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把大扫帚扛在肩上,撸起袖子,力道猛得把出门前选了半小时的袖口,一起掀掉了。 他气势汹汹的推开虚掩的房门。 入目,欢喜佛一般黏在一起的来年个人,抱得很紧,像连体婴儿一样密不可分。 正对着他站着那位,身材魁梧,上衣领口大开,露出结实发达的胸肌,宽松的裤子下面撑着一把伞。 苏钰只需扫一眼,就能经验老道的看出,尺寸还行——国内顶尖,国际一流水准。 视线上移,看清狗男人那张脸。 剑眉星目,鼻梁挺拔,五官深邃,鼻尖和额头冒着细汗,喉结湿漉漉的,看上格外性-感,被人撞破,硬朗的五官还残留着潮红,也盖不住一身正气。 可恶!可恨! 居然是熟人——他看过安城医院的监控,才搞清楚神龙不见首尾的年轻警察,居然是京城景家声名远扬的“病秧子”——景旭阳。 揍了人,还胆敢趁他没认亲,居心叵测搞到他亲儿砸头上。 苏钰这颗饱受煎熬的慈父之心,仿佛被扔进沸腾的油锅里,煎熬得快要爆炸了。 新仇旧恨,苏钰恨不得把景旭阳像苍蝇一下,一巴掌呼过去拍死! 肩上的扫把高高举起,却迟迟落不下去。 小兔崽子跟人还抱在一起,总不能,认亲前棒打鸳鸯,连儿砸一起揍一通。 这不是主动把认亲关卡提升到地狱艰难模式吗? 苏钰抓着大扫帚的手,像得了老年帕金森病,快抖成筛子,就是砸不下去。 这么大动静的,自然瞒不过受过多年专业训练的景旭阳。 脱缰的野马渐渐理智复苏。 景旭阳看着面前高高举起的扫把,这单小阵仗,没太放在眼里。 他还有心思理一下被苏时乐解开的衣服,把赖在他怀里的瓷娃娃藏到身后,用自己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生怕人受到波及。 “景!旭!阳!” 苏钰被一幕刺激得失去理智,河东狮口般咆哮。 “你放开我儿子!” 本来撸起袖子,准备抓住扫把趁机揍回去的景旭阳。 仿佛中了定身咒。 又像寒冬里被泼一声冰水,浑身的热血都冻住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 安城最有钱的豪门老男人和安城大学的高材生,是亲生父子? 连他这个从不看娱乐新闻的人,也在早点摊被科普过——两人天天见报,疑似热恋。 景旭阳对此嗤之以鼻,他认为是老男人的单相思。 他跟苏时乐认识这么久,从公安局到医院再到小吃街。 从没听苏时乐提起过“苏钰”的名字,怎么可能? 所以,看到苏钰第一眼,景旭阳的保护欲爆棚。 像捍卫领地的雄狮,准备为此决一死战时,不想惨遭晴天霹雳。 景旭阳对扑面而来的大扫帚把熟视无睹,反而一脸凝重的转向身后的苏时乐,语气闷闷的。 “苏,苏叔是你爸?” ??? 苏时乐现在脸比景旭阳的都黑,气得浑身发抖。 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斩钉截铁。 “假的!” 掷地有声。 松了一口气的景旭阳,伸手挡住快要落在脸上的扫把。 被“打假”的苏钰,一个哆嗦,松了手,整个人连连后退。 扫把来势汹汹,却后续无力。 “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声音不大,却重重砸在景旭阳和苏钰的心上。 他们怒目而视,又不约而同扭开头。 两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亮,齐刷刷的看向苏时乐。 苏时乐浑然不在状态。 低垂着头,委屈巴巴的撇嘴,双手环胸抱着自己,欲哭无泪。 萎了,萎了。 小时乐生生吓软了。 上一秒,他还飘飘若仙,快活得飞在天上。 下一秒,比被针扎破的气球,泄气还快。 景旭阳虽然全程像个闷葫芦,除了压抑到极点的闷哼,一句话都不说,可滚烫的肌肤,剧烈欺负的胸膛……全都在无声倾诉着闷骚深井冰身体上的热情。 明明,只要再添一把火,这块冰疙瘩就会彻底融化,成为和谐友好的“互帮互助”好搭档。 就差这么一丁点! 他就萎了。 苏时乐垂头丧气的盯着自己一马平川的裤子,眼底酝酿着悲伤的泪水。 从现在起,不用怀疑天残,该担心肾虚了。 十八岁韶华,他才升过一次旗,就要肾虚了。 