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西山,秦恪乘马而归。 “顺王来信。” 容奚闻言,颇有几分惊奇。顺王此人,实在不能以常理度之。 两人挨近一同看信。 信不长,容奚几息看完后,忍俊不禁。 “若信中所言为真,你是否答应?” 秦恪淡淡一笑,“顺王素来好战,却困居于冀州,此番心绪倒也真心实意。” “只是未料,他那门客竟是异族之人。”容奚感慨一声。 信中言明,那门客是为复仇而来。 大魏疆域辽阔,并非一直安定无事。经历无数次征战、融合、分裂、再融合后,大魏一统天下。 建朝后,一些边陲小族常有异动,魏军数次前去镇压,有伤亡在所难免。 那门客亲族,在与魏军争执时被杀死。他满心仇恨,隐姓埋名投入顺王麾下,伺机挑动顺王谋反之心,令魏人自相残杀。
顺王本就好战,只想痛痛快快打一场,原书中确实被其挑动肝火,向朝廷宣战,最终饮鸩而亡。 下场并不算好。 容奚心中唏嘘,顺王这员虎将,若是能得重用,于朝廷而言并非坏事,然皇帝不愿放出这只猛虎。 “你此前密奏,圣上是否回应?” 秦恪摇首道:“圣上有其考量。” 帝王之心不可揣测,如今的皇帝,已非此前借宿容宅的陈二郎。 容奚深有所感,忽道:“你可知大魏之外,尚存更为广阔之地?” “我知。”秦恪笑道,“大魏之外有北戎,北戎之外另有疆土,金吉利从何而来,我等依旧不知。” 提及金吉利,容奚眸光一亮,“顺王好战,然圣上不愿令其与北戎交锋,若继续困囚下去,恐生大祸。吉利先前言及,他欲借火器返回家乡夺取王位,不如……” “借顺王之力?”秦恪明白其意。 顺王喜爱冒险,若让他远渡重洋,去往异国征战,定比龟缩冀州强百倍。 “只是火器乃我朝机密,轻易不可外传,”秦恪蹙眉道,“圣上或许不会同意。” 容奚轻叹一声,“魏国虽地大物博,但山外有山,魏国之外异域国度不知凡几,假以时日其逐渐壮大,扬帆而来,杀我等一个措手不及,届时该如何?” 他不知秦恪能理解几分,只是表心中遗憾而已。 秦恪却凝神沉思半晌,后低声问道:“你所言之事,当真会发生?” “居安思危而已。”容奚淡淡一笑,“你信我?” “为何不信?”秦恪理所当然道,“金吉利尚且能孤身至此,若军队训练有素,扬帆而来亦不算难事。” 且与容奚相处日久,秦恪知他并非无的放矢之人。 大魏水军战力尚且弱势,更何况海军?广袤大洋神秘不可测,稍有不慎便葬身鱼腹。 虽发生数次海寇袭岸之事,可朝廷并未放于心上。 “吉利擅游水,能造船,他漂洋过海而来,并未被海上风暴吞噬,可见其技艺不凡,若用火器与他交易航海之术,你以为如何?” 秦恪闻言,沉思片刻后问:“你授其鱼,却让他回报捕鱼之术,他当真会应?” “若顺王殿下愿同他渡海征战,何愁学不会捕鱼之法?” 同理,容奚予金吉利火器,金吉利亦可带回研究,双方交易相对公平。 秦恪笑赞:“此法可行,唯看圣上是否愿意放虎入海。” “圣上乃明君,自知其中利弊。”容奚肯定道,“异族之人意图利用顺王搅动风雨,圣上定不愿再见到此番局面。” 且深海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依皇帝心思,这许是最佳选择。 恰巧这时,金吉利前来。 “吉利,你寻我何事?”容奚伸手示意其坐下。 金吉利依言坐下,碧眸浮现不舍,“大郎,我思虑良久,决定返回故土,夺回王位。” 他乃王子,肩负使命与希冀,若当真在大魏安享余生,定会留下遗憾。 “你只身回国?”