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思及阿兄此前所作所为,阿耶如此,才算正常之态。 “阿耶,阿兄独自一人,定孤单寂寥,心绪不畅。”容连替容奚说情,心中却暗暗感叹。 临溪偏僻,以阿兄之性,自然无法忍受。可于自己而言,那里倒是风景秀美、安宁平和之地。 “就是要压压他的性子!”容尚书气得胡须发颤,目露凶光。 容连宽慰几句,缓言道:“阿耶,明年儿欲乡试,然京中人情往来甚多,宴席常存。儿心思难定,欲寻僻静处安心读书。” 关乎科举之事,容尚书极为重视,闻言立即回道:“你此言有理,京郊小院僻静安宁,你自去罢。” 容连摇首,“比之京郊,临溪自当更为雅静。儿若移至京郊,旁人易寻。若至临溪,当更无人烦扰。” 他见容尚书面露拒色,继续道:“且容氏一脉源自临溪,儿今去临溪,及冬至,可与阿兄一同拜祭祖先,佑儿明年得中。” 容尚书听罢,心思微动。 “你阿兄顽劣,恐扰你读书。” 容连摇首笑答:“阿兄从不扰人读书。且儿若静心读书,或可引阿兄随我一起。” 近朱者赤。 他一番道理论下,容尚书再无拒绝之心,只叹道:“路途遥远,为父忧心。” 容连之才华,已无需入学堂听夫子繁言,容尚书唯忧其行千里,路遇不测。 “阿兄独至临溪,儿有书童相伴,已不及阿兄之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儿若拘泥盛京方寸之地,即便日后入仕,也会泯然众人。” 你阿兄是被赶走的,他能不勇吗? 容尚书心中反驳一声,面上终究应下。 “你若想去,便去罢。让你母亲为你备齐细软,祖宅不比家中,你莫苛待了自己。” 面对容连,容尚书当真算作慈父。 容连低眉应答。 思及阿兄走时,身无细软,匆忙而行。自己见之不忍,遂将攒下月钱塞于他手,阿兄竟涕泪横流,感动非常。 如今想想,阿兄当时,定心灰意冷,绝望无助。 自己此至临溪,定好生对待阿兄,教其君子之风,授其经纶之识,令其不再顽劣度日。 子不教,父之过。 此话他不敢当面与阿耶说,然心中却这般想。阿兄之顽劣,与阿耶之忽视、母亲之溺宠,干系甚大。 他与阿兄为兄弟手足,自当相扶相持,共耀门楣。 容二郎心思,容奚远在青州,毫无所知。 自那日被高柏赠书之后,容奚不再出宅,开始在宅中研磨豆子。 黄豆用水浸泡过,经石磨挤压,生出乳白浆液,经过滤后,入釜蒸煮。 须臾,豆香四溢,浓而味淡。 浮沫滋生,容奚让子实撇离,用勺搅拌,偶或用清水降温。 顷刻,容奚用备好的酸浆,倾入釜中,只见釜中豆汁渐呈絮状,如白云翻滚,浪花缠绵。 若就此停手,便是豆花,用佐料拌之,咸甜皆宜。 “郎君,您真厉害!”刘子实在旁,惊叹连连。 他从未想过,豆子还能有这种吃法。 有刘氏祖孙相助,容奚很快做出豆腐。 白软滑嫩的豆腐,被切成小块,放入备好的水桶内,用水浸泡。 “郎君,如何吃法?”刘小少年已经迫不及待。 容奚笑道:“明日便知。” 翌日,锦食轩关门歇业,有消息灵通者,言锦食轩正研究新式菜肴,明日便会重开。 竟有新菜! 众人心中俱是欢喜,纷纷期待是何新菜。 而此时,胡、段、姜等人,全都聚集容宅,品尝鲜嫩爽口的豆腐。 案上两盘菜品。 一为极简的家常豆腐,色浓而味重,鲜香酱汁与清嫩豆腐结合,嗅之馋虫大动,品之入口即化,豆腐之清香与酱料之鲜美,令人回味无穷。 一为肉末豆腐羹,色淡而味清,极为爽口,适宜稚儿、年长者食用。 