虚了,以后可咋浪? ** 苏钰所有的焦躁不安,看到儿砸小可怜的模样后,烟消云散了。 他端详着儿砸俊美的侧脸,想起记忆里软萌可爱的小宝贝。 在他出门上班前,宝贝肉呼呼的小胖手固执的拉住他的衣角,婴儿肥的胖脸蛋上写满了不情愿,湿漉漉的大眼睛眼巴巴的望着他,软声软语的哀求,“爸爸,不要走,好不好?” “爸爸,为啥不能带宝贝一起出门呀?” “宝贝很乖哒!自己会喝奶奶,听爸爸的话呀。” 被他拒绝后,还会有模有样的拍着圆鼓鼓的肚皮,奶声奶气的说,“宝贝也想赚钱,赚钱养爸爸——” …… 十几年过去,记忆里软糯乖萌的小包子,已经长大成年。 他朝思暮想的宝贝,长大后,模样仿佛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看侧脸,像是照镜子。
可记忆力那种依赖孺慕的眼神,一去不复返。 苏钰缓缓蹲下身,把掉在门口的文档捡起来,从袋子里掏出十几份亲子鉴定报告。 迈着沉重的步子,他弯腰把所有亲子鉴定一一摊在苏时乐面前的地板上。 陷入沉重悲伤中的苏时乐,抬眼扫了一眼,别的看不懂,那个红戳是很显眼的。 除了最角落里,曾经在医院里见过的那份,其余齐刷刷的结论相同——确认亲生。 苏时乐木木的盯着这几个字,反应了一会儿,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蹲在他面前的苏钰。 短短几小时不见,豪门老男人脸色更难看了,抬头纹很重,眼尾好像又多了几条细纹,平日里保养得极好的俊脸露出了岁月雕琢的痕迹。 眼袋很大,眼圈黑得泛青,可双眼饱含的沉重感情,炙热得苏时乐想逃。 他听见苏钰嗓音沙哑的说,“对不起。” 男人卑微的蹲在地上,疲惫的脸庞上写满了渴求,嗓子哑得有些难听。 “对不起,这可能对于你来说很突兀。” “你都成年了,这世上突然冒出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堆废纸,跟你说——我是你血缘关系上的亲爹。” “如果不是我还有几个臭钱,可能你都要怀疑我是人贩子了吧。” 苏钰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看在苏时乐眼里,笑得比哭还难看。 “可是,我找了你十五年,五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我——我从未想过放弃你。” “我很抱歉,这么晚,用这么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你面前。” “可我从第一面见到你,这颗心,”苏钰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头,努力压制胸疼里沸腾的情绪,“它就感受到了血脉的召唤。只是……” 苏钰吞咽着口水,别过脸,不再看苏时乐,本来蜡黄的脸色,臊得微红,“我是第一次为人父母,没有经验,也不知常人嘴里的亲情是怎么一回事儿……傻得以为心跳加速就是爱情。” “闹出这么多笑话,连累你被人嘲笑,对不起。” “宝…苏,时乐,”苏钰有些艰难的喊着对他来说很陌生的名字,眼角缓缓躺下一滴泪,不知是喜悦的,还是渗着多年苦苦寻觅的悲伤。 “我不奢求你现在就能认我,当年你会被人拐走,也是我的错。” “但能不能恳求你,看在我们骨子里留着相同的血,我们肖像的容貌,给爹……给我个机会?” “让我能弥补你,弥补我缺席的十五年。” “我保证,保证会把你缺的都补上,不不不,十倍百倍的补上!我就你这个一个血脉,我……” “别说了!” 话说到这种地步,苏时乐无法置身事外了,他仰着头,企图把决堤的眼泪逼回去。 “你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抱着瞧热闹的心态对待豪门老男人。 从来想过,在他眼中几乎只是钱的代言词的亲爹,会卑微的单膝跪在他面前,字字泣血…… 苏钰不动,同样仰着头,用布满红血丝,近乎赤红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苏时乐。 苏时乐一个孤儿,哪里招架得住? 