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奚颔首微笑,郑重谢过。 昼夜已过,薄釜可用,今夜不如以新鲜菜品,为他们饯行。 河鲜禽肉等食材备齐,容奚吩咐刘和祖孙于旁协助,将各类辅料摆放均匀。 去肉筋膜、皮骨,切丝后,以酱、酒浸泡须臾。 炉火旺盛,薄釜受热极快,油入锅不过片时,便白烟成青。肉丝乍一倾入釜底,只听“刺啦”一声,直将刘氏祖孙吓了一跳。 容奚翻炒不断,肉香渐渐弥漫灶房,甚至飘入院中。 陈氏二名健仆,正于廊下守护,闻味之后,顿觉口涎欲滴,腹鸣声声。 片刻,釜中复加蒸粉、醋、糖等,以葱白撒之,香味更加勾人食指大动。 刘氏祖孙亲眼见之,真是心服口服。未料这翻炒之术,竟能变出如此美妙的菜肴。 各种菜香逐渐于院内聚集,最终排除万难,飘入客房之中。 陈川谷深吸一口,馋虫涌动,顿时就要离屋看个究竟。 “勿扰容大郎烹调。”陈大郎淡淡启口。 若是忽视其咽动的喉结,必更具说服力。 陈二郎比之诚实,矜持笑道:“容大郎技艺精湛,只可惜,明日便要离宅。” “要不我留下如何?”陈川谷哀怨问道。 陈大郎眸光淡漠,“留下也可。” “罢了,”陈川谷看懂其神色,连忙改口,“若你途中腿伤复发,倒是我之过。” 陈大郎转回目光,落于书页之上,却半天未曾翻动。 陈川谷暗中翻了个白眼。 终于申时将至,二健仆早早备好食案,陈氏三人坐于案后,除陈大郎腿伤无法跪坐,另外两人瞧之贵气天成。 然,待佳肴置案,他们完全遗忘风度一事。 可以说,案上菜色,他们从未见过,但不可否认,色香味简直完美至极。 陈二郎挑箸,肉丝入口,顿觉鲜香异常,且比之软糯煨肉,此肉酥脆爽口,嚼之意趣非凡。 他动口之后,陈大郎与陈川谷方迅速品尝。 三人心中俱慨然万千,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食物?真的不想离开临溪! 陈川谷几欲落泪。 至于二健仆,得主人善心允许,至灶房与刘氏祖孙同食,边吃边热泪盈眶。 一时间,容宅只余碗筷撞击之声。 饭毕,除容奚,众人皆腹胀难耐,只好至院中消食。 见容奚于院中铲土装袋,陈川谷不由上前询问。 “奚胖硕,欲绑袋行走,锻炼己身。”容奚笑容和煦,与之调侃。 此时霞光漫天,少年正背光而立,眉目顺融,言笑真挚,陈川谷心中顿生不舍与怜惜,蓦然执其双腕。 “大郎务必保重,明日分别,不知几时重见,待尘埃落定,我必来寻你!” 容奚洒然一笑,“奚在此静候陈兄。” 陈大郎忽上前,挡住陈川谷,于袖取一枚环形玉佩,递至容奚面前。 “我惜子实天赋,然明日将离,其无人可授,你执此环佩,至濛山冯氏木匠铺,便可。” 容奚仰首回望,这才发觉,陈大郎比之常人,颇显高大英武。 若此玉是赠与自己,容奚必会拒绝,然涉及子实未来,若是不收,将浪费其学武天赋。 他思虑一瞬,唤来刘子实,令其行礼拜谢,方收下环佩。 陈大郎遂利落转身回屋,淡笑稍纵即逝。第11章 翌日卯时正,容奚起身,于院中缚袋慢跑。 刘子实则于院中蹲步练武。 至辰时初,陈氏主仆依然未见任何动静,容奚着刘和前去询问。 须臾,刘和返,叹声道:“客人已去。” 容奚怔愣一瞬,复淡笑颔首,问:“热水是否备好?” 他锻炼之后,必要沐身,刘和已知,早已备下热水,道:“郎君可进屋沐浴,仆去灶房。” 因在容奚身边日久,刘子实近朱者赤,无论何事,都向容奚看齐。容奚待他宽容温和,且近侍仆从定要周整,刘小少年便也每日沐浴,勤换衣裳。 刘和对此,乐见其成。 早膳毕,容奚教授刘子实习字一时辰,复遣他去邀姜、胡二人。 