几人就精细稻米,狼吞虎咽,将盘中之物,吃得一干二净。 段长锦初次品尝容奚厨艺,顿觉惊为天人。姜娘子与之相比,当逊色不少。 “我从不知,豆品竟也会如此美味。”他咽下最后一口羹汤,连声赞道。 刘氏祖孙撤案后,几人于院中缓步消食。 “豆品万千,此不过其中一粟。” 豆腐脑、豆腐皮、豆腐干等等,皆为后世家常之菜。 胡玉林再生心思,憋了半晌,方问:“大郎可愿让更多百姓,品尝豆腐之美?” 容奚自然愿意,遂颔首道:“兄之意,奚知晓。佳肴应天下共赏。” 于是,大魏首座豆腐坊,不久后便闻名天下。 “大郎,先前你予我图绘,我已从行商处得到两种,今日来得匆忙,未及带来。”胡玉林面露歉意说道。 容奚笑答:“玄石兄言重。奚恰好明日去城中一趟,届时自去拜访。” 几人闲聊片刻,于日落之前,一同离去。 与此同时,一辆牛车,悠然驶入濛山县城。行至城中旅舍,方停。 两名男子携一少年郎君,从车而下,入旅舍后,店仆见之,怔愣片刻,方回神问道:“三位郎君是暂歇还是入住?” 为首的年轻郎君,容貌委实惊艳,然气度不凡,凛然威冽,叫人不敢胡言乱语。
“三间上房,入住。”男子低声答道。 连声音也如天上仙乐。 房间备好,三人集于一间。店仆取水来斟,满盏后,笑嘻嘻道:“郎君若有吩咐,唤小人便可。” 其中一俊朗青年问:“城中谁家食馆菜品最为上乘?” 这可问对人了! 店仆置茶壶于案,眉飞色舞道:“说起食馆,当然以锦食轩最为上乘!” 未及三人问起,他便继续:“郎君从外地而来,应未曾听说锦食轩的菜品。据说可与天上仙味媲美!” “据说?”少年郎君不禁开口,“你没吃过吗?” “哎呦,小郎君可真看得起小人,”店仆龇牙咧嘴,“小人家贫,哪吃得起那般神仙美味?” “都是何种菜品?”少年郎君好奇问道,目中却不以为然。 他尝过宫廷盛宴,这里不过偏僻小城,怎及得上宫中御厨之技? 倒是两位男子对视一眼。 他们早已尝过真正的神仙美味,对那锦食轩倒并不感兴趣。 店仆回道:“听说以旺火煎炒,香味极为浓郁。每每姜娘子掌勺,街头巷尾满是香味,闻着就饿。” “煎炒?”俊朗男子忽惊讶出声,看向身旁男子,“肆之兄,是否觉得耳熟?” 男子知晓其意,道:“那便去锦食轩。” 见三人起身,店仆连忙道:“今日锦食轩歇业,郎君还是明日再去为好。” 少年郎君并不在意,却见两人皆露失望之色,不禁问:“阿耶,陈叔,锦食轩有何妙处?” 陈川谷暗叹一声,妙处可大了!第20章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容奚亲手调羹,后置食盒内,携盒至高柏家中。 他们同居镇上,相距不远,容奚到时,豆腐羹还冒着热气。 高柏年近知天命,牙口不善,平日只能吃些软糯之物,却无滋无味,而这豆腐羹恰到好处。 见容奚至,高柏故意端着脸,问:“书读完了?” 容奚笑,置食盒于案上,答:“已读一遍,然要理解其意,还需一些时日。” 见高柏面色稍霁,他揭开食盒,“夫子,奚今日来,是为此道菜肴。” 他端出豆腐羹,只见乳白豆腐与精肉混合,汤羹浓稠,色淡而雅,味咸而香。 高柏平日喜咸,但因年事已高,不能过于重口,便委屈自己,吃些清淡膳食。 可豆腐羹为清淡之物,却又不失咸香,豆腐、肉糜皆软糯无比,入口即化,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这是何物?” 他舀起一口品尝,顿时惊叹问道。 容奚笑答:“锦食轩新品菜肴,奚见之便觉适合夫子食用,遂带来让夫子品尝。” 