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年纪最小,如今瘦削不少,颊肉消退,隐于裘领中,愈显稚嫩青涩,唇红齿白。 如观音座下童子,俊俏不凡。 三人自然关照于他,分别再饮两盏,以示盛情。 “大郎不必再饮,此宴是我三人专为你而设,”胡玉林三盏入腹,眼尾绯红,眸光微微迷蒙,“为兄感激于你。” 他所受赞誉,皆因大郎成全。 “玄石兄言重,”容奚无奈摇首道,“你我兄弟,以后莫要再说这些。” 胡玉林咧唇一笑,与往日精明迥异,他摇晃行至容奚身边,跪坐而下,执其手腕,目光极真挚。 “此乃我肺腑之言,大郎切莫嫌弃。”他轻声一笑,借酒意,倒于容奚肩上。 容奚笑,“原来玄石兄亦非海量。” 他这一笑,牵动唇角,皓齿微露。 胡玉林见之,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容奚手腕微痛,无奈道:“玄石兄醉了。” 他不着痕迹挣脱,正欲将胡玉林扶回原席,便听门外子实之声。 “郎君,家中来客。” 他嗓音微微颤动,容奚与他相处数月,知其乃兴奋激动所致。而能令他激动之人,除战神秦郡王,还会有谁? 此前,刘小少年得知,“陈大郎”就是大魏战神后,几天几夜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容奚回神,歉意起身道:“守原兄,文秀兄,玄石兄,奚家中来客,先行告辞。” 姜、段二人,帮忙将胡玉林扶回坐席,道:“大郎你且归家待客,路上小心。” 出锦食轩后,凉风袭来,吹散几分酒意。 容奚摇摇头,妄图使自己清醒一些,却发觉脑袋愈加混沌。 店仆将雪泥牵出,恭敬道:“容郎君,您的马。” 刘子实接过缰绳,正要问他是骑马还是乘车,就听一阵马蹄声,蹄足在他面前停下。 他抬首望去,顿张大嘴巴。 秦郡王不是在容宅等候吗?怎又来城中了? 容奚脑子虽混乱,却还识人。他仰首与秦恪目光对上,忽傻笑一声,“你来啦。” 马背上,男人神色柔和,俯视眼前少年。 少年生得极白,肌肤莹润,微醺后,双颊飘红,眼眸迷离,笑容虽憨傻,却平添几分可爱。 “上来。”他伸手低声道。 男人手掌修长有力,容奚听话乖巧至极,将手递过去。 双手交握,秦恪使巧力,将容奚拉至自己身后,“抱紧。” 容奚双臂环过去,被酒意熏热的脸,毫无负担贴于男人背上。 这并非第一次,他已经驾轻就熟。 赤焰绝尘而去,留刘子实一人怔愣原地。 而容奚已经酒意上头,根本顾不得其他。他虽怀抱秦恪劲腰,但因昏昏欲睡,手臂使不上力,若非秦恪警觉,他早就掉下马去。 “容大郎,抱紧。”男人声音似染寒风,无端冷冽。 身后少年似未听闻,呼吸渐趋平稳。 秦恪静默片刻,蓦然无奈轻笑一声。他伸手将容奚抱至身前,让他靠于怀中,双臂圈紧,复往容宅疾驰而去。 少年先前信中所写,令他震撼至极。若那物当真可造,将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令敌人闻风丧胆。 他可不能让容大郎出任何纰漏。 须臾,赤焰于宅前停下。 容连早已于门外等候,见两人至,忙上前将睡着的容奚接住。 淡淡酒味袭入鼻间,容连微微蹙眉,阿兄吃酒了? 秦恪利落下马,欲扶容奚进宅。然容奚已腿足俱软,压根走不得路。 他无法,只好将容奚夹在腰间,直奔容奚卧房。 洗砚目送他高大身影,面露惊叹,“郡王好臂力!” 容连随秦恪同至卧房,见容奚酣睡,不忍叫醒,便道:“郡王,阿兄近日诸事缠身,足不沾地,着实辛苦。” 他只望秦恪能体谅一二,不弄醒阿兄。 秦恪替少年盖上衾裯,低声道:“待他明日醒来。” 容连方松口气。 翌日晨时,雨落成帘,滴滴答答,扰人清梦。 榻上少年忽然睁眼,迷蒙须臾,方忆起昨日之事。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狠狠敲了一下脑袋。
