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奚不过提供图纸,便得三分之利,其中除去胡玉林之情谊及胡氏之远见,容尚书之威,定亦为胡氏思虑之范畴。 三人契约既成。 胡氏雇人造器,姜卫平为总工,督众匠之职。至于容奚,则于宅中,只待利来。 如此妙事,容奚却心生惭愧,不禁提醒。 “玄石兄可知,蜂窝煤球制法简易,待其现世,匠人观之即会,其利只在一时。” 胡玉林明其意,笑容如狐。 “大郎不必忧心,家父曾言,利小名重。虽为九流,亦不失雄心壮志。”他勾唇一笑,“胡氏断不可世代以炭为本。” 容奚笑赞:“令尊高见。” 胡氏以炭发迹,却不愿为炭所拘,既存野心,容奚自当助之。 “守原兄技艺精湛,奚有一事,请兄助我。” 他居于魏国之后,极为思念炒菜,然铁釜厚重,难以生效,故他欲请姜卫平造一铁锅,供其满足口腹之欲。 姜卫平正启口应之,门外忽传子实之声。 “郎君,时辰已至!” 容奚瞬间起身,他的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大们多多留言呀~这样作者才有动力!哈哈哈第6章 院中肉香扑鼻,少年盯紧陶罐,目光迷醉。 容奚行至,揭盖观之,吩咐少年:“肉确已煨至八分,台鲞入内。” 台鲞为台州特产鱼干,与肉同煨,海陆结合,鲜美异常。 胡姜二人嗅其味,俱觉馋虫涌动,口舌生津。 姜卫平于吃食一道,素来无心,然此肴之味,简直勾人神魄,他竟觉光阴难逝,只愿金轮骤落,速至申时。 胡玉林见其神态,便知其意,不禁笑出声来。 大郎实乃妙人! “大郎先前所言,是何器物?”姜卫平意图以此转移注意。 容奚坦然一笑,“实不相瞒,我喜吃食,觉菜肴单一,便琢磨新意。曾有幸见一奇书,其上言及,釜薄火旺,可爆炒之。” “爆炒?” “釜薄?” 胡姜二人同时出声询问。 胡玉林在意烹饪技艺,姜卫平在意铁釜工艺,面对两人疑惑,容奚笑道:“奇书如此言之,奚也未曾见识,思及守原兄技法精湛,便想着一试。” “莫非煤球煤具,亦是大郎从奇书所得?”胡玉林眯眼笑问,一针见血。 容奚微笑颔首。 这些巧思,本非他想,他借鉴一二,不敢自揽,便言及奇书一事,不论旁人是否信之,他自心安。 胡、姜显然不信。 若真有此奇书,怎会唯大郎一人知晓?想必是大郎不愿木秀于林,与人藏拙罢了。 怪不得京中之人俱言其恶。 思及容奚身世,生母早逝,继母持家,倘若声名显达,恐会遭人暗算,如此自毁名声,实非常人所能忍。 胡姜二人感佩非常,对容奚更生怜惜。 容大郎不过二八,他们皆已弱冠,年长几岁,当尽心护之。 思及此,二人不再询问,姜卫平回道:“大郎言之薄釜,待我归去细思,若得成品,当首告于你。” 容奚知薄皮铁锅之推广,与冶铁技术息息相关。 大魏产铁量少,一为造制农具,二为武器铠甲,如此,民间无铁可用。 若冶铁之术提升,民间多用之,铁锅当应运而生。 掌握冶铁核心技术的,是为官营。姜卫平技艺虽精湛,但到底冶炼之术稍有不足。 容奚知冶铁原理,至书房取纸,递与姜卫平。纸上所言,较当今冶铁之术,稍高一筹。 姜卫平精于此道,见之深受触动,沉浸其中,静如泥塑。 及申时,台鲞煨肉烂熟。容奚揭盖瞧之,浓香四溢,喷涌而出,唤醒醉于妙法的姜工。 刘和适时捧上食案,置漆盘于其上,盘中麻饼、汤羹俱备。 容奚坐于主位,胡姜二人相对而坐。 三人分食罐中之肉六分,余者皆予刘氏祖孙。 