少年正无处使劲,兴奋如笼中之雀,奔出宅门。 临溪镇与县城相距不远,少年脚程快,且姜、胡二人正逢在家,受邀便共乘牛车而至。 “方才在途中,便听子实言及,昨日新釜启用,煎炒之肴唯天上可得,什么炒肉丝、黄瓜炒鸡蛋闻所未闻,今日定要来尝尝仙味。” 胡玉林人还未入正堂,话音便至。 容奚起身迎接,及入座,笑道:“二位兄长赏光前来,奚欢喜之至。” 茶过半盏,容奚忽开口询问:“家中用具损坏,奚欲寻木匠新做,二位兄长见多识广,可知哪家匠人手艺不俗?” 胡玉林对濛山县了解甚多,闻言便道:“城中木匠铺数矣,若论名声,当为崔氏;若论新奇,应为冯氏。其余者,泯然众人。” 他语毕,姜卫平亦颔首同意,“大郎颇有巧思,或与冯氏更为投缘。” 容奚笑答:“多谢二位兄长提点,那便冯氏。” “大郎何日去?我遣人来接。”胡玉林见容奚并无牛车,遂表心意。 容奚并未推辞,“多谢玄石兄,奚本欲后日前往。” “妥。”胡玉林笑容更盛,狭目弯起,“大郎可知,蜂窝煤球如今是何情形?” 不待容奚回答,他兀自继续笑言:“虽定价不低,然城中多富户采买,已于城中盛行,假以时日,定可风靡青州。” 青州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胡玉林素有宏愿,如今新式煤球与新式煤炉现世,受人追捧,胡氏之名口耳相传,当为更多百姓所知。 这一切,皆托大郎之福。 为扩大产业,胡氏与姜氏共谋,诸多铁匠聚集,日夜造炉打铁,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如此甚好。”容奚起身,“二位兄长日夜劳苦,奚无所长,唯烹食相待,以表谢意。” 姜胡二人好奇煎炒,便同去灶房。 食材早已备好,容奚挽袖,手起刀落,刀击砧板之声极具韵律,两人在旁看呆,心中直呼大郎神技! 至爆炒之时,姜卫平方知薄釜用处,心中既自豪又感动。若冶铁之术提升,百姓可用铁器者多,家家户户皆可用上薄釜。 许多人家,目前并无铁釜可用。 脑中思虑万千,却觉一极为霸道之味,突袭而至,刹那间钻入鼻腔,直击灵台。 他食指不自控捏紧衣角,转首看向胡玉林。但见胡某人已神思迷醉,恍然梦游仙境。 及菜肴置案,二人已顾不得风度,直接以箸夹食,放入口中。全然不同以往的口感,迅速征服两人,二人双箸如影,脸颊鼓动,容奚见之,愉悦畅快至极。 食毕,姜胡二人扶柱缓行,腹鼓如丘。 容奚从书房取来图纸,递至胡玉林面前。 一沓纸捏在手里,胡玉林定睛一看,道:“大郎,这些为何?” 图纸上,各种稀奇古怪之形状冲入眼帘,姜卫平凑近歪首瞧之,亦一脸惊奇。 “大郎,我从未见过这些,你从何得知?” 容奚笑言:“盛京多行商,有些远至西域、大食,有些从东海而来,出入南疆者亦多。” 他话未说尽,二人已明。 许是这些都从行商口中所得。 “玄石兄门路甚多,若是发现此些物事,烦请买下,届时我定如数返还银钱。” 胡玉林连忙摇首,“此等小事,交予我罢。银钱之事,不必再谈。” 容奚不再坚持,反正报答之法,不仅在于银钱。 后日卯时,胡氏牛车至宅前。健仆恭敬将容奚迎至车内,刘子实同进。 容奚至大魏后,唯去煤田见胡玉林,出过一次宅门。 刘和背地里,直赞其性情稳重,能成大事。殊不知,容奚不过喜宅而已。 约莫大半时辰,牛车穿过平坦官道,至濛山县城。 濛山清贫,城墙用黄土夯实,不算稳固,却也可经风雨摧残。 城门守兵勘合公验后,遂放行。 比之临溪镇,濛山县城热闹许多。摊贩叫卖,挑郎豪吆,街市人来人往。 “容郎君,过前头巷口,转过弯就是冯氏木匠铺。”健仆边说边吆喝壮牛前行。 “劳烦了。”容奚掀帘,见街上喧闹,颇有意趣。 刘子实觉车内憋闷,故早已与健仆并肩坐于帘前,好奇观望。 “郎君,那有耍猴戏,真好玩!” 车已过百米远,刘小少年方恋恋不舍,回转脑袋。 至冯氏木匠铺,车停稳,容奚缓下,抬首见店铺冷清,也不以为意,径直入内。 堂内一少年郎正俯首剔木,指尖木屑纷飞,眨眼间,便翻出一朵梅花雕品。 胡氏健仆见其不理,正欲上前问询,却被容奚制止,直到少年郎完工,他才出声。 “某欲订制木具,不知如何定约?” 少年郎吹一口雕品,抬首与他对视,敷衍问道:“要订什么?” 容奚示意刘子实。 刘子实从怀中掏出几份图纸,递至少年面前,“你瞧瞧。” 少年郎有些惊讶,他很少见自带图纸的客人。寻常人来订做器具,口述为多。 他展开泛黄纸张,见纸上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新奇之物,一时产生兴趣,平淡容色似添上墨彩,瞬间灵活生动起来。 “贵客稍待,我去去就来。” 他言毕,捧纸入后堂,将图纸置一雕木中年男子眼前。 “阿耶!您看!” 男子神色一顿,静默片刻,忽起身道:“我去前厅会会。” 少年郎随他一同,回前堂来。 男人展纸笑问:“不知这些图纸,是何人所绘?” 冯氏素以新奇闻名,未料纸上之物,他们竟从未见识过。他见猎心喜,便有此冒昧一问。 “是某所绘。”容奚神色平静,“冯工若愿定约,不妨摆纸研墨?” “小郎君大才。”冯山笑得极为热情,吩咐少年郎,“速去取纸笔来。” 纸笔至,契约既成。 “我欲挑选木材,冯工可愿引路?”容奚签字问道。 冯山自然没有不应之理。 令胡氏健仆与刘子实在外等候,容奚与冯山入后院选木。 院中不过样品,容奚随意一扫,便已选定。见冯山满口答应,正欲送他离开,遂从怀中取出环形玉佩,阳光下,光芒润泽。 “冯工可识此物?” 冯山见之,瞬间瞪大双眸,面露震惊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郎是个宅男(*^▽^*)第12章 冯山双手颤抖,眼眶湿润。 待其情绪平稳,容奚方收回玉佩,等他回答。 “小郎君从何得来此物?”男人一改方才憨厚质朴,浑身气势迸发。 容奚目光微凝,果然同陈氏主仆那般,身具行伍之风。 “一友所赠,”容奚语调舒缓,神色平静,“赠玉之时,友引我至冯工之所。” 冯山见玉已信大半,不禁叹息一声:“寻我何事?” “我那小仆,曾得其武艺指点,只因他要事缠身,无暇教授,便以此玉作为信物,着我来寻冯工。”
冯山闻言,沉吟半刻,道:“既是他要求,我自当尽力。” 见他轻易答应,容奚不由露出灿笑,躬身一拜,“多谢冯工!” 二人回至前堂,冯山仔细打量刘子实。 见其目光纯稚,面容清秀,高大壮实,心中有些满意,便颔首道:“练武辛苦,唯坚持可成。你若不能承受,便罢。” 得容奚眼色,刘子实顿时跪地行拜,朗声道:“徒儿拜见师父!” 自此,刘小少年开启地狱模式。 上午认字读书,下午至冯氏习武。因冯山吩咐,他不得不每日奔跑来回。 刘和虽心疼,但见其精神奕奕,气质大变,心中亦欣慰至极。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于冯氏木匠铺拜师之后,容奚应邀,乘车至胡宅。 胡、姜二人于宅门相迎,至正堂后,仆从捧盘奉茶,容奚入座,听胡玉林笑道:“家父早就欲与大郎相识,得知大郎今日至城中,定要我邀你前来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