胸前的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样子像是已经熟睡。
孟迟静静地看着,脑子里又蹦出了陈彦最后问的问题。
老实说,那晚的性事,孟迟记忆深刻,想忘都忘不掉,不单单是因为爽和不爽,还因为郁庭之这个人。
和孟迟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的人。
他就像是一本画册。封面上画着高山流水、诗情画意,孟迟看着,觉得他高雅超俗,然后带着欣赏艺术的眼光去翻开,却发现里面是狂野奔放的淫词艳曲。
这冲击感让孟迟生出些许幻灭的同时,也生出意想不到的惊奇之感。
郁庭之时常语出惊人,开的几句黄腔也并没有让孟迟觉得反感,甚至还撩得他心猿意马。
就像那句“殉情”。
孟迟承认,在那一瞬间,他被这两个字弄得心荡神摇。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样的郁庭之,只是觉得这样的他在变得鲜活,就好像谪仙染了俗尘,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拥有七情六欲,会耽于清色的普通人。
记忆勾起了孟迟心中的情欲,身体开始燥热起来,孟迟掀开被子,在心里默念着“佛门重地,清心寡欲”,试图让自己冷静冷静。
没什么卵用,最后他不得不挪着身子,伸手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微凉的冷空气钻进来,让他降了温。
清心之后的孟迟就这么靠窗睡了过去,然而第二天一早,他却在郁庭之的怀里醒来了。
第36章 清晨
郁庭之左臂被孟迟枕在脑后,右臂则搭在他身上,两人面对着面。孟迟一抬头就看到郁庭之棱角分明的下颌,和干燥泛红的嘴唇。
孟迟记得自己昨燙淉晚离他八丈远,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如此亲密的睡姿了。
愣神片刻,孟迟小心翼翼地将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抬起,刚转个身准备悄无声息地脱离这个怀抱,身后的郁庭之右臂一沉便又把他按了回去。
于是两人的姿势从面对面变成了背后环抱式。
“醒了?”孟迟试探地出了声,然而除了轻缓的呼吸以外,没有应答。
人睡着和醒着的时候,呼吸是有区别的,通过这一点,孟迟可以确定郁庭之没醒,动作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无语了一秒,不自觉地又开始揣测,郁庭之这捞人抱着睡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郁庭之呼吸绵长平缓,孟迟能感受到他胸膛匀速地起伏,也能感受到一道轻浅的温热气流在他耳后那片皮肤上流转,带起了一阵阵酥麻的痒意。
早上刚醒本来就容易出现生理反应,现在更强烈了。孟迟一边给自己念经,一边用目光搜寻着自己的手机,然后就瞧见昨晚他睡着的地方出现了大片的湿渍。
草。
孟迟在心里骂了一句,立刻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和郁庭之搅到一块睡了。
昨晚他冷静之后忘了关窗,风雨渐盛,从那条小缝飘了进来,八成是他觉得冷,下意识往热源靠近。
幸好,手机所在的位置没有雨水,幸免于难。
孟迟背脊微微弓起,伸着手去够手机,就差那么一指距离的时候,他蹬了一下腿,够到手机的同时腰背也撞上了郁庭之的胸膛,而他挺翘的屁股蛋子也撞上了一个嗯嗯的东西。
郁庭之喉间发出一道又轻又沉的哼声,孟迟的动作顿时就僵住了,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窸窣的动静上,察觉到郁庭之的呼吸变了,孟迟便知道这一回,他是真的醒了。
“醒了啊。”孟迟拿着手机,身子往上蹿,准备翻身坐起。
但他和郁庭之毫无默契。郁庭之正要将搁在他腰上的手收回,两人动作一前一后,郁庭之的手臂便擦着孟迟的精神老二过去。
这回轮到孟迟轻声抽气儿了,他侧眸对上郁庭之变得清明的目光,无奈道:“郁老师,你故意报复我是吧?”
郁庭之挑眉,视线刮了一下他的身下:“报复你刚才用屁股顶我吗?”
“……”
孟迟靠墙坐好,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故意的。”
“嗯。”郁庭之平淡道,“但我希望你是故意的。”
瞧见他眸色变暗,浮出一丝浅薄的情欲,孟迟挑起眉梢,嘴角噙着浅笑:“郁老师,佛门清净之地,你在想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郁庭之和他打太极。
孟迟轻笑一声:“我在想时间不早了,师公马上就会来叫我们起床。”
说完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套上衣服出去洗漱。
五分钟后孟迟洗漱完回来,郁庭之还坐在床上,他一条长腿伸直,一条长腿弯曲,胳膊搭在膝盖之上,正看着窗外放空。
孟迟不是故意的,但看过去的时候无意识地扫了一眼他身下,旋即眉梢微挑:“郁老师,你这反应是不是有点过了。”
还没消下去。
郁庭之:“你内裤太小。”
“……”
孟迟顿时想起了两人内裤尺寸上的差距,用带着几分不服的玩笑语气说道:“你这就是污蔑了啊,我买的都是正常size,是你基因异于常人。”
想起上回关于基因的讨论,郁庭之笑了起来:“谢谢夸奖。”
孟迟:“……”
说不过你行了吧。
昨儿一场夜雨,今天却是已经放晴,此时天色尚早,但明亮的阳光已经是从云中穿透而来,将昏沉的乌云照亮。
孟迟正在收拾昨晚被打湿的被褥,准备拎到院子里晾晒,师公就背着手来了厢房,叫他俩来吃早餐,然后出发去采茶。
一瞧见那被褥上大片水渍,师公就拧起了眉头:“怎么回事?你这么大还尿床?”
