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么?”他不慌不忙地走到白讥身畔,“白讥,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一个人,独居?” “既然阎大人聋了,我就再说一遍,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 “别紧张嘛…”阎刑将手搭上白讥的肩膀,感受到针蛰的麻痒顺着经络汇入五脏,身体一下子疲软下去,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白讥嗤了一声,“至于么?我又不会跑。” “你太狡猾,我只是防患于未然。” “阎大人过誉了。” “等进了涝狱,看你还能如何嘴硬。”阎刑边说着,边召出缚魂索将白讥的双手严严实实地捆绑于背后,封印上符咒,越挣脱,枷锁越闭塞。 白讥难受得快要晕厥过去,还是强撑精神笑了笑,“阎大人也太瞧得起白某了。” “天帝交待,不可给你机会寻死。” “哈…”白讥苦笑,“都劳您酷吏出面了,我这条命有那么值钱吗?” “你的命不值钱,可另一个人的…” 白讥斜眼瞟着他,“听不懂,你说谁?” “不要紧,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听懂。” “你别吓唬我,我胆子小。” “敢偷天庭重器诈死,梵玉上仙的胆子是不大。”阎刑捏住白讥的下颚,“到时候…就先让你这张尖酸刻薄的嘴尝尝拔舌之苦,如何啊?” 白讥故意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呀,若是舌头没了,我可就什么都交代不出来了呢。” “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何须交待?”阎刑的右脸抽搐了一下,“不过…那么情深意笃的《凤求凰》,也再唱不出了呢…” 阎刑没有眼白的漆黑瞳孔反射出白讥那捉摸不透的微笑,还有他半开合的口中说出的话—— “那真的是…太可惜了…”
“报——” 阎刑放开白讥,“说。” “上仙,方圆千里,未见行踪。” “再找。” “是。” “梵玉上仙好手段。”阎刑拎着白讥的领口将他提起,“走吧,苍乙真人,怀安上仙,还有你那个…不不,现在是怀安的徒弟了,叫什么?白澈是吧?极乐门之众,可都在等你呢。” “与他们无关。”白讥沉下脸,冷言道:“天庭尚未将我治罪,更未将极乐门治罪,我不是你的阶下囚。” “哦?是阎刑冒犯了。” 阎刑松手,白讥重重摔倒在地,他费尽死力站了起来,挺直胸膛。 “话说,你这雨也该停了吧?”那盈盈的秋眸中泛着柔婉的笑意,“一群莽夫,当心打伤了我的玉兰。”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有点虐是吧?打我吧,别打脸(*/ω\*)第35章 涝狱 九霄天宫,白讥俯拜于一片云朵之上,耳边传来振聋发聩的声音,不喜不怒,不矜不伐,更不见其形。 “梵玉,你可认罪?” “回天帝,臣认罪。” “何罪之有?” “监守自盗为其一,欺上罔下为其二,玩忽职守为其三,陷众生于水火为其四,妖言惑众为其五,越俎代庖为其六…” “为何停下?就这些么” 白讥平静地笑了笑,“臣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当然不止这些。臣只是不知,天帝想听什么?” “你可认识决明宗?” “天帝说笑了,臣亲手杀死的人,自然认识。” “他在何处?” “这可难为臣了。”白讥挺起脊梁,朗声道:“一个没了心的死人,现如今怕是连渣都不剩了,臣又怎会晓得,他在何处呢?” “你最该懂得,无心,未见得会死。” “臣生来残缺,是个例外。” “梵玉,你是如何重生的?” “臣将决明之心中的无量道行引入体内,那东西法力无边,臣便活了。” “樊月,莫琼,寰海,羌愚这四处的暴虐之气被激发,又奇迹般地被平复,可与你有关?” “是,自臣盗走决明之心,终日惶惑不安,唯有一己镇压那暴虐之气,以赎臣之滔天罪孽。”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你一人所为?” “是臣一人所为。” 一束强光逼射而来,刺得白讥双目生疼,那光线在他身上逡巡了片刻,又逐渐平息了下去。 “你体内,确有暴虐之气。不过…你也说了,决明宗法力无边,你既可依托他的心脏复活,又怎能肯定,他不会卷土重来呢?” 白讥提起一口气,厉声道:“敢问天帝,樊月,莫琼,寰海,羌愚,还有一处,可寻到了?” “不周之境?” “是。”白讥勾唇,又问了一次,“可寻到了?” “不曾寻到。” “偌大的不周之境,就在您眼皮底下人间蒸发了,哈哈…天帝以为五百年前,当真是神仙聪明么?”白讥嘲讽地摇摇头,“是他自己引路放我们进去的,是他自己被我杀死的,是他自己让我们毁了那个地方,顺便,也毁了他…天帝,那场胜利,是他送给我们的。一个将性命拱手相让的人,一个拼死也要获得自由的人,一个内心充满绝望的人,卷土重来?将他好容易才摆脱的糟粕人生再走一遭?未免太荒唐了罢!” “你倒是他的知音。”天帝依旧以那无波无澜的悲悯语气说道。 “是啊,可惜了。” “梵玉,你…为何要背叛极乐门?” “我啊…”白讥仰起头,直视着那面目可憎的圣光,“臣自幼在极乐门长大,从臣懂事起,便被要求必须快乐,无所不用其极地快乐,可快乐究竟是什么啊?臣本无心,不知何为心之所向,更不知,人人所追求的极乐到底有什么好?人生百态,我们却偏执地蜷缩在那一隅,倘若感到悲伤,感到痛苦,感到无助,感到孤独,不去探求解决之道,反要深深自责,未恪守快乐的本分…天帝,你我都明白,所谓极乐门,它不过是一堵高高的围墙,豢养了一群口口声称自己快乐的神仙,其实这些人,只是从一个监牢,迈入了另一个监牢而已…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努力一辈子的愚鲁,极乐门之人都是被自己诓骗的傻子,我们都拒绝诚实…可悲的是,它竟成了生者的希望,又必须存在…”