祖孙二人感恩戴德,遂退至灶房,自不必说。 胡姜二人执箸品尝,心神刹那迷醉其中。肉质鲜嫩软糯,入口即化,台鲞之咸鲜,豕肉之滑腻,相互交融,只觉齿颊留香。 其中葱椒香蕈点缀,淡其腥,调其味,增其色,简直神来之笔。 两人就此佳肴,啃食数张麻饼,及腹撑难行,方遗憾停箸,无奈起身。 “方才未见大郎多食,这是为何?”胡玉林捧腹立于廊下,好奇询问。 分肉之时,容奚不过两三块,余下皆被胡姜分刮,且容奚仅食一饼,食量颇浅。 容奚闻言无奈,以手指面,回道:“奚胖硕,行事不便,故欲缩食减重。” 他肤白如脂,于暮色霞光中,隐现光泽。虽丰硕,然质洁韵美,气度非凡,令人见之忘俗。 “比之初见,大郎已清减几分,务必保重身体。”胡玉林诚恳关切。 姜卫平亦连连颔首。 “我自知轻重,二位兄长不必担忧。”容奚见二人欲返,便送至宅门。 若非尚存理智,胡玉林真想日日于容宅用食。 三人依依惜别,胡姜二人正欲登车,却见一胡氏健仆飞奔而来,满头大汗,神色惊惶。 “郎君,速归!” 胡玉林正色问:“发生何事?” 健仆凑近低语,三人皆可闻其言。 “帝崩。” 魏主逝,风云起。盛京局势,扑朔迷离,暗潮涌动。 容奚远在青州,未受丝毫波及。只需着缟素一月,以表祭奠。 里坊廛肆,丝竹管弦皆默,美裳华服尽退,无人敢吟歌旋舞,煮酒论琴。 为免生出事端,胡玉林不再来访容宅,只暗中筹备扩煤一事。姜卫平闭门造器,誓必研习冶铁之法,不负容奚所托。 临溪镇静如深山,百姓不敢喧哗。 容宅坐落于镇西偏僻之地,虽院落不小,然近无邻舍,远接山田。宅中仅一主二仆,日夜门宅紧闭,无人问津。 容奚倒也乐得清静。 刘子实启蒙一旬有余,志坚意定,然天赋有限,难解书中之意。容奚便侧重认字,少年每日临摹学习百字,翌日测之,记者不过十一二。 即便如此,容奚亦感欣慰。 又过数日,逢雨夜,一行人潜至临溪。 数人借宿,不愿引人注目,当以孤零静僻之宅为先,故容宅落入其眼。 灯豆摇曳,秋雨缠绵。容奚浅憩于榻,意识渐远。忽闻窗棂声响,似有敲击之音,于雨夜朦胧传至。 容奚静默片刻,声音依旧入耳,他起身临窗,见窗纸破落,一尖锐鸟喙,破窗而入。 白色飞禽雄踞窗台,黑漆双眸,乍然与容奚对上。 它似通人性,见得容奚关注,便将口中之物吐出,竟是一纸团。 容奚接过掀开,其上字迹歪扭。 “君仁心宽厚,请允借宿。” 他捏纸抬首,与白鸟对视,鸟首微歪,似在讨好。 容奚思之,雨夜行客借宿,不愿喧扰,以鸟传信,定有所忌惮。 他是开门迎客,还是漠然以对? 冰凉雨丝,透窗而来,容奚恍然回神,决定随心而动。能以此种方式,寻得主人意愿,定非恶霸之徒。 他伸指抚禽之首,继寻来雨具,随白禽至偏门。 门栓卸下,陈旧木门吱呀开启,容奚面容深藏斗笠之下,于漆黑夜色中,看不真切。
他嗅到一丝血腥之味。 门外之人极为欣喜,正欲启口言谢,却听宅中主人,淡然出声。 “客欲备赁金几何?” 作者有话要说: 台鲞(xiǎng):台州特产腌制鱼干。 重要人物出场啦~大大们多多留言呀~第7章 雨落成帘,从廊檐倾盖而下。 刘和捧盘进屋,置于案上。屋中数人占据,稍显拥挤。 “郎君,姜汤已备。” 行客淋雨,为免其受寒生病,传染自己,容奚便吩咐刘和,煮些姜汤送来。 他们赁金丰厚,容奚决定善待之。 行客五人,一人腿脚负伤,行路艰难,现卧躺于榻,同行一人,正替其上药包扎。 观其手法娴熟,定已从医多年。能有医者相随,这人身份,不可小觑。 余下三位,一人面貌俊秀,身形颀长,应不及弱冠。另外两人,一直侍其左右,均高大挺拔,威武雄壮。 几人皆着素衣。 “夜凉风寒,诸位不妨先饮姜汤,再沐发浴身,更换衣物。”容奚缓声提议。 幸容宅宽敞,卧房充足,否则五人之众,恐无法安置。 “多谢小郎君费心。”俊秀少年绽开笑颜,乌发湿透,狼狈贴于额鬓面颊,竟有几分可怜之态。
