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边小臂整个烂到手腕,深的地方能见到骨头,却不流血,刚流着恶臭的脓。更诡异的是一点儿也不疼,导致他刷牙的时候对着镜子里,差点没把自己吓死。 再是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看到这血淋淋的革命战场,都有点挺不住。 柳文鹄耐着恶心把创口扒开来看看,这感觉真奇特,他甚至没有一丝感觉,就看到自己把皮肉分开了,能看见小臂白森森的骨头。自己的肉里除了渗出一点脓以外,一滴血也没有淌出来。 柳文鹄握了握自己的左手,能动,能使劲,没问题。 只是用劲的时候隐约能看到伤口里面有什么白色的肉芽在动。 ……真是怕了,难道是跟蛆杠上了。 柳文鹄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来陆星迈说的话,什么南洋降头什么绝命蛊的,心里千万个不愿意承认。又想到陆星迈说的,无论医院结果如何,一定要尽快跟他联系。 柳文鹄一滴冷汗无端冒出,他心里猛然打鼓,多希望能现场来一出走近科学,希望旁白不紧不慢地说这只是柳文鹄同志因为神经衰弱做的一个梦。 然而是梦是醒,又有谁能比他自己更清楚。 柳文鹄摸出手机,给刘家宇打了个电话:“家家,你知道姓陆的怎么联系吗?” 柳文鹄拿到了陆星迈的电话,当然少不了被刘家宇一顿骂。这会儿还没到八点,他打算还是先去单位一趟露个脸再说。 柳文鹄仔细地拿纱布将伤口兜好,再找了根鞋带绕在外头绑上,然后再套件毛衣,彻底把这地方挡住。 亏好是天气冷,还能藏一藏,柳文鹄懵懵地想,要是夏天,会不会直接被当医学怪人抓走。 现在看来蛊什么的多半是真的。 柳文鹄一看快九点了,这才毕恭毕敬地给陆星迈发短信:陆老师您好,我是柳文鹄,如您说的,在医院检查一切正常,但我左前臂已经溃烂了。 “柳哥!” 吓得柳文鹄手一滑短信直接送出去了。 洛语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背后的,柳文鹄定了定神,说:“咋啦?” 小洛为自己刚刚的唐突有点不好意思,搓着手说:“没啥事儿,就是那个……哥,上回咱俩不是走散了吗……你能不能……能不能下回……” 洛语谦偷偷看了柳文鹄两眼,话又噎住了,估计他长这么大,也没好意思说过这种话。柳文鹄不告而别,他心里特别慌,总觉得柳哥对他真好,又怕柳文鹄心里瞧不上他这农村孩子。但是这话他哪能说出口,开了半句头,就卡住了。 柳文鹄耐着性子听了一半,好像也悟出点这么个意思了,慌忙说:“瞎想啥呢,你柳哥给人挤散了,又不是故意的。” 洛语谦小心翼翼地说:“后来给你打了电话,你也没接。” 柳文鹄有点尴尬,他那会儿晕倒了,还能知道什么电话吗,只说:“人太多了,我没听着。下回咱去别的地方玩玩,人少点的,给你赔礼了?” 既然柳文鹄都这样说了,洛语谦也不能再矫情,赶紧笑了一下:“那行,都听柳哥的。” 柳文鹄揉着洛语谦的一头软毛说道:“哎,真对不起,你柳哥太搓了。”心里对自己骂道:柳文鹄,你个王八羔子,你看看你,伤害祖国花朵的感情,你还是人吗?! 这时柳文鹄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来一看,是陆星迈的回复,就一个地址。 柳文鹄默不作声地把手机收起来,然后对办公室嚷了一句:“老秦,我出去跑个客户啊!” 秦臻头也没抬,挥手示意了一下。 洛语谦说:“哥,你路上小心啊。” ☆、第 6 章 柳文鹄到陆星迈这儿的时候,老陆正拿着一块小牌牌吭哧吭哧地不知道在整什么。 “你来了啊?”陆星迈把做的东西往哪儿一塞,手速太快,柳文鹄没看清楚。 