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皂隶微惊。 容尚书执掌官吏考核,濛山县曹县尉,指望今年可获升迁,若因此错失良机,怒火定燃至他们身上。 “容郎君莫怪,方才鲁莽是某之责,只因嫌犯狡诈,某心急追捕,才不慎惊扰郎君。” 容奚掷刀于地,刀击砖石之声,惊得人心头一跳。 “既知喧哗,自当速离。” 为首皂隶目光依旧紧盯帘幔,不欲放弃最后一处藏身之地。 恰在此时,一只手伸出帘幔。那手极修长,一闪而逝,即被帘幔包裹。 皂隶定睛望去。 美人乌发微湿,长睫如羽,仅侧颜,便惊为天人。 “郎君。” 床榻之人,低声柔唤,入耳勾人心魄。 容奚惊忙上前,以衾被覆其肩,讨好哄道:“心肝莫恼,我这就赶他们走。” 众皂隶:“……” 传言诚不欺我,容氏大郎果然钟爱男色。只是,如此美色,世人多会迷醉,恐已不必分其雌雄。 方才帘幔掀起,皂隶已扫视床榻,榻上唯美一人,榻底低矮,无法藏人,看来确无逃犯。 皂隶躬身行礼,“打扰了。”遂欲离去。 “且慢。”容奚厉声叫停。 皂隶回身,目露疑惑。 榻上美人亦不明其意,抬眸瞧之。 容奚微扬圆润下颔,“留下修葺屋门之钱,依市价便可。” 此确为皂隶粗暴之过,皂隶理亏,且惧尚书之威,只好留下八十钱,遂离。 容宅大门重新关闭。 容奚梳洗毕,至客房,对陈大郎微一行礼,歉然道:“方才多有得罪,陈郎君见谅。” 他目光澄澈,礼数周全,叫人轻易生出好感。 “容郎君言重,方才是你助我躲避搜查,我不胜感激。”陈大郎靠于榻上,额上细汗隐现。 方才迅速移至主卧,且与容奚共卧一榻,不意牵动腿伤,如今伤口渗血,陈川谷正替他重新包扎。 于主卧榻上之时,陈大郎暗中观察容奚,见其眸光清明,且心跳平稳,未见丝毫激动之色,并与他保持距离,未触分毫。 现来赔礼,应是为那声“心肝”。 他蓦然轻笑出声,见容奚诧异,道:“我等置郎君于惊险之地,应是我等赔礼才是。” 因皂隶突袭,陈二郎等四人飞上房梁隐藏,然陈大郎负有腿伤,无法于房梁支撑,只好同容奚演一场活色生香。 容奚恶名在外,喜好男色之事广为人知,榻上有一美人,实属正常。只是经此之后,他的孟浪之名,将更为人唾弃。 若容尚书听闻,定要气血翻涌,家法伺候。 如此后果,几人皆知。 陈川谷面色肃穆,对容奚深深行礼。士子之名声,如女子之贞洁。容奚这般牺牲,令他们感激不尽。 陈二郎亦颔首微笑,“容郎君之恩,在下谨记。” “诸位不必如此,既借宿容宅,此乃奚应当所为。”容奚摇首笑言。 他并不在意名声如何。 这日过后,容奚之名再次成为闲人谈资。 消息传至盛京,容尚书果然愤怒至极,直呼“逆子”,于书房静坐一夜。 容宅内,风平浪静。 晨光既出,朝霞漫天。刘子实于院中蹲步,汗如雨下,却无丝毫放弃之色。 为表谢意,陈二郎遣健仆,教刘子实习武。 刘子实身强体壮,且比起习文学字,他更擅练武。健仆试他之后,言其略有天赋,习武可成。 少年郎兴奋异常,浑身力气正不知往何处使,如今可以练武,正合他心意。 他若习得上乘武艺,便可护郎君周全。 数日后,陈大郎腿伤渐愈,偶可下榻行路几步,便至院中,指点刘子实一二。 陈川谷已与容奚熟稔,凑近其身,调侃道:“子实得大郎指点,可为幸事。” “陈郎君慷慨,确为子实之福。”容奚于桶撷取豆芽,装入竹篮。 白嫩双手更胜豆芽,陈川谷目光挪至容奚面上,见其额头饱满,眉形如刀,其余五官虽因余肉堆积而显失真,却可见其实貌。 