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一个时辰后,他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那洞口覆满了枯枝枯藤,段纯宵又在洞口的青石板上发现了一滩尚未干涸的鲜血。 段纯宵沿着血迹往里走去,越往里走,血腥之气越浓,终于,他在山洞的最深处,发现了浑身是伤的薛晚沉。 他双腿一颤,差点没站稳,半晌才道,“师兄。” 薛晚沉抬眼,只能勉强看到一团黑影,他觉得眼前这人长得十分像他的段师弟,只是段师弟不是回了九华山吗,又怎么会来这里? 段纯宵替他号了脉,发现除了外伤严重一些外,并无性命之忧,这才稍稍放了心。 好在他早备了一些伤药,替他将身上几处严重的伤给包扎了,段纯宵才回过头去清理洞口那些血迹。 薛晚沉看着他师弟瘦削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师弟能当真将自己也很好,如今这样,只怕到时自己又要再伤他一次。 他思绪纷杂,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段纯宵回来了,手上还拿了几个青果子。 “只有这个了。”段纯宵将果子在身上胡乱擦了擦,然后递给了他。 其实段纯宵连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此时身上已经很脏了,一张俊脸也是看起来又憔悴又脏乱,可薛晚沉仍然觉得他的段师弟十分好看。 段纯宵伸出手后也似乎意识到了,又看他发怔不解,不由地恼了,“这个时候还挑什么?” 薛晚沉知他误会了,连忙从他手中将那果子接过咬了一口,以此来表示自己并不是嫌他脏。 段纯宵脸色稍霁,自己也拿起了果子咬了一口,这果子酸涩非常,薛晚沉吃了一口便不想再吃,但见他段师弟嗤的面不改色,也自然不会出言抱怨。 “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薛晚沉问道,看了他几次,这才确信只是几天不见,段师弟又瘦了一圈,那束腰的腰带又多出了一大截。 段纯宵并不接话,拿起剩下的几个果子问道,“还吃么?” 薛晚沉一阵牙酸,急忙摇了摇头。 段纯宵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笑一声,自己将那剩下几个青果子都吃进了腹中。 “你有话问我,我也有话问你。” 薛晚沉一怔,“师弟……” 段纯宵眼光微微闪烁了一下,语气却平淡,“我以前一直没明白你易容冒充温师兄的意图是什么。” 薛晚沉心中一抖,手指拢紧了。 “直到这次我才明白,那时在九华山上,你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找我练剑,我当时只觉得满心欣喜。”第八十三章 “其实你恐怕早就有入主中原的想法了, 你假扮温师兄潜入九华山, 不正是为了习得破解碎星剑法的招式吗?” 薛晚沉听得惊讶,不过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有此想法也不足为奇。 亏得之前段师弟如此相信自己, 可他现在做的这些事果然半点不值得他信任。 段纯宵眉毛紧拧, 面色沉重, “你昨日固然是打败了肖宗主, 也扬了你拂衣宫的威名,只是也彻底将我九华山给得罪透了。” 薛晚沉默然不语, 何止啊,不光有九华山的肖在水, 雪山寺的清风道长, 还有青岱观的道陵真人, 他也全部都得罪了。 见他不说话, 段纯宵也垂下眼睛,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缓缓道, “我以前一直不觉得你是他们口中那个无恶不作心狠手辣的魔头, 只觉得你生于那种地方,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可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薛晚沉便知他这说的是那些死在他手里的无辜正派弟子了, 只是段纯宵却不知道其中内情。 他约了几大高手比试,但那些所谓的江湖正道却趁机埋伏, 说起来也不光彩, 他是堂堂正正下的战书, 要是害怕便索性不应,既然应了,又何必来这一手。 只怕还要倒打一耙,说他薛晚沉借比试为由,残害正道无辜,这下围剿拂衣宫更是师出有名了。 “师弟如今知道也算不晚。”薛晚沉想了想,看着他问道,“我如今身受重伤,应当不是你的对手,何不趁机将我擒了去邀功,何必还要救我?” 