柳文鹄讷讷地应了一声,然后随便找了个沙发就坐下了。 陆星迈给柳文鹄倒了杯水:“现在能坐下来听我讲讲了?” 柳文鹄点了点头,对上陆星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了一会儿他左眼角的那道疤。 陆星迈的刘海很长,几乎把那道疤全掩了,藏得挺好,多半是他自己也挺介意的,但不知怎么的,柳文鹄却总是被这道疤吸了睛,有点魔怔。 陆星迈给他盯得有点不痛快,讲话就开始夹枪带棒:“怎么的,这手和嘴都不规矩,现在连眼睛得上上家教了?” 柳文鹄把眼珠一转,也横上了:“要说话就说人话,闲屁少放。”说完他在心里掐自己一下。 陆星迈恨恨地说:“就该让你自生自灭!” 柳文鹄心里没底,他顺势闭嘴,在旁边不吭声了。 “上次我同你说过,我是修真者。” 柳文鹄点头。 “……不日,将是我五百岁的天雷之劫。” 柳文鹄有点晕。 “……修道之人讲究因果轮回。元宵那日,毒本是冲我而来,但你冲动之下吃了下去,因此我必须帮你了结此事,否则,我的劫,过不了。”陆星迈说道这里,重重叹了口气:“你别跟我横,虽然我是亏欠你一次因果,要大不了咱俩鱼死网破,我被劈死之前也要先打一顿你屁股。” 柳文鹄沉默了半饷,问道:“你说你什么?五百岁?” “我是正德四年生,按我们传统算法,下月即是我虚岁五百零一岁生辰。” 柳文鹄看他一眼,眼神怪异:“你怎么证明你活了五百岁?” 陆星迈略一沉吟,说道:“文昌入父母,有印绶护身,你家父亲多半是钻研学术,一辈子研究与木相关,你家母亲口快心软,闲不下来,儿女心重。”他说完还看一眼柳文鹄,气运起数他多年不用了,不过不要紧,这么随手一试,挺溜,心里还有点小得意。
哪知道柳文鹄瞪圆眼睛答道:“这同你活了五百年有什么关系,跟你什么修真修道又有什么关系,最多就能算个会算命呗。”还小声咕哝:“忽悠我呢。” 陆星迈气得牙痒痒:“路上算命的你也拿来跟我比?” 柳文鹄一缩脖子:“讲得没道理就没道理,你别强词夺理,这可是文明社会!”完了一想,又补充说道:“你不是自己说你还欠着我呢,还凶我?” 陆星迈气得站起来满屋子打转,连连骂了好几句柳琵琶、琵琶精。 柳文鹄心想反正挨骂也不掉肉,听到琵琶两个字倒也不炸了,光看陆星迈在屋子里跳脚浑身就舒坦。
陆星迈气归气,柳文鹄小命要紧,再气也只能坐回沙发上:“手拿来。” 柳文鹄看他一眼:“干嘛啊?” 陆星迈气得要死:“号脉!你不想好了啊!” 柳文鹄赶紧把左手一伸:“行行,男左女右。” 陆星迈轻轻捏住他命门附近,脸色越来越黑。 柳文鹄小声问道:“你真的五百岁了吗?” 陆星迈瞪他一眼:“那你按新历算法,499也行。先别废话,量血压的时候医生能让你说话吗?” 柳文鹄想想竟然还挺有道理,闭了嘴,眼睛咕噜噜地在陆星迈身上来回打量,这世界真疯狂,要不世界疯了,要不他柳文鹄疯了。空气里都是伤口散发出来的恶臭,陆星迈虽然恶言恶语,倒也不嫌弃,柳文鹄心想世界这么疯,他也跟着装疯卖傻得了。 陆星迈号完脉,伸手就点了柳文鹄身上几处穴道,身手又快又准,力道温柔。 陆星迈说:“先把你几处经脉封上,不然照它原本那个势头,没几天你就烂光了。” 柳文鹄脑补了一下自己浑身烂光还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的样子,不由一阵恶寒:“然后咋整?” 陆星迈想了想,突然伸手把他打横抱起:“脚踹一下,把门踢一下。” 柳文鹄乖乖把客房门踢开了。 陆星迈给他放到床上,鞋子脱了外衣脱了,然后盖上一条薄被:“等会儿自己把裤子脱了。”言词之间还颇有嫌弃。 柳文鹄看他一眼:“你这是干啥?” 陆星迈莫名其妙:“让你躺着啊。” 柳文鹄说:“我又不是手脚断了,我能走。” 