“郎君,您起了?”刘子实在屋外询问。 容奚将他唤进屋,小声问:“我昨日是如何回宅的?” “是郡王载您回来的。”刘子实实话实说。 此事容奚隐约有些印象,但后面就全都不记得了。 “我又是如何到卧房的?” 总不会是被二弟他们抬进来的吧?那也太丢人了。 刘子实摇首道:“郡王载您先归宅的,仆亦不知郎君是如何进卧房的。” “你稍候去套洗砚的话,明白不?”容奚悄声嘱咐。 刘子实狠狠点头,“仆知。” 脑袋有些疼,思及秦恪于宅,容奚还是挣扎下榻,洗漱完毕,便至正堂。 未料,堂中已有两人。一为容连,神态拘谨;一为秦恪,面容冷峻。 见他至,两人俱抬首看来。 “阿兄,你醒了。”容连关切道,“脑中可疼?” 容奚摇首淡笑道:“无碍。” 后拱手揖礼:“肆之兄。” 秦恪淡瞥他一眼,微微颔首道:“今日有雨,你歇息一日。” “多谢肆之兄关心。”容奚言毕,吩咐刘和摆案置膳。 其实今日有雨,他想试验也无法。 朝食毕,容奚领秦恪至书房,容连自去读书。 “昨日多谢肆之兄载我归来,”容奚面露赧然,“奚醉酒无状,望肆之兄见谅。” 秦恪眸光深沉,定目瞅他半晌,继而道:“司文与你同岁,我从不让他沾酒。” 容奚:“……”所以呢? 是说他也不应饮酒吗? “昨日几位兄长盛情,我不能推辞。”少年笑容清朗,“日后断不会醉酒误事。” “嗯。” 话题毕,两人不知该聊什么,屋内沉闷,唯闻雨击窗棂之声。 “可擅棋艺?”秦恪忽问道。 他以为容大郎不似传言不学无术,且字迹不俗,棋艺亦应有所涉猎。 未料,少年竟惭愧摇首,“不会。” 秦恪神情微讶,旋即消逝,道:“我教你。” 索性无事,容奚便应。容宅存有棋具,虽陈旧,却也可用。他吩咐刘子实取来,两人相对而坐。 “昨夜入你房中,有一物未曾见过,足高似案,然案面窄小,侧生高壁。大郎可否为我解惑?” 容奚心中一惊,秦恪昨夜入他卧房了? 面上不动声色,“肆之兄见笑了。奚耽于享乐,嫌跽坐身疲体乏,便置一椅于卧房,不敢叫外人瞧见。” “人之常情。”秦恪言罢,教授容奚围棋规则。 秦郡王当真不是良师,若非容奚理解力不俗,早已被他绕晕。 “可听懂了?” 容奚颔首微笑,“嗯,唯理论可懂,恐实战拙劣。” “无妨。”秦恪让他先行落子。 窗外雨声缠绵,屋内唯余落子之声。 二人厮杀片刻,容奚终于败北,洒脱一笑:“肆之兄棋艺精湛,奚佩服。” “你初学,已不俗。”秦恪惜字如金,赞他一句。 此乃肺腑之言,并非鼓励。若容大郎当真未曾涉猎棋艺,只听他方才所言,便可在他手中坚持这般久,已算天资聪颖。 然容奚以为他顾及自己颜面,只笑而不语。 两人继续于棋盘征伐。秦恪毕竟是战神,不断变幻出招,直将容奚杀得片甲不留。 虽一直被攻破,容奚面色依旧平和,无丝毫焦急之态。秦恪见之,眸色愈深,但出手更为凌厉。 如此反复,容奚终觉神思困顿,以手托腮,调侃道:“我军已狼狈不堪,粮草短缺,肆之兄再攻下去,定城破人亡,不若放我一马?” “于我有何好处?”秦恪手执棋子,暂未落下。 容奚故作沉思,后耍赖道:“我军若不亡,可助你牵制其余敌军。” 