高柏忍不住又喝一口。 “夫子若觉不错,我每日送来。” 两人虽非师徒,然高柏维护之心,是容奚从未感受过的来自长辈的关怀。 前世,父母忙忙碌碌,很少归家。至大魏后,刘氏祖孙敬重于他。 胡玉林、姜卫平为挚友,尊敬佩服于他。 唯独高柏,视自己为晚辈,即便误以为自己蠢笨不堪,亦无嫌弃厌恶之态,反而极为呵护。 如此情谊,容奚感动非常。 高柏闻言,抬首见其笑容真挚,目光敦和,心中极为熨帖,暗赞其有情有义之品性。 然面上却道:“羹虽好,却不可贪食。且你孤身在此,无甚进项,锦食轩菜品价高难买,就不必了。” 容奚笑:“夫子勿忧。此羹不贵,奚可……” “不用。”高柏直接拒绝,吹胡子瞪眼,“你好好读书便是,我若想吃,自会去买,哪用得着你?” 语气不善,却句句为容奚着想。 容奚笑,“奚听夫子之言。” 两人畅聊片刻,容奚离宅至县城锦食轩。 见段长锦后,道:“若有高夫子家仆来买豆腐羹,当价低七成,此事唯独你我二人知晓,莫叫旁人或高夫子家得闻。所减之钱,从我利中扣除便是。” 高柏虽在镇上学堂教书,濛山县却俱知其名。 段长锦闻言,顿时摆手道:“大郎实在见外,我对高夫子亦心怀敬重,不说减七成,十成也可。”
两人互相推辞,段长锦终拗不过容奚,叹声道:“大郎之言,我谨记在心,定不叫旁人知晓。” 谢过之后,容奚正欲离此去往胡宅。 不经意间,余光被一人俘获,瞬间顿足。 陈大郎之容,实在叫人难以忘却,见之便铭记于心。 他顿足间,恰逢陈大郎目光转至,二人眸光相触,俱愣神片刻,及段长锦询问,容奚方恍然回神。 他笑答:“忽遇故友。” 言毕,迈步至窗边,见到陈大郎三人,拱手道:“陈郎君,陈兄。” 见剩下少年郎面露惊愣之色,虽觉其面善,却未想起,便问:“敢问这位小郎君是?” 陈川谷见他,简直惊喜至极,顾不得许多,忙起身笑道:“大郎,久不相见,我甚为思念。” “容奚?”少年郎君不可置信。 容奚怎会与阿耶、陈叔相熟?而且似乎不认识自己的模样?还叫阿耶“陈郎君”? 陈大郎跪坐窗边,贵气天成,霞姿月韵,只浅淡一笑,便令堂内生辉。 “你当真不识?”陈大郎眸光携丝锐利。 陈川谷亦有些困惑。 他们问过梁司文,传言容奚欲行强迫之事,确有其事。然如今观容大郎,似不识梁司文,当真有些蹊跷。 见他们神色有异,尤其是少年郎君,眸中羞恼、愤怒、尴尬等轮番上阵,叫容奚心中一凛。 脑中记忆迅速迸发,画面一闪而逝,乍然与面前少年郎君的脸对上。 他怔忪片刻,忽歉然行礼道:“某此前多有冒犯,还请小郎君多多海涵。” 这少年郎君名曰梁司文,正是此书主角之一。 若无今日之见,容奚早就忘却,自己身处书中世界。原身正因强迫梁司文而受惩罚,被容尚书遣来临溪。 然,强迫之事并非原身真意。 他郑重致歉,反倒让梁司文不知所措。陈大郎观容奚前后态度,不似作假,不禁微微蹙眉。 陈川谷叹声:“大郎与司文或有误解?” 恰在此时,店仆捧盘而至,因段长锦吩咐,他笑容灿烂道:“掌柜说了,三位郎君既为容郎君之友,便由他做东,惟愿郎君不嫌菜色简陋。” 陈大郎与陈川谷已见识容奚之技,如今见盘中之物,不觉新奇。 然梁司文初见,观其色,便已食指大动,再嗅其味,喉结不禁滚动,已不顾容奚在此,得陈大郎允许后,挑箸品尝。 刚入口,便恍若身处云端。 昨夜心中不屑,今日却觉,即便宫廷盛宴,亦远不及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