容奚不由问道,“若我是你叔父,定早已铲除异己,你若此时回去,岂非孤身无助?” 金吉利笑道:“我来此,正是为借兵。”他忽看向秦恪,“大魏士卒战力不俗,我早有耳闻,若贵国能助我夺回王座,我定会重金酬谢。” 秦恪淡淡道:“大魏北有强敌,尚且自顾不暇,谈何借兵?” 两人对视片刻,金吉利微觉苦涩,此结果他早有预料。 海上风险甚大,魏国完全不必趟此浑水。 他正欲离开另谋他法,却听容奚问:“重金酬谢?如何酬谢?我先前问你,贵国是否有珍奇之物可互易,你尚未回答我。” 金吉利无奈摇首,“除珍宝外,我实在不知有何稀奇之物,且大魏奇珍异宝不知凡几,应瞧不上那些。” 他此言皆为肺腑,否则早早便会来寻容奚。 容奚忽道:“吉利,我一直相当佩服你,你一人跨越未知海域,漂流至此,若说是侥幸,恕我不敢相信。” “大郎此话何意?”金吉利疑惑问,“莫非是怀疑我?” “并非怀疑,”容奚笑道,“你造船之才,渡海之能,皆珍贵不凡。” 金吉利怔愣一瞬,倏然笑道,“大郎愿意用火器与我交易?” “此乃我之拙见,做不得主。”容奚无奈笑道。 涉及国之重器,他不能妄言。 金吉利遂看向秦恪。 秦恪似并不热衷,“造船渡海之术,于魏国并非必需,然火器之威力,于你而言或成制胜之关键。” “且你并无兵力,仅凭几支火器,并不能撼动王座,即便朝廷借兵予你,士卒尚未抵达贵国,恐已被风暴吞噬,得不偿失。” 他所言非虚,金吉利明白,只是不试试如何甘心? “恕我直言,贵国海上战力几近于无,若非海寇无法汹涌而来,贵国海岸或许已被踏平,”金吉利丝毫不留情,“如今尚可抵御,然一旦海寇壮大,贵国是否有一战之力?” 他所言,与容奚方才担忧不谋而合。 秦恪垂眸作沉思状,半晌方道:“此事我会禀明圣上,借兵与否非我能左右。” 如此已算仁至义尽,金吉利心满意足,行礼道谢。 他离开后,容奚好奇问:“你当真要禀明圣上?” 秦恪笑道:“圣上心存宏志,欲造昌明盛世,若能与彼岸异国建立邦交,可弘扬大魏之风范,何乐而不为?” 不仅仅如此。 海寇缠人,边海百姓常受其骚扰侵袭,朝廷曾派兵前去剿寇,然士卒水性不佳,海寇却来去自如,狡猾至极,难以剿灭。 若是大魏海上战力不俗,定不会这般憋屈。 容奚闻言笑道:“如此倒是两全其美。” 两人细聊片刻,容奚忽道:“顺王是否擅游水?”
若顺王惧水,那还如何乘船出海征战? “游水而已,即便他不会,为能出海征战,定会迅速学成。”秦恪调侃一句。 转眼八月至,金桂飘香,田野间溢满丰收喜悦。 苞米此时也已成熟,容奚自留一些苞米,其余皆运至锦食轩。 他选取二十支苞米,吩咐刘和蒸熟,其余皆留作种子。 苞米尚在蒸笼时,便已香飘半里。 刘子实正添柴加火,整个人沉浸于甜香之中,努力咽下涎水。 不仅仅是他,就连容连也无心读书,馋虫涌动。 此味不曾嗅过,可一旦出现,便俘获人心。 当晚,人手半支苞米,俱啃得干干净净,却丝毫不觉满足。 就连容维敬,也因苞米香甜之味,神色舒畅许多。 何氏掰下苞米粒,送入他口中,他缓缓咀嚼,只觉甜到心里。 经陈川谷医治后,容维敬双腿虽无法动弹,口齿却清晰不少,亦可缓慢咀嚼食物。 “此物从何而来?甚是美味。” 他如今吃食皆在主院中,从不去正堂,只因见到容奚几人,病情许会加重。 何氏不知是否该提及容奚,面上有几分犹疑。 “为何不回答?”容维敬恼问。 何氏柔柔一笑,道:“此物名为苞米,乃大郎所种。” 容维敬忽停下咀嚼,垂首沉默半晌,就在何氏忧其恼怒之际,他竟咽下苞米,问:“苞米亩产如何?” 何氏笑答:“听闻不错。