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屠的目光始终注视前方,“姜刈,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不是!刈儿想要的…想要的…” 只是陪伴在你身边啊。 “思过吧。” 璀璨的宝石粉身脆骨,徒留一抔黯淡的粉末,直到他擦身而过,渐行渐远,那句憋在心底太久的肺腑之言,终究还是酿成了满腔无法言明的苦涩。 黑屠此后再未提及此事,姜刈竟也得偿所愿,他不再是那个被他保护在羽翼下的少年,他成长为决明宗得心应手的武器,心甘情愿分享他的罪孽,默契地配合他每一次的生杀予夺。 然而,他却再也不愿对自己施舍一丝一毫多余的温柔了。 他变得一视同仁了。 事情发生在众神围剿决明宗的前一年。 他难得在不需要杀戮的时候,主动传唤了他。 姜刈受宠若惊地赶去,只见死气沉沉的大殿中还站着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主人。” “嗯。”黑屠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眼神便一直锁定在那人身上,“你有灵根,谁。” “决明宗慧眼,在下秦桑。” “怎么找到这里的。” “决明宗真是明知故问。”那人不卑不亢地笑了笑,“两百年前,羌愚小国付之一炬,秦桑侥幸活了下来,这些年一直苦寻决明宗的下落,奈何杳无头绪。不料几日前竟在凡间偶遇,一路尾随而至,想必决明宗不会没有察觉。也是多亏了决明宗带路放行,若不然在这个险恶之地,秦桑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说到这…”秦桑行了一礼,“秦桑还要感激决明宗的宇庇之恩呢。” “你要报仇。”黑屠开门见山地问道。 “决明宗误会了。”秦桑笑了笑,“秦桑自知势单力薄,不欲重蹈覆辙。” 黑屠没有接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桑看了一眼姜刈,神色一敛,“秦桑斗胆,恳请决明宗,放回羌愚的国君。” 空旷的大殿中凝固住难捱的岑寂,黑屠沉默,秦桑也沉默。 “羌愚国君早就死了!” 姜刈还是克制不住,他急于确认,不是他想的那样。 “姜,乃羌愚国姓。”秦桑极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跪拜在姜刈脚下,“先王为留存皇室血脉,用羌愚秘传法术将尚在襁褓中的王子烙入金刀之中,赐名为…姜刈。” “满口胡言!”姜刈双目赤红,他拔刀抵住秦桑的喉咙,“杀了你,闭上这张信口雌黄的嘴…”
“你腰间有一道三寸长的刀口!” 姜刈的瞳孔明显缩了起来,“又…如何?” “这是血盟的标志,神刀庇护有缘之人。然,唯有姜王嫡亲成年后可化为神刀分|身,此后与之形影不离,一代接一代,先王是刀,你也是。” 眼眶中打转的泪一瞬间滑落,姜刈一边连连摇头,一边苦笑,“巧合…绝对是巧合…” “这两百年来,无数人为了王位你争我夺,今天死了这个,明天又死了那个,受苦受难的,都是白白牺牲的无辜百姓!羌愚自古遗训,成刀者成王!姜刈,只有你,只有你回去,才能平息纷争啊!”秦桑阖目,引颈受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吾王,死在你的刀下,秦桑死得其所。” “废话!都是狗屁废话!” 长刀卷袭的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秦桑过了许久才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恍惚中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姜刈握住被震脱臼的手腕,难以置信地望着黑屠,满脸都是泪痕,“主人…” “你走吧。” 这是黑屠对他说的最后三个字。 一如既往的决绝,不安抚,不辩驳,不解释。 姜刈被赶走了,他太了解那个人,言出必行,一旦做出决定,绝无推翻的可能。 放二人离开,不准再踏入不周一步,决明宗,铁令如山。 一年过后,他承袭了羌愚王位,直到那个让三界普天同庆锣鼓喧天的噩耗传来,他才真正读懂了他当初的苦衷。 不周之境群龙无首分崩离析,被彻底清肃。浩劫过后,天下重返安宁,越早悬崖勒马背叛决明宗的人,越能有个好结果。 于是乎,更不能宽恕。 姜刈终于在巨大的悲痛中承认,他永远,永远,永远,都只是一个局外之客。 不让我陪你活,也不让我陪你死,真是太难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姜刈,不过他有秦桑的喔~第32章 推心置腹 黑屠携白讥进屋后又出来过几次,不过只为杀鸡做饭,对跪在地上的姜刈视而不见。 秦桑对那宛如丧家之犬的背影叹了口气,上前搀扶起这个六神无主的男人,“起来吧。” 姜刈恍惚地点了下头,还未乐极便已生悲,他双腿打颤,又重重栽了下去。秦桑连忙将他接住,“你是羌愚的王,不要再卑躬屈膝了。” 两行清泪滑落,姜刈痴望着木屋,喃喃说道:“不周不要我,主人不认我,连你也嫌弃我…秦桑,我没有家了…” “主人恕罪,属下只是…” “恨铁不成钢,对吧。”姜刈苦笑了一下,“五百年,你扶持我这么个烂泥,辛苦你了…” “王上…” “别叫我王。”姜刈转过头注视着他,一时竟道不明悲从中来的缘由,可他的声音却极为平静,“国都没了,王,也不过就是个笑话罢了。” 秦桑哑言,只得用袖口为他拭去泪痕,干脆将他扛起,径直进了木屋。 黑屠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四副碗筷。 “请便。” 他对二人微微颔首,说完便去夺白讥手中的酒壶,“少喝些。” “哼。老妈妈一样的…”白讥虽嘴上抱怨,还是乖乖放下了酒杯,“我要吃鸡腿。” 