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抄书和练字用的纸,黎锦打算买不一样的。 抄书是为了着墨均匀,以后好拿着背诵;但练字,那就比较耗费纸,黎锦打算买最便宜的毛边纸。 “少年郎,宣纸一刀一两银子,买起来不划算。不若买四开的竹叶纸,只要两百文一刀,毛边纸一刀四十文。 如果你两个都各买一刀,送你两支兔毛笔和一块墨,如何?” 店家看黎锦年纪小,虽然穿着读书人的长袍,但因为洗的次数多,颜色已经有些褪去。 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所以他也让着一点,寒门出贵子,万一这年轻人以后飞黄腾达、考上秀才了,那他这家店肯定不愁没生意! 反正这么卖他也不亏,只是赚的不多罢了。 竹叶纸的主要原材料是竹子,纸张表面光滑,没有宣纸那样着墨方便,抄了书需要晾干一段时间。 但却比宣纸实惠太多。 黎锦觉得老板人委实不错,把竹叶纸和毛边纸都买了,放进背篓里。 至于毛笔和墨,他包起来放进袖口里。 老板见黎锦买完还在店里打量,他推销道:“我这里还有些字帖,颜体和柳体都有,少年郎可需要?” 黎锦最后把两本字帖都买了去。 虽然他上辈子学的是柳体,但这辈子活在了古代,他不想单单只学一种字体。 柳体和颜体如今已经是科举写文章的主流字体。 但正因为主流,所以成了每一位考生都会写的字体。 要想让自己的答卷从一众考生中脱颖而出,那自然不能一味的临摹和模仿。 黎锦思考着,或许,等到他练字十几年后,可以集众人之所长,写出有自己独特风格的字体。 比如,明清时侯盛行的馆阁体。 现在已经六月中旬,明年二月就该考试,黎锦现在也只能从临摹起步。 他只希望在考试前,自己写出来的柳体可以又快又整齐。 给考官和上司看的文书,整齐、干净才是最主要的。 如果为了炫技,那就本末倒置了。 这是科举考试,而不是书法比赛。 黎锦自问不是什么可以开创一派书法主流的天才,但练字是真的可以陶冶情操。 他打算以后有多余的时间,就去好好的习字。 天赋不够,勤奋来补。 这么一来,黎锦一共又花出去六十五文。 但他要买的还不仅仅是这些,黎锦想,鸡蛋和蔬菜可以跟村里人买。 少年最近身体已经在恢复期,饮食可以不用这么清淡了,他打算多买点五花做红烧肉。
而且街口的肉包,少年好像很是喜欢,黎锦又买了俩带回去。 ——少年啃肉包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满足。 老板娘看着他笔挺的背影,觉得熟悉又陌生。 就说这身长袍明显感觉挺眼熟的啊,怎么就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呢? 突然间,老板娘的女儿想起来了。 “娘,就是那个特别喜欢在小酒馆里喝酒的那个人!不过他最近好像挺久没来了。” 镇子上人多,大家没那么熟,谁也不知道谁的跟脚。 故此,黎锦那点破事也没人知道。 最多,就是经常做生意看到了,才会留意一下。 这么一提醒,老板娘自个儿也想起来了。 她说:“俩人长得倒挺像,但总感觉跟换了个人一样……”第19章 认出来是一回事,但老板娘也不会对此过于深究。 总归是不认识的人,何必在乎一个人经历了什么,才从只懂得胡闹一下子变得如此沉稳清贵。 再说了,老板娘觉得还有种可能,就是自己认错人了。 想到这里,她把所有的杂念摒弃在外,又大声吆喝起来:“卖包子咯,热腾腾的肉包子。” 这会儿刚过午时,日头正晒,黎锦本可以找个茶馆歇歇脚再走。 但他着实放心不下家里的夫郎和孩子,走热了就找个树荫歇坐一会儿,然后再次启程。 这么走走停停,黎锦一共花了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 他到家的时候,申时(下午四点)刚过,院角的柿子树下蝉鸣阵阵,厨房飘来米糊煮熟后的清香。 