“你恨极乐门?” “恨么…” 白讥纵声长笑,他笑够了,也没有给出答案。 天帝亦识相地不再追问,洞若观火,这笔烂账,终究是盘算不清。 “梵玉,你在凡间的所作所为,苍乙真人可知?怀安可知?极乐门之众可知?” “回天帝,一切种种,皆是白讥一人独断专行,还望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梵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决明宗的下落。” “臣,不知。” “好。既如此…” 一张符咒飘然袭来,伴随着属于他的威严制裁—— “褫夺,极乐门梵玉,上仙之位,召回浮光、掠影两神器,革仙籍,入涝狱,待查明所言无虚,抽仙筋,斩仙脉,击散魂魄,以慰亡灵。” 白讥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顶礼膜拜,又自作主张地站了起来,“梵玉死有余辜,谢天帝圣恩。” 涝狱是盘绕于天池荷花根部泥淖中的一个个密不透风的闭塞铁箱,暗无天日,不见一寸光明。由阎刑掌管的刑狱司看守,出入戒备森严,内部错综复杂,机关重重,去往每个囚室的路互不相通且只有一条,位置变幻无常,一旦迷失方向,陷入涝池,便是九死一生。 “就这样,你还能找来,师兄何时变聪明了?” 白诤执着一盏烛台,只能借助微弱的光线透过一指宽的小孔窥探囚室中的白讥,那人一动不动,若不是还在谈笑风生,几乎与尸体无异。 任他如何掩盖,衰竭的气息也出卖了他的虚弱。白诤听说过,进了涝狱的重罪之人,身上会被钉入三十六枚缚魂钉,终日忍受剜骨噬心的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阎刑…那般对你了?” “怕我自戕,故技重施,咳咳…”他难耐地轻声呻|吟,似乎连呼吸都困难,脸上却依旧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仿佛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没事,受得住。我说,你怎么过来的?” “我对阎刑说想看望你,他居然当即便答应了。” “哈哈…还不死心…指望你们能套出什么话?天帝…没为难师尊吧?” “放心,极乐门如常。” “那就好…得饶人处且饶人…”白讥累得阖上双目,只有一张嘴皮还在慢吞吞地开合,“你们也莫怪阎刑,他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不结党不舞弊,眼里心里都揉不进沙子,执法者,理应如此。若都是我这样的人,三界恐怕要遭大劫了。”白讥淡淡地笑了笑,“说实话,我还挺欣赏他的,怀安,他和你有点像。” “你少在这装大度。”白诤向前探了探烛台,将嗓音压得极低,“天帝审判你的时候,不允我们任何人在场,你不是最擅巧言令色的吗?到底说了些什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没说什么,如实交代罢了。” “那…” “嘘…”白讥懒洋洋地眯开一条细缝,只为白他一眼,“怀安上仙,决明宗五百年前就死了,我也是想看看他那暴虐之气究竟有多厉害,才忍不住玩玩的…我呢,咎由自取,你们呢,安心送我上路便是。” 茅塞顿开。 果不其然。 “白讥你…”那微睁的双眸中闪过一缕恳求,白诤强吞下嘴边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么有主意。魂飞魄散…你不可能重生了。” “咦?你好像挺怕我死呀?看不出来,师兄,你还蛮关心我的嘛!” “少废话!” ”哎呀呀,别皱着眉头啦,好师兄,开心点。” “白讥,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 “冷不丁地…说这个做甚?” 白诤干脆吹灭烛火,转身背靠着囚笼,在无边的漆黑中,他第一次,与这个师弟,袒露了压抑千年的心声。 “我资质愚钝,学不成太虚咒不说,还为此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你将白澈带来极乐门,见到这般天资奇异的小孩,我想,他和那娃娃真像,要是我徒弟就好了,我会陪伴他,教导他,宠爱他,有这般玲珑剔透的可心人在身边,我也能改改自己的暴脾气吧…毕竟极乐门那么无聊…可我转念又想,我不配再为人师表,况且,我又能教会他什么呢?我不嫉妒你,白讥,你,师尊,澈儿,你们三个,总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你们彼此理解,相互包容,只有我,看谁都不顺眼,谁看都不顺眼…有时候我觉得,我才是那个外人…” 铁壁的另一边沉默了许久,久到白诤以为他睡着了,正要起身离开,他才开口。 “为何现在才说?” “谁知道啊…”白诤以他迟钝的头脑思索片刻,“可能是终于意识到…你所有的乖张荒谬,或许,都在情理之中。” 他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白讥也随他笑了。 “怀安啊…哈…”白讥喘了几口粗气,“白澈这孩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看穿世间悲喜,很多事情,他虽不戳破,却比谁都了然。你好生待他,他断不会负你。” 白诤敛起笑容,正色道:“将他托付于我,你就这么放心?” “嗯,全天下,我最放心的就是你。”白讥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我也羡慕你,怀安,你这人,容不得有愧于心,只这一点,我便做不到。” “你在安慰我?” “算是吧,毕竟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你的其它优点,谁让你这么普通,又那么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