容尚书容貌端正,仪表不俗,容奚生母之容貌亦为人称道,且两人皆为身形修长之人,缘何容大郎却胖硕非常? 身为医者,陈川谷对此般事情,心思敏锐。 “大郎,我一时技痒,可愿借脉一探?”他语调调侃,神情却肃。 容奚似有所觉,闻言笑道:“陈兄盛情,奚不敢辞。” 他置竹篮于灶房内,与陈川谷同入正堂,盘腿坐下,伸臂横于案上。 见他如此信任自己,陈川谷心中滋味复杂。他沉淀心神,正色替容奚诊脉。 须臾,指尖离腕。 “大郎,你儿时可常患病?”俊朗青年眉间成川。 容奚接收原身记忆,微一沉思,回道:“陈兄神技,奚小时多病,母亲怜我,进补甚多,遂成如今模样。” 容尚书发妻,于容奚一岁时逝世。陈川谷知容奚口中母亲,应为其继母。 他不欲掺和旁人家宅之事,然容奚实在入他眼缘,他不愿其受身体所累。 “大郎可知,虚不受补之理?” 容奚面色微讶,眸光闪烁,“愿闻其详。” 陈川谷沉叹一声:“你儿时体弱,本应精心调养,忌大补,如此方可。那些大补之物,悉数入你口,不仅无益,反而累极身体,致身虚体胖。” 长此以往,将会滋生更多病症。 此话陈川谷未说出口,容奚却已明白。 “多谢陈兄提点,”容奚不愿再次早衰,便问,“不知奚之身体,有无解决之法?” 陈川谷正欲回答,却见健仆急至。 “陈医,宅中来客,二郎君唤您移至客房。” 陈川谷无奈,只好起身,速至客房,却于廊下,瞧见入宅之人,高大壮实,手拎一几近半圆之器物,甚为奇特。 那是何物?第10章 姜卫平闭门研究半月有余,终得一薄皮铁锅。 他兴奋前来,至正堂,不及容奚寒暄,便将铁锅置地,神色激动道:“大郎请看。” 容奚目光乍亮,欣喜至极。 “守原兄真乃绝技!”他不吝大赞,捧锅细观。 刘和捧茶奉食,见容奚颜色甚喜,不禁也笑出声来,问道:“郎君,敢问此釜,作何用处?” 用处可大着呢! “刘翁,先用滚水清洗,拭干后,置炉上,生文火,以箸夹猪肉擦壁,成渣后即可。再次洗净后,涂抹豆油,静置一昼夜。可记住了?” 刘和不解其意,却诚恳听从吩咐,捧锅退下。 “大郎这是何意?”姜卫平困惑请教。 容奚饮下茶水,灿笑道:“新釜当用此法护之。守原兄若不嫌弃,改日邀你与玄石兄同来,品尝新肴。” 得等陈氏人离开之后才行。 “大郎不必过谦,论及烹饪之技,大郎已至云端,我与玄石倒是有口福了。”姜卫平憨厚笑言。 两人闲聊良久,姜卫平忽严肃神色,道:“今日穿街而过,听闻一些传言,关于大郎之事。” 容奚见其神色担忧,未有怀疑,心中感动,起身一拜道:“多谢守原兄关心,奚无碍,待日久,流言终会消失。” “不知是何恶人坏你名声,实在歹毒!”姜卫平气愤挥袖。 “哈哈,”容奚朗笑出声,“守原兄不必介怀,我自清白,不惧他人妄言。你且稍待,我去取钱。” 姜卫平连忙阻拦,羞赧道:“大郎不用破费,你先前赠我冶铁之法,已是大恩,我正要与你谈及此事。” 他从怀中取纸,展于桌案。 容奚细细观之,眉心微蹙,半晌方道:“守原兄如此,奚钦佩感激至极,然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姜卫平以为他要拒绝,忙道,“若无大郎妙法,我也不能造出此釜,大郎居功甚伟。” 他欲与容奚分利。 容奚摇首叹道:“守原兄,此法虽妙,然大魏盐铁官营,你之技法,迟早被人所知,届时官府介入,冶铁之法将归朝廷。” 此话不假,姜卫平亦知。可他不甘,不为自己,而是为容奚。 