黎锦把背篓放在屋檐下,这才觉得肩膀解放了出来。 他还是高估了这个身体,昨儿拉了架子车,今儿再背背篓,真的感觉肩膀都要被绞的血肉模糊。 少年站在厨房里,看着黎锦揉肩膀,清澈明朗的眼眸瞪圆,毫不掩饰自己的关怀。 黎锦对他招招手:“过来。” 少年今儿大概没少练习走路,已经可以不用扶着墙,平稳的走到他跟前。 还不等少年反应过来,手上就被塞了一包温暖的东西。 他垂眸一看,又是镇子主街上的肉包。 皮儿薄馅儿多,肉汁鲜美,藕丁清脆,很是好吃。 黎锦比少年要高半个头不止,他揉揉少年的脑袋,说:“进屋去吃,这里我来收拾。” 少年却帮黎锦一起把米糊和羊奶煮在一起,然后才肯进屋。 包子蜷缩在襁褓里,睡觉的时候还吹着泡泡,看样子做了个美梦。 少年一口一口的咬着肉包,看着黎锦把背篓里的竹叶纸和毛边纸拿出来,摆在床尾那放杂物的柜子上。 竹叶纸和毛边纸都比较便宜,是寒门学子平日练字写策论必备的。 秦慕文以前还是尚书公子的时候,虽然不受宠,但习字或者作画用的都是上好的宣纸。 他想,阿锦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他得多赚些钱,给阿锦买宣纸。 黎锦不知道少年心里想的,他把所有东西摆好,说:“咱们家该找人打一个案几了。” 到时候就放在窗边,白天练字还不废油灯。 少年吃完一个包子,另一个留给黎锦。 黎锦笑着说:“我吃过了,你乖乖把包子吃了,我去问问村里人打案几的事情。” 顿了顿,他又说,“听话,明天给你炖红烧肉。” 少年听到红烧肉,居然直接就吞了一口口水,在只有夏蝉做背景音的情况下,听的尤为清晰。 黎锦这回没笑,只是轻轻的掐了掐少年的脸。 村里老一辈有几个人都会些木匠手艺,但最近农忙不得闲,都在收麦子。 只有一家人是因为家里儿子多,劳动力充足。 做长辈的平日里就比较清闲,平时最爱抽着旱烟,看李大牛下棋。 黎锦也是之前跟李大牛下棋的时候,知晓的这位老大爷。 他前去拜访的时候,老大爷正坐在院子里,嘴上叼着烟,一手拿着锉刀,一手拿着一块象棋模子。 他昏黄的眼睛眯起来,仔细的雕着。 黎锦站在原地,等他放下象棋,这才敲了敲门。 老大爷说:“黎家那读书的小子,快进来,老早就看见你了。 要不是这雕刻不能打断,我就直接叫你进来了。” 黎锦拱了拱手:“村里人都知道大河叔一刀雕的功夫很好,正巧我这事情也不急,就等您雕完再进来。” 老大爷名叫李大河,早年去镇子上的木匠铺当过学徒。 “你小子这棋下的好,人比棋还好。”这可以称得上相当高的赞誉了。 李大河说,“村子里之前那个传言果然不可信。对了,找我什么事?” 黎锦这才把来意说出来。
“家里缺一个案几,大概五尺长、三尺宽,高度两尺半。不知大河叔,最近有时间吗?” 案几,是读书人用来写字、画画的地方,有高有矮。 五尺长,大概就是一米六左右;三尺约摸就是一米;两尺半则为零点八米。 黎锦本来不打算做的这么宽,但这个时代的案几基本上都很宽。 因为古代人用毛笔写字,宣纸大部分是四尺,也就是一百三十八厘米长,六十九厘米宽。 案几做的宽一点才能平铺在上面。 但这样的话,家里本来就不大的卧室会显地愈发逼仄。 黎锦想,现在练字最主要,毕竟距离考童生试只剩下八个月不到的时间了。 屋子里活动范围小暂时可以忍一下。 等到村里人农忙结束,他倒是可以雇几个人帮他在厨房对面,也就是推开门后略显空旷的院子里建一间书房。 李大河说:“行啊,我这里有些木料,都是抛光过的,过两天打好给你送过去。” 黎锦赶紧道谢,又问了价钱的事情。 李大河摆摆手:“都是一个村子的,我就给你实话实说了。那木料是之前给镇子上一个生意人做门剩下来的。 一面抛光,一面本来是要做雕刻的,结果第一遍没雕好,那生意人索性换了一块木板。 