话虽如此,却未伸手及汤。 医者忽起身捧碗,咕噜咕噜喝完,对容奚弯眸一笑,俊朗疏阔。 “小郎君心善,多谢。” 他一喝完,其余三人便付诸行动。 刘和又奉一碗糖水,至榻边,“这位郎君有伤在身,不宜食姜。” 俊朗医者笑着接碗,对上男人琥珀色眼瞳,道:“糖水补血。” 男人厉目回视。 青年丝毫不让。 容奚这才看清男人面容。 容貌盛极,虽精致宛若好女,然不显丝毫弱气,俊目修眉,鼻若悬胆,唇形完美,因失血而显苍白,此时拒绝糖水,倒显几分楚楚之态。 如此容颜,堪为绝世佳品。 许是因容奚注视时久,男人目光转来,静伏榻边的白鸟亦随之瞅向容奚。 宠禽随主,天性使然。 男人目若点漆,烛光摇曳下,更生朦胧瑰色。他凝视容奚良久,方启口询问,声如击磬。 “深夜借宿叨扰,小郎君招待周全,某不胜感激。”他语调轻缓,却掷地有声,“某携弟走商,路遇劫匪,侥幸未失性命,得小郎君照拂,方得安心。” 容奚一个字都不信。 既路遇劫匪,那赁金何来?想必此人有意胡诌,若容奚明智,必知其中蹊跷,不再随意询问。 宅中不过一主二仆,容易掌控,不怕走漏风声。 “热汤已备,若不足,灶房不过百步,可自行备之。夜已深,诸位早些安寝。”容奚言罢,遂离。 屋中五人静默半晌。 须臾,俊秀少年行至榻边,目红鼻涩,瓮声道:“阿兄,是我之过,让你遭受此罪。” 男人右腿被利刃划伤,深可见骨。若常人受之,定觉疼痛难忍,心惊胆战。但他经历无数血雨腥风,此伤于他而言,无需在意。 “不必多思,是罪魁祸首之错。只是耽搁行程,恐夜长梦多。” 长睫微垂,于灯影处,明明灭灭。 俊朗医者适时出声,打破沉重氛围。 “糖水温热,肆之兄及时饮下为好。”他捧碗凑近男人唇边,笑容戏谑。 男人蹙眉,声音寒冽:“陈川谷,我看你是活腻了。” 俊秀少年与陈川谷统一战线,劝道:“阿兄,知你不喜甜腻,可你今为伤患,从医者嘱咐为佳。” 陈川谷挑眉笑道:“二郎君所言极是,肆之兄,请。” 男人与之互瞪良久,方启口道:“糖水已凉,且放着罢。” “哈哈哈,”陈川谷将碗递予其中一健仆,“去灶房热后,再端来侍奉肆之兄。” 健仆得俊秀少年首肯,方欲接过,便见榻上男子,迅速抢过陶碗,屏息一气喝下,将碗掷于陈川谷怀中,以袖抹唇,厉目瞪之。 “你们伺候二郎君沐浴。”男人吩咐两名健仆。 健仆得令而退。 俊秀少年依偎榻边,神色肃穆,“阿兄,请勿忧心,身体比外物珍贵,我只遗憾,不能得见阿耶遗容。” 他们日夜兼程,改道而行,侥幸逃过暗杀,至青州临溪,于雨夜借宿此宅。 青州距盛京约半月行程,如今男人在此养伤,至少半月时间,如此一月,盛京局势或天翻地覆。 白色飞禽以喙啄袖,似在安慰。 俊秀少年抚摸鸟首,“幸得白霜聪慧,替我们引路。” 白霜歪首避过,飞扑至男人胸膛,趴伏不动。 “二郎君,热汤备好,您请沐浴。”健仆忽至门外启禀。 少年闻言起身,“阿兄静心养伤,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