薛晚沉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道,“师弟……” 段纯宵这才缓缓道,“你也曾经救过我一次……虽不知是不是刻意设计,但也的确是为我受了伤,我如今也救你一次,也算是还了……” 薛晚沉心想,这应该指的是那回自己替他挡的一刀,不过那哪里谈得上救命,即使没有自己他也未必会受伤。 “还?”薛晚沉呼吸顿了顿,“师弟这是什么意思?” 段纯宵僵了一下,只是冷着脸抿紧双唇,半晌不语,双眸冰凉如水,却无一丝波动。 意思不言而喻,世人都是如此,想要相信时即使事实摆在眼前也会视而不见,一旦不信,一桩桩一件件无关的往事都要通通翻出来左右猜测。 人心如此,本没什么好苛责,但薛晚沉仍然觉得委屈不忿,从前师弟对他深信不疑,如今却是深疑不信了。 天色渐暗,薛晚沉调息了几个周天后,感觉气力恢复了许多,才听到一旁的段纯宵说道,“等到入夜,他们将人撤了,我便带你下山。” 薛晚沉将地上的枯枝拢到一处,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烤了会儿手,“今晚还不行,他们是不会这么快撤人的。” 段纯宵起身,“那也不能在这里干等。” 薛晚沉看他似乎十分焦躁不安分模样,低声说了一句,“师弟,你休息一会儿吧。” 段纯宵却恍然未闻,站了一会儿,又自己去了洞口守着了。 等到夜幕彻底降临,白霜轻覆山间的灌丛,月色融融笼罩着山峰,偶尔能听到两声呼啸而过的山风。 段纯宵神经紧绷,说起来他已经有两天未曾合眼,可即使累极他也不敢松懈,一直到了半夜,忽然远远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还夹杂着山风掠过草叶的窸窣声和凌厉的破空声。 那打斗声持续了一刻钟左右才停下来。 薛晚沉刹然睁眼,将剑提在手里出了山洞。 段纯宵心中惊异,本欲开口叫住他,却又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惨白的月色溶在了天际,原本已经淡了的血腥气重新席卷而来。 他蹲身去检查那些尸首,有的一刀封喉,有的是打斗重伤致死。 他还未看清,只听一阵声响,又见从旁边几株巨木上跃下几个黑影,全都单膝跪地,“宫主。” 段纯宵这才明白,他的心陡然一沉,只觉得自己当真是可笑。 “师弟……”薛晚沉见他表情,便知他又误会了。
“师弟你听我解释……”他一说解释二字,脑袋中突然暴出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生生止住了话头。 [身败名裂bug,剥夺一切解释话语权!] 段纯宵将他一切看在眼里,冷眼瞧着,不知道这人究竟能无情无义到何种地步。 [宿主,我们已经帮你做了很多了,身败名裂任务很难的呀!] 薛晚沉默默内伤,最终只是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说了句,“师弟是否无论我如今说什么都不信了。” 段纯宵冷笑一声,“薛宫主也是黔驴技穷了,这一招早已经用过了,自己忘了?” 薛晚沉这才想起来自己在段师弟面前的确劣迹斑斑,恐怕一个字都不值得相信,自己刚才那句话怎么听都像是惺惺作态,以退为进。 这便是狼来了的故事,薛晚沉总算有了深刻体会,只是这种滋味毕竟不叫人好受。 他说话向来刻薄不留情面,他原以为说出这些话他会痛快,但现在见这样似乎一脸被自己的话伤到了的样子,不仅没有一丝快感,反而心里难受极了。 “我也不管你今日是当真深陷险境还是早有预谋,你的话是真是假我也不愿再猜,是我识人不清,与旁人无虞……不过我想了想,倒是要谢谢你如此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他说完便像是不敢看薛晚沉的脸色一样,折回山洞将自己的剑和包袱拿在手里,而后踏入夜色,抽身离去了。 …… 月华如练,院里的广玉兰花朵在月色下更显雪白,朵朵开得花团锦簇,叶阔荫浓,微风拂过有清香阵阵。 江雁回坐在石桌前,将棋子一颗颗收进了棋盘里。 忽然一阵轻风拂过,一瓣洁白的玉兰花落到他的棋盘上,他一抬头,便看到了一片雪白的衣袂从眼前掠过。 见到来人后,江雁回呼吸都窒了窒,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了,可那人却似乎很高兴,眼睛都是亮的。 这些日子,即使未曾出过山庄,江湖中的传言他都有听闻,也自然知道穹顶峰上发生的那些事。 薛晚沉指了指了他手下的棋盘,问道,“刚才在下棋?” 江雁回轻轻点头,“嗯。” “不嫌弃我棋艺差的话,我也可以陪你消遣消遣。”说着便撩起衣袍,在他面前的石凳上坐下了。