黑屠笑了笑,驾轻就熟地为他撕下一片鸡腿,白讥努努下巴,“我要脆骨。” “好。”黑屠又将腿后脆骨剔下喂入他的口中,“还有吩咐么?” “嗯…没了。”白讥嘬嘬手指,扑过去捧着他的脸颊“吧唧吧唧”地连亲了好几口,还不依不饶地赖在他身上腻歪:“屠屠…你真好…” “恶心…你没长手么!” “呦?对不住对不住,夫妻间的私房话,忘了这还有外人呐!”白讥夸张地挑起眉毛,成心在黑屠的衣衫上抹了抹油乎乎的手,用矫揉造作的娇嗔语气说道:“有他在,我不必长手呀。” “你…” 姜刈拍案而起,却被秦桑一把拉了回去,往他碗中添了些菜,“主人,吃饭。” “我又不用吃饭!”姜刈愣了一下,瞪向白讥,冷嗤一声,“梵玉上仙也用得着吃饭?” “惭愧惭愧。饿和馋是两码事,更何况…”白讥没皮没脸地嘿嘿一笑,捏住黑屠的下巴缠绵一吻,舌尖还意犹未尽地在那唇瓣之上舔了一圈,柔情似水的桃花眸中充斥着赤|裸裸的勾引,“太好吃了,总是欲罢不能啊…” 说不清到底是在挑逗,还是挑衅。 黑屠脸红到了耳根,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梵玉,不要闹。” “哼。”白讥嘟嘟嘴,“我吃饱了。” “你还没…” “你管我!”白讥推开他,“我撑得很,出去消消食,你别跟来!” “梵玉…” “让你别跟来!” 黑屠刚抬起的屁股又落回椅子上,他太了解爱人那看似阴晴不定的脾气,只得先由着他去。 白讥一个人溜达到溪畔,心口莫名窝火,他将土地踹得飞沙扬尘,看这一地石子哪颗都不顺眼,随手捡起一把,恶狠狠地往溪水中扔去。 “扑通,扑通…” 白讥凶巴巴地掷着石块,回头看了一眼,更是将骨头捏得嘎吱作响,“死黑屠!臭黑屠!混蛋黑屠!不让跟来还真不跟来,哼!” “水漂不是这么打的。” 光顾着生闷气了,连这么明显的动静都没有察觉。 白讥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尚算得体的微笑,朝身旁的树上瞥去,“怎么不好好珍惜和心上人独处的机会?我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大度的。” “你还大度?”姜刈瞧着一地狼藉,啧啧嘴,“那这些花花草草又是为何遭受无妄之灾啊?” “老子乐意!你跟过来干嘛?” “你不在,主人就不说话。我还当他变了,谁知和五百年前一点没差。”姜刈漫不经心地晃着腿,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也有自尊啊,白讥。” “你那个跟班呢?” “我说自己出来走走。” 白讥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姜刈,珍惜眼前人吧。” “眼前人?”姜刈高昂刺耳的嗓音中满是嘲讽,“白讥,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他若是懂得珍惜眼前人,还轮得着你么?” “要是那么容易便能左右自己的心,谁都能少受些苦。”姜刈跳下树,挑了一块扁平的石头,潇洒地抛了出去,“砰,砰,砰,砰…”,弹了四下,溅起一个完美的水花。 “哈哈,厉害吧?” 他拍拍手,爽朗一笑,“真不懂他看上你什么了。” 那笑意并未抵达血丝密布的眼底,白讥没有拆穿。 “羌愚王这五百年来,忙于追杀白某倒是比治理国家多些。” “对呀。”姜刈仰头望着无云的天空,伸了一个舒展的懒腰,“本以为羌愚没了就能一心一意地追杀你,谁知…” “你等等。”白讥神色一凛,“没了是什么意思?” 姜刈耸耸肩,“就是没了,亡国了呗。” 一刹那,作呕般的憋闷窒息。 樊月,莫琼,寰海,羌愚,不周。 这五个地名一拥而上涌入脑海,白讥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怕什么来什么,亘古不变的定律,不存在任何侥幸。 “喂!你怎么了?”见他突然面如土色,姜刈也是吓了一跳,“我说,你可别装啊,要是被他误会了,我…” “无妨。”白讥摆摆手,竭力吐纳了几次,气息渐缓,对姜刈笑了一下,“你看起来精神抖擞的,一点也不像个亡国之君啊。” “嗯。”姜刈蹲了下去,拿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戳着,“我本就不愿当王,现在正好不用了,挺好的。” “姜刈。”白讥也陪他蹲下,抬起手臂搭上他的肩膀,“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姜刈白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他的安慰,“我视若神祇的人,堂堂不周之境的主人决明宗,怎可雌伏于你?可惜啊,杀不了你。”他垂眸,自嘲一笑,“他就算死,也要许你一世庇佑。白讥,我好嫉妒你啊…” 白讥莞尔,“他把你赶走,也是不想你同他一起丧命,难道不是庇佑么?”
“他只是深知我定会奋不顾身护他周全,阻拦他寻死,嫌我碍事而已。” “你倒是看得明白。”白讥拽过他的手,“来,过两招,我让你解解气。” “干嘛啊你!”姜刈毫不客气地甩开他,“你这个奸诈小人,我才不上当呢!” “不是…姜公子,咱们的误会不都涣然冰释了么?” “对不起,永远也释不了。”姜刈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白讥,别耀武扬威地同情我,你同情我,我就真的一败涂地了。” “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当然。” 姜刈出神地盯着水面,身体也随那泛起的涟漪一摇一摇的,白讥觉得,他好像无依的断梗浮萍,失去归宿,失去家园,甚至失去仇恨,失去支撑他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