他不过无心之言,却叫秦恪微微怔住。 大魏强敌环伺,西、北各方蛮族狼子野心,俱觊觎中原丰饶物产。 若要逐一击破,难上加难。可若令他们相互争斗,内耗其力,大魏必可休养更久。 他此前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听容奚无心之言,更为笃定罢了。 秦恪把玩棋子,漫不经心道:“若你与另一方欲合谋,我岂非腹背受敌?此举不妥,我不能饶你。” 作势要落子。 容奚迅速伸手,棋子落于掌心,他狡黠一笑,握住棋子,道:“合谋或内耗,唯利益可控。若有利益可图,我何必损耗军马?” “虽利益可诱,然狼心不足,既吞利益,又行背叛之事,如何?” “以糖哄之,以棒捶之。”容奚归还棋子置他棋盒,笑道,“肆之兄用兵如神,军马齐备,何惧我蛮荒之敌?” 秦恪凝视他良久,复唇角轻扬,笑意弥漫双眸,道:“也罢,我饶你一次。” “肆之兄慷慨如此,奚晚膳欲以排骨报之,如何?”他言毕,见秦恪眼眸微亮,便知挠到痒处。 快及申时,容奚自书房出,至灶房。 刘子实从冯氏学武归来,直奔灶房,见容奚,道:“郎君,仆已问清洗砚,他言昨夜是郡王夹你入房的。” “夹?”容奚差点切到手指,哭笑不得。 那场景,定极为滑稽。日后定不再饮酒,以免误事。 及晚膳,冬雨方歇,寒意更甚。 容奚拢紧裘领,玉色面庞藏小半于内,颇有几分稚气青涩。 与平日恬淡温雅似有不同。 秦恪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容奚忽有所感,抬首看去,触其琥珀色眼瞳,微微一笑,以遮内心尴尬。 知晓昨夜情状,再见秦恪,便隐存羞愧。 他迅速移开目光,埋首用食,半句未言。 食毕,迅速回房,以免与秦恪交流。 翌日,天色放晴,煦日高悬。 容奚备好原料,置院中,引秦恪与容连几人围观。 “郎君,您要做什么?”刘子实见又有新物,兴奋问道。 郎君每出新器,皆可轰动全城。 容奚笑答:“待亲眼见到才知。” 他非吊人胃口,只是火.药一物,无法口述,得见识威力,方能知其效用。 硝石、硫磺、木炭等物,他已托胡玉林购得,如今正按比例配置。 几人见他兀自捣鼓,便也不做打扰,容连甚至捧书于院中学习,偶或瞟上几眼。 秦恪则仔细记下容奚步骤。 火.药粉堆于院内,铁壳早已备好。不过因时间紧急,条件有限,他只请姜卫平做了十只铁壳,用来装火.药。 至于引线,以桐油纸包裹药粉,搓致细线状便可。 “现在可以一试。” 容奚起身,问:“二弟可愿同往观之?” 容连求之不得,“自然。”他已经好奇得不得了。 留刘和一人看宅,几人乘车骑马,行至旷野处。 此为荒地,方圆几里无人。容奚下马,众人遂停。 “肆之兄臂力不凡,稍候助我。”容奚双眸弯起,从车内取一枚弹药,递至秦恪面前。 秦恪接过,目带困惑。 “二弟,你们稍离远些。”容奚嘱托道。 容连三人便后退数十米远,见容奚凑近秦恪,授其方法,不由心生焦急。 那物到底有何作用? 须臾,容奚亦后退些许。 秦恪长身玉立,右手执弹,左手以火折子,点燃引线。 待火苗呲呲,他遵循容奚嘱托,用力将手中之物,抛掷远处。
容奚观之,暗赞果然好臂力。 抛掷火弹后,秦恪转身走向容奚,尚未迈出几步,便听身后一声“轰隆”巨响,似能炸裂苍穹。 热浪顿时席卷而来,他急步捞起容奚,夹于臂弯,飞跃至数十米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