那木料摆我这里也没用,就算白饶给你。 剩下的,你给我八十文就行。” 黎锦先付了一半定金,兜里的钱又出去了四十文。 他出门的时候,不禁感慨,读书真的是件很费钱的事。 给先生两百文束脩费,买了三十七文的腊肉,毛边纸、竹叶纸、字帖、兔毛笔和墨块一共两百五十五文,这边打造一个案几又是八十文。 满打满算,他赚的六百四十文,只剩下六十八文。 今日还买了三文钱的包子,不计剩下没交的四十文定金,黎锦兜里只剩下六十五文了。 黎锦忙完这些,回到家的时候,在卧室外,隐隐听到屋里有人疼的抽气的声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推门而入。 ——入目是少年中衣散乱,抱着孩子在胸前,一脸惊慌失措的看着他。 黎锦站在原地没动,假装自己很镇定。 其实魂早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少年脸上飞快的浮现出两坨羞红,想把孩子抱开,自己拉拢衣服,但孩子一离开他就哭。 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任由自己这副模样被黎锦看了个遍。 黎锦轻咳一声,偏过脑袋去。 “我在外面听到你的声音,以为你不舒服……” 少年已经不知道作何反应,动作僵硬,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黎锦什么。 黎锦看这里没自己需要帮忙的地方,转身出了屋子,打水冲澡,顺道还洗了头发。 等少年喂好孩子出来,黎锦已经把带着谷壳的面活着水和鸡蛋搅拌均匀。 他还切了些葱花,混着盐巴撒在里面,再次搅拌。 灶膛里的火烧起来,锅底刷一层油,舀一勺面糊均匀的浇在锅底。 很快,油被面糊吸收,再加上锅体被火烧的滚烫,一个单面金黄的面饼迅速成型。 黎锦在面饼焦黄之前,迅速翻面,不一会儿,一个饼子就做好了。 黎锦一共做了四个饼子,趁锅还没凉下去,把五花肉切成细条状,和土豆丝炒在一起。 村里很少有人会在不逢年不过节的时候做肉,不过也幸好土豆丝炒豆的香味没有飘去很远。 要不然被村里的小孩子闻到,那才要上门讨吃的呢。 晚餐虽然简单,但对嫁过来基本上没沾过肉的少年来说已经无比美味。 再加上黎锦手艺不错,荤素搭配起来,简单的菜也做得十分好吃。 少年吃了一个饼子后,悄悄的看了黎锦几眼。 黎锦说:“你最近一直在照顾孩子,多吃点。” 他本意是这几天白天自己这个当爹的都在外面割草或者采药,喂养孩子的事情都是少年在做。 但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红,垂下脑袋去,把即将伸到饼子旁边的爪子又收回去了。 黎锦:“……” 最后那饼子是他亲自喂给少年吃的。 少年则是一脸的震惊,完全没想到黎锦会照顾他到这个地步。 这下,他所有的羞涩和腼腆都消失不见。 心底陡然想起阿爹去世前跟他说的话:“阿文,爹爹是看不到你出嫁了。 但你一定要记住,以后若是夫君对你好了,你千万不能恃宠而骄;若是、是他对你不好,也不用费尽心思讨他喜欢,生个孩子,把孩子平平安安的养大。知道吗?” 秦慕文想,他刚刚那到底算羞涩还是恃宠而骄? 不过……阿锦好像没有嫌弃他。 少年看着黎锦笼罩在橘红色夕阳里的侧颜,突然说:“阿锦,我叫秦慕文。 从前你一直没问过我的名字,我也不敢跟你讲……”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脸色有些惨白。 但他还是在道歉:“都是我的错,我应该主动告诉你的。” 黎锦也微微一怔,他这些天逐渐回忆起原主生活的一些片段,但终究都是零零碎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