江雁回心不在焉答道,“自然不嫌弃。” “前几天,我见到了江叔。”江雁回贴下一粒白子,仿佛不经意间开口道。 薛晚沉面色如常,“江叔?你说的是江平?他不是死了吗?” “没有,侥幸捡回一命。”江雁回的语气有几分颤抖,“江叔从小跟着父亲,忠心不二,在庄里做了二十多年的管家。” 说到这里江雁回忽然没再继续了,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薛晚沉却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样,“那他那里应当会有些线索,这很好。” 江雁回看了他一会儿,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也从棋盘中抬了头,笑了笑,“放心,薛大哥会帮你的。” “帮我?”江雁回将棋子紧紧攥在掌心,压抑一般地喘了几口气,然后慌忙地低下了头。第八十四章 薛晚沉见他心不在焉, 便将棋子放下了,关切问道, “你脸色不好,不舒服?” 江雁回脸色惨白, “若是万一有一天我发现我的杀父仇人是我一个……极亲近的人、我该怎么办?。” 薛晚沉并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看着他反问道, “有多亲近?” 江雁回慌张摆手,勉强笑道, “算了……我不过是问问。” 薛晚沉看了他一会儿,却轻声回道,“不管多亲近,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查出来, 无论是谁都应该他碎尸万段以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江雁回猛然抬头, 却见他却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目光幽静纯粹, 像月色下的溪水一样缓缓流淌。 难以想象, 这个手上沾染了那么多鲜血的人,竟然能将眼神过滤得如此干净。 “怎么如此惊讶?”薛晚沉笑了笑, “难道我说的不对?” 江雁回怔怔看他, 然后像是极难受一样弯下腰来,人也剧烈地咳嗽起来。 薛晚沉脸色一变, 慌忙将他抱进怀中, 抚背替他顺气, 可这无济于事,他仍是咳个不停。 江雁回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恨不得将那些藏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看看他究竟是什么反应,可嘴唇动了几次,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忽然他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抱住了薛晚沉,惊呼道,“薛大哥,小心!” 可就在此时,噌地一道亮光闪过,一人从身后飞身杀出,剑芒分开气流,直朝两人这边袭来。 江雁回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中,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揽住了腰凌空转了一圈。 薛晚沉将人放下,可江雁回腿脚无力,腿一软就要摔倒,他慌忙又将人捞进了怀里,反手抽出了佩剑。 那人一击未中却不再攻,抚掌为号,三声清脆的掌声落下,只见霎时从两侧院墙上跃下了十几个人,那些人动作迅疾,片刻间便将薛晚沉和江雁回两人围在了中心。 薛晚沉见状,却将江雁回护得更紧了一些,低声安慰,“别怕。” “魔头,放开少庄主!” 来人头戴一顶帷帽,将脸遮了个严实,声音粗嘎难听,似乎怒极,握剑的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薛晚沉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江雁回,轻声问道,“你是跟我走还是留下?” 江雁回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傻,垂眼没看他,眉峰微敛,淡淡道,“我今日便是在这里等你的。” “等我?”薛晚沉喃喃重复一次,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魔头,你将我们少庄主骗的好苦,到了现在,你还要狡辩?”江平摘下自己的帷帽,那张脸因为愤恨而越发狰狞,“就是你杀害了老庄主,即便你化成灰了我也认得!” 薛晚沉原本以为被扣了那么多罪名后,他现在不管遭遇什么都可以面不改色了,可听到这声再真情实感不过的指控,他仍然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