大郎聪颖绝伦,巧思如潮,却生活清苦,受旁人唾之,实在不该。 “守原兄不若待国丧期过,再将此法呈于官府。”容奚提议道。 大魏有制,若百姓得妙法有功,朝廷自会嘉奖。虽数目稀少,然名声广传,于姜氏也有益处。 姜卫平只好颔首,心中暗自决定,嘉奖之财,当尽数归于大郎。不过,他依旧心存困惑。 “大郎缘何不欲因此扬名?” 话刚出口,他便觉自己愚蠢至极。 大郎乃京官之子,即便要扬名,也是扬学识之名,哪里看得上匠人之名? 容奚不知其心中自责,随意道:“奚声名狼藉,若扬我之名,只怕百姓唾之,官府厌之,于事不利。” 名声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姜卫平闻言,心神大动,热流涌眶,他饮茶遮目,仰首使泪回流,长叹一声,“大郎胸襟广阔,令我钦佩!” 二人细聊半晌,至未时正,姜卫平方不舍离去。 客房中,陈氏主仆或坐或立。 陈川谷捻起撒子,边嚼边道:“为何我总觉容大郎有些蹊跷?” 方才提及受补过甚一事,容大郎虽惊讶,却无震惊之意,莫非早已知晓? “与传言不符,已是蹊跷。”陈大郎斜倚床榻,持书笑道,“且你言他身体之事,若他聪慧,定早已知晓。” 陈二郎也忍不住插言,“我细观之,容大郎才智不俗,想必在盛京,他是为藏拙。如今至临溪,为筹生计,自当才华具现,与此前不同。” 不得不说,如此推理,甚是合乎逻辑。 后宅之事,谁能说清?继母为慈者少,容郎君远离盛京,安居临溪,倒也逍遥自在。
只是大丈夫者,若不能建功立业,当为人生憾事。不知容大郎将会作何选择。 “二郎君所言甚是。”陈川谷笑着拍马屁,“只是依我看来,这容大郎或比想象更甚,我们所见,不过冰山一角。” 陈大郎合书置案,“何出此言?” 陈川谷思及那壮士手中之物,蹙眉道:“蜂窝煤球、煤炉,我们皆未曾见识,却集于容宅之内,如今又添新物,实在叫人不解。” 他言毕,将所见之物,述于两人。 陈二郎瞟一眼身后健仆,健仆会意,立刻离屋。须臾,返至,答道:“刘翁未瞒,直言那物为新式铁釜,可煎炒菜肴。” “煎炒?”陈川谷一愣,“何为煎炒?” “刘翁不知,”健仆神情无奈,“言此为容郎君之吩咐。” 陈川谷闻言,心痒难耐,几欲瞬间离席,奔去容奚之所,问个明白。 “能人辈出,实乃大魏之福。”陈二郎感慨一声,似与有荣焉。 陈大郎却思之更深,诧异道:“若那当真为新式薄釜,可见铁匠技艺不凡。然官府冶铁之术,似远不及此吧?” 此言一出,陈二郎顿然惊愣,侧目与之相望。须臾,他朗然一笑,道:“临溪一行,意义非凡。” 陈川谷长眉一挑,置盏于案,“技艺为人所有,你们不会行抢夺之事罢?” “大魏有律,百姓当循之。且朝廷会示其嘉奖,名利双收,何来抢夺之说?” 陈川谷不与这俩权贵论理,只小声嘀咕:“嘉奖之财甚少,百姓不屑。如此一来,何人愿意研创?” 然陈大郎耳力不凡,听其所言,剑眉微蹙。然目前所重,当为盛京局势,这般事务,现不便多言。 “川谷,我腿伤已愈,后日可否行路?” 陈川谷乜他一眼,叹声道:“也可。” 若非职责在身,他真想在容宅逍遥一世,有美食环绕,亦有大郎妙语相谈,惬意非凡。 而盛京,可是龙潭虎穴,充斥刀光剑影。稍有不慎,小命不保。
翌日午时,陈川谷来寻容奚,将药方递与容奚,且与他言及离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