陆星迈立刻露出柳文鹄最熟悉的似笑非笑:“那你试试?” ……得了,说他是软脚虾,都侮辱虾。 柳文鹄悲愤道:“老东西,你对我做了啥!” 陆星迈其实最忌讳别人说他老,他活得久点怎么了,碍着谁了吗,他这么积极向上好好学习,天天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凭什么就给歧视。还有柳琵琶这个死东西,上回在刘家宇那儿就骂他老不死,今天又骂他老,陆星迈登时来了脾气:“老实呆着!”摔门就走。 这下柳文鹄可倒了霉,动也动不了,理也没人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躺床上数羊。数到一百零三只,陆星迈才推开门进来:“吃药。” 柳文鹄疑惑地看了一眼:“哪儿来的麦丽素?” 陆星迈懒得跟他废话,一把把药摁进他嘴里。 柳文鹄本以为自己得给药噎着呛着,没想到那个东西进嘴以后仿佛一阵暖流迅速四散开来,比入口即化还要入口即化。 “喝水。”陆星迈拿杯子凑过来,柳文鹄这会儿知道乖了,安安分分地喝了两口。 水一下肚,浑身上下翻江倒海,柳文鹄整个人冷汗直冒,抓着陆星迈的衣服不能撒手。 陆星迈真是不忍心,把柳文鹄抱在怀里,只把头撇到一边,看不下去。 果然没两分钟,柳文鹄抖得越来越厉害,整个人失去意识,全凭本能死死抓住陆星迈。而这边陆星迈用劲压着柳文鹄,生怕他一个抽筋把自己折伤了。 这一场折腾了至少半个小时,柳文鹄“啊呜”一声,从嘴巴里呕出了一块肥肉一样的东西,人才渐渐恢复了清明。 陆星迈抱着他,任他吐在自己身上也没嫌弃,慢慢地拍着柳文鹄的背,让他好受一些。 柳文鹄这时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全湿透了,整个人虚弱不堪,小声地跟陆星迈道歉、道谢。 陆星迈让他靠在床上,把吐出来的东西收拾了,再给他喂水,检查伤口。 手臂上的伤口果真不流脓了。 陆星迈说:“你先歇口气,去把澡洗了,然后我再给你上药。” 柳文鹄点点头,心里一直绷着的一根筋松了,转眼就陷入了昏睡。 柳文鹄一觉睡醒天都黑了,他抓起手机检查一下,果然有秦臻发来的,不过还好,没说太凶,还是关心为主,一看就是单位没什么大事儿。 柳文鹄浑身潮透了,黏得他都犯恶心,磨磨唧唧才从床上下来,想起来陆星迈说洗澡的事儿,想去:“陆星迈!” 陆星迈皱着眉头进来。 “借我两件衣服穿穿?” 陆星迈瞥了他一眼:“长进了?连名带姓地喊谁呢?” 柳文鹄无所谓地耸耸肩:“那我喊你什么,老陆?陆老?” 陆星迈痛心疾首,别人喊得好好的两个称呼,到他嘴里就变了味儿:“当我没说过,爱喊啥喊啥。” 柳文鹄乐呵:“这还差不多。” 陆星迈给他找了几件衣服,嘴上也没闲着。陆星迈是什么人啊,499岁了,能让柳文鹄白占这二两便宜吗:“那是,你是谁啊,秦淮河畔柳琵琶,能一样吗?” 柳文鹄浑身都没力气,这还不忘卯着最后一点劲伸脚踢陆星迈:“老不死的屁话多。” 陆星迈叉着腰站在床头,本来就得一米九,这么一看人都要插天花板上了:“让我瞧瞧,这浓眉大眼的,这细皮嫩肉的,琵琶精见了你都得喊声好姐姐。” 柳文鹄白他一眼:“拉我起来,我洗澡。” 陆星迈嘴硬心软,他跟柳文鹄面子上横,结果人家进去洗澡,他就搬个凳子在门口等着,听着点动静,别摔了。 柳文鹄这会儿身上不疼,天不怕地不怕的,一边洗澡还一边跟陆星迈聊天。 洗澡水声哗啦啦的,聊天基本靠吼。 “——哎,姓陆的,你说我这病,啥时候能好啊——” 陆星迈掐指一算,一脸不高兴:“我不知道。”真的见鬼,柳文鹄这是个什么倒霉蛋。 陆星迈想到他俩头回见面,他正奉命调查景区,这半年来秦淮治理之后夫子庙重兴,怪事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