如今镇上百姓俱感激大郎,大郎提出分渠之法,制出磷肥,今年濛山县大丰收,沈明府赞扬大郎功绩……” “行了,”容维敬皱眉斥道,“苞米。” 他示意何氏继续喂食。 何氏遂不再多言,专心喂其苞米粒。 当濛山县粮产上报朝廷后,户部官员皆惊讶无比。 虽濛山县粮产总量不算多,但与其往年相比已超出数倍,与同等县城相比,濛山简直如一匹黑马,遥遥领先。 其粮产堪比数县之和。 当初沈谊上书朝廷,表修建沟渠时,户部因秦恪护持濛山县,遂决定拨款。 未料,一小小县城,竟当真出人意料。 莫非那分渠之法当真成效卓著? 然有人提出质疑,言濛山县令谎报粮产。濛山多丘陵山峦,沃土并不多,粮产如何能突然提升? 沈谊任期将至,虚报粮产可为其履历添墨加彩,届时更易升迁。 此番阴谋论浇灭户部尚书心中灼热,他思虑良久,遂遣人秘密前往濛山县,查明真相。 沈谊尚不知朝廷动静,他正诧异看向容奚。 “少卿之意,是为修建道路?” 修路非小事,沈谊并不敢随意应答。 “沈明府应知,如今濛山不比从前,军器监建于此地,濛山成战略要地,”他缓缓笑道,“他日遭受敌袭,军器因路途不畅难以送出,届时贻误军机该如何?” 濛山县道路坑洼不平,若逢雨日,路面泥泞不堪,车马常深陷其中,大大降低运输效率。 沈谊心中一惊,他小心看向一旁秦恪,见秦恪听从容奚之言,遂道:“修路颇耗人力财力,县中财政不足,下官有心无力啊。” “今年县中丰收,县中应有余钱罢?”容奚慢条斯理道,“且农闲将至,百姓无事可做,不妨雇佣百姓做工,届时百姓可得工钱,道路亦可成。” 他见沈谊还欲反驳,继续道:“至于财物,县中诸多富商大户,若人人皆捐献一些,何愁财物紧缺?” “容少卿所言极是,然富商大户如何愿意捐献财物?” 容奚笑道:“此事交予我,沈明府莫非不愿政绩上再添上一笔?” 修路乃造福百姓之事,且可惠及后代,此番功绩沈谊自然想要。 “得郡王与少卿作保,下官焉有拒绝之理?”沈谊笑呵呵道。 若再不同意修路,岂非不知好歹? 事已敲定,容奚与秦恪离开县衙,往锦食轩而去。 方踏入锦食轩,两人便闻苞米香甜之味。 苞米如今稀缺,卖价昂贵,唯极少数富裕之人,才愿意买一小截品尝。 一来是品尝苞米之美味,二来是享受他人艳羡目光。 两人入后堂,见到段长锦。 段长锦正欲行礼,却被容奚拦下,“文秀兄不必见外,今日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大郎让我不见外,自己却见外了,”段长锦邀二人入坐,笑道,“大郎请讲。” 容奚笑道:“锦食轩如今生意兴隆,人来人往,食客多富户,我需你助我宣扬一件事。” 段长锦闻言,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不过数日,濛山众人皆知,容氏大郎欲捐献百贯钱,供官府修建道路,届时其姓名将会被铭刻功德碑上,流传后世。 此消息一出,县中富户皆有些坐不住。 世上名利诱人,富商已得巨利,如今不过图名。功德碑矗立不倒,姓名便会供后人瞻仰,此等好事如何能错过? 有富商通过门路,从衙门胥吏口中得知,确有修路一事,且容大郎所捐银钱,已运至县衙,皂隶正在清点。 众富户心想:容氏大郎城府当真不浅,若功德碑上唯他一人姓名,其所受荣誉定成倍增加。 不可,自己也要分碗羹汤! 于是,众富户俱往县衙,表明捐献意图。 沈谊表面淡定,心中已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