孟迟:“……”
“什么啊,您当我是杨自乐啊。”
瞥见长廊下的郁庭之正低笑出声,一脸玩味地看着他,孟迟无语至极。
“不是尿床怎么睡一觉还能把床给睡湿了?”师公说。
孟迟:“昨天夜里忘记关窗,飘了点儿雨。”
师公看傻子似的看他:“屋里开着暖气你开窗做什么?”
孟迟:“……有些闷,透透气儿。”
师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耷拉着眉眼,心情不佳的样子,没再说什么,只是让他快点来吃饭,说有他爱吃的糯米糍粑。
用完早餐之后,师公就带着孟迟和郁庭之,三人一人拿着一个竹编的采茶篓上了山,采摘鲜茶。
当初入寺,师公就找寺里的住持商量,在后山开辟出了一小片茶园,在里面种了当地特产毛峰。
这块地是师公亲自选的,土壤肥沃,山高林密,日光漫射,气温清凉。独特的气候使这里终年云雾缭绕,遍地更是幽兰丛生,所种植出的茶树健康壮硕。
师公悉心照料,定时除虫除草,产出的茶叶品质极佳,加上他自己独特的烘制手法,做出来的干茶香味浓厚,入口回甘,可以说是千金难买。
昨夜下了雨,山路泥泞,草木湿润。如果不是孟迟有先见之明让郁庭之换掉他身上那声价值不菲的衣鞋,明天下山他恐怕只能穿着寺里的僧衣下山。
郁庭之从来没有上山采过茶,更没有踩着泥泞走在没怎么开发过的山间小路过,甚至还没有师公步履稳健,好几次他都险些滑倒。
有那么两次,孟迟就看不下去了,走到他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小臂:“我扶着你吧。”
“不用。”郁庭之说。
孟迟笑了一声,心说自尊心还挺强,却还是没松手:“万一你要是摔了,今天可就做不了茶了。”
郁庭之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然后从他手中抽出手臂。就在孟迟以为他还要倔强一下的时候,他抽手的动作停下,反手握住了孟迟的手腕。
“牵着吧。”他说。
孟迟:“……行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牵着手,之后的山路郁庭之走得很平稳,脚步没再趔趄,反倒是孟迟,经过一片荆棘林的时候,险些被绊倒,幸好郁庭之反应飞快地反手拉住了他手腕。
十分钟后,两人终于走到茶园,率先到达的师公回头瞧见他俩手牵手,一脸没眼看地吐槽道:“你俩怎么跟小娃娃似的,怎么着,不牵着手不会走路啊?”
孟迟:“……我这不是怕他摔了嘛。”
既然已经到了目的地,茶园地势平缓,孟迟便松了手,只是掌心的余温却没那么快消散。
郁庭之没采过茶,孟迟便跟他说了一下要点,比如只要芽尖,最多只能有一片鱼叶;且只能用食指和拇指掰断芽叶,不能用指甲掐断,不然做出的干茶泡开之后断口处会呈现黑色,影响茶叶品质。
郁庭之听得仔细,掌握要点之后认认真真地低头揪茶叶。
阴云消散之后,虽说气温并不算高,但光线强烈,晒的人睁不开眼。
孟迟早有准备,出发时便把师公的两顶竹编草帽都拿了来,还带上了自己的鸭舌帽。
师公老早就已经将自己的草帽戴在了头上,孟迟看了一眼郁庭之,将另一顶自己戴上,然后把自己的鸭舌帽给了郁庭之。
郁庭之抬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我的和你的不一样?”
“你要我这个?”孟迟问他,“你不嫌丑啊?”
这种稻草编的草帽,便宜粗糙,在城里并不常见,只有农村的农夫们还在使用。圆圆的帽顶,大大的帽檐,底下穿着一根红色细绳用来固定,没有丝毫的美感,可以说是土得掉渣。
但孟迟戴着却并没有那种土气,好像这顶草帽中和掉了他身上那种桀骜的痞气,让他呈现出一种实在的质朴,像个朴实无华的少年。
郁庭之觉得孟迟真的是个奇妙的存在。西装革履出入酒会时,他像个光鲜亮丽的公子哥;宽袍大袖坐在茶桌前,他像个飘逸潇洒的艺术家;此刻戴着草帽,穿着粗布麻衣,他又像个在田间野奔的淳朴少年。
这些都是他,出现哪一个他都没有丝毫的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