这些年,他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在熙熙攘攘人群里随波逐流,一个人尝遍人情冷暖。 他以为早已习惯了,如今却矫情的委屈了。 他何尝不想有个大树罩着他,不是要做菟丝花。 只是希望跌倒了有人能扶他一把,替他这档一下成年前的狂风暴雨,给他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 没有人生来喜欢孤独,只是不得不学会苦中作乐。 苏时乐弯腰把人搀扶起来。 苏钰十分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趁机把苏时乐抱住怀里。 苏时乐没有挣扎,近乎贪婪的嗅着土豪爹身上好闻的古龙香。 苏钰紧紧的抱着他,苏时乐眼里的泪,彻底泛滥,很快打湿了苏钰的胸襟。 原来,被至亲放在心尖上疼爱,是这样的。 他不是天生孤零零,他也是值得爱的。 有人会爱他,宠他;无条件的,没有缘由的,不需要讲理的。 这就是亲人。 苏时乐哭得稀里哗啦,心里却暖洋洋的,整个人好像沐浴在春风和煦的暖阳里。 苏钰这颗慈母心,悬空这么久,终于着陆了。 双手爱怜的摩挲着苏时乐的头发,感受到依偎在他怀里的宝贝很放松,又捧起宝贝的脸蛋,手指爱怜的抚过男孩脸上的泪痕 苏时乐能感受到土豪爹的珍视,心里雀跃又有些羞赧,脸蛋红扑扑的。 接收到亲儿砸的崇拜眼神,苏钰没把持住内心的激动。 “吧唧——”俯下身在宝贝额头上亲了一口。 突如其来的亲吻,没有任何色情味道,苏时乐愣了一下下,眼睛亮晶晶的,肖像豪门老男人的脸上缓缓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苏钰亲完就怂了。 刚刚说好不勉强儿砸的,可儿砸这么乖萌,他亲生哒,搂搂抱抱也不过分吧…… 他心虚的不敢看宝贝,别过脸,视线正好撞上快沦为背景板的景旭阳。 黑脸门神一样杵在门口,衣衫凌乱。
辣眼睛! 苏钰冷哼一声,心里默默盘算:先把儿砸哄回家最要紧,这个大傻个容他稍后慢慢收拾。 公安局那一脚,还有诱拐儿砸的罪名,他都在心底拿个小本本记着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苏钰,嚣张跋扈苏家大少爷,别的能耐不说,记性好着呢! ** 等两人心情平复,苏钰揽着亲儿砸往外走,景旭阳很自觉的开启了自动尾随模式。 没走两步,苏总回头,居高临下的睥睨。 “你跟着我们干嘛?” 景旭阳被看得心底发毛。 第一次恨不得时光能倒流:他这么懒的人,当初只是来安城探望旧人,为啥要多管闲事,帮镇不住场子的战友揍人,那一刻他的懒病怎么没发作? 当下,景旭阳却只能怨自己嘴拙,不会说话。 气氛尴尬到极点,想解释又无从下手。 苏时乐捂着燥热的脸,偷瞄亲爹的脸色,替景旭阳说了一句,“他是我请的保镖。” 苏钰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讲了那么长篇大段,儿砸都没跟他说几句,如今倒是很积极的给狗男人帮腔。 “这种保镖,咱们苏家可请不起。请保镖是看家护院的,可是不让他监守自盗的。” 景旭阳也是要脸的。 不不,他为了懒可以啥都不要,可是在外面落了景家世代相传的英名,回家日子也不好过。 一大家子人都要想着法子折腾他。 景旭阳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我没收钱,您别污蔑我的职业素养。” 没收钱? 苏钰那颗敏感的慈父心又开始抽痛了。 他想起跟儿砸的初见,宝贝落魄得穿着服务生的衣服卖酒,动辄受人呵斥。 再扭头看看乖巧跟在身边的儿砸,又是一身洗得泛白的旧衣服,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揪住,疼得厉害。 亲崽子,爹不在的日子,你到底受了多少苦! 为了寻求省下那点请保镖的钱,居然卖身? 他只恨今天为了隆重穿了一身燕尾服,贴身的衣服里,身无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