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讥啧啧嘴,也不追问下去,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敛起笑容,对白诤深深一揖,“怀安上仙,你定会是一个好师尊,以后小徒白澈,有劳你多关照了。” 白诤抬手将他虚扶起来,“不用你说这些废话。” 见他脸上隐隐露出一抹忧虑,白讥搭上他的肩膀,“师兄,面对和逃避一样,一枚铜钱的正反面,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之常情。他已经长大了,莫担心。” “嗯。”白诤不置可否,“我去寻他,你去么?” “不去。”白讥干脆地回绝了他,“还有人在等我呢。” “你好自为之。” 这句话他说烂了,白讥也听烂了,二人在不言而喻的默契中相视一笑,分道扬镳。 有选择就会有牺牲,但是那人值得。 白讥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转身朝着黑屠奔去。 极乐门。 苍乙真人打坐完毕,才垂眸看向早已在身前伫立良久的徒弟,“见到梵玉了? “是。” “他不肯回来?” “是。” 白咎只是笑了笑,似乎不出所料。 “师尊…” 白咎摆摆手,“澈儿呢?” “在梵玉的灵堂,一直跪着,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嗯。”白咎捋捋花白的胡子,“随他去。” “可是师尊…” 白咎又阖上双目,“随他去。” “徒儿果然没有慧根,不懂您,更不懂梵玉。”白诤甩下这句压在心底无数年未道出口的话,离开了。 极乐门的灵堂肃穆冷清,白澈跪在梵玉上仙的牌位前,呆滞地盯着那盏不灭的长生烛。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至,他也没有回头。 “白澈…”白诤靠近他,变戏法似地从胸前掏出一个布袋,“喏,吃不吃?” 白澈瞟了他一眼,“师叔,天界不允将人间的玩意儿带上来,你不是最守规矩的么?” 白诤揉揉鼻子,“我…” “谢师叔挂怀。”白澈笑了笑,随手接过,“你怎知我爱吃糖酥?” “他总是念叨,我也就记下了。” “蒋昱也爱吃糖酥。”白澈拿起一块糖酥举在眼前,纤细如发的糖丝在昏暗的烛光下晶莹剔透。 “原来…就算记忆没了,口味也不会变啊…” “澈儿…”白诤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怎么跑到寰海去了?” “随便走走,就到那里了。”白澈轻描淡写地给出了一个随意的答案,“也是命。” “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白澈沉默了片刻,又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师叔,你犯过错么?” 白诤摸了摸他的头,“谁都会犯错。” “神仙也会犯错?” “当然。瞧瞧你那个成天惹是生非的师尊就知道了。” 白澈又缄口不言,白诤暗骂自己多嘴,硬生生地挤出一抹自认慈爱的笑容,“别恨他。” 白澈见他这幅努力想让自己开心起来的样子,晦暗的心情竟如被罅隙中钻出的微光抚慰,难得舒畅了些。他小心地咬了一口糖酥,细细咀嚼,甘甜氤氲于唇齿之间,多久没有品尝过这般滋味,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待我如兄如父,我怎么会恨他?” 白诤如释重负,“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了。” “我抛弃了弟妹,师尊抛弃了我,我们都在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这太公平了。” “澈儿,都过去了。如果你不愿留下这些记忆,我去求师尊…” “师叔,我没那么脆弱。”白澈将脸颊轻轻贴上他的后背,深吸了一口气,沉吟道:“从前是我怯懦,有些东西固然沉重,但我没资格忘记。遗忘,是受害者的恩赐,我这个罪人,只配忏悔。” 他双手缓缓环住白诤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脊骨用力磕了两下,仿佛这是他赖以维继的支柱。他没有流泪,只是声音变得沙哑了。 “可笑的是,我没有机会被宽宥了。” 白诤欲言又止,他笨嘴拙舌,一向学不会说那些嘘寒问暖的漂亮话。他多希望白澈重新振奋起来,可他也心知肚明,从解除封印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再也做不回那个调皮捣蛋的纯真顽童。除了反身抱住这个无助的孩子,安抚地拍一拍他,白诤束手无策。 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惜斯人已逝,只盼岁月厚泽,少些磨难,多些蹉跎。 “师尊…” “师尊…” “师尊!” 白诤才反应过来,嘴角受宠若惊地翘了起来,“你在叫我?” 白澈从他怀中探出一颗小脑袋,“这里还有别人么?” “澈儿,你…” 白澈手中还攥着装糖的小布兜,他吧唧吧唧嘴,笑道:“梵玉上仙不要我了,便宜转手给你,怀安上仙,您可不能扔了我啊!”他拿出一大块糖,“喏,吃了我的糖,就算认下我这个徒弟了,以后你和白讥打架,我保证站你这边!” 白诤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双手捧过他借花献佛孝敬的糖,“目无尊长!好歹磕个头啊。” “刚才不是在你背上磕过了嘛。”
“就你机灵!”白诤捏住他的脸颊,“我庸仙一个,比不得梵玉慧根深重,也练不成太虚咒,什么也教不了你,这样也愿意拜我为师?” “嗯。” “为什么?” “因为你是怀安,坦荡磊落的怀安,跟着你,就能常怀心安了吧。” 白诤谛视着他,眼眶莫名就红了。 “出去吧,别在死人面前跪着了。” 白澈牵起他的小指摇了摇,“师尊,你会永远陪着我么?” 那扑闪扑闪的小鹿眼中倒映着星光,他在等待。 于事无补,覆水难收,半世不济,也只能带上面具苟活。我愿绽放笑颜,自私地肯愿你的允诺,若不然我那千疮百孔的良知,要如何顽抗这冗长又荒芜的余生? 带上我这个累赘负重前行,请务必深思熟虑,童叟无欺,不容作毁。 白诤笑了,他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那双小手,回答得言简意赅:“会。” 作者有话要说: 嘴有多硬的人,心就有多软,白诤是很好的人哦,所以我就把澈儿交给他啦~ 下一章屠屠和白讥就成为夫夫啦~大家会知道,白讥为什么是攻了(*/ω\*)第28章 宜室宜家 寰海的深夜漫天璀璨,天地之间只有两个渺小的身影。白讥舒服地依偎进黑屠的臂弯,一颗一颗地数着星星,他数困了就睡一会儿,醒来又重新开始。黑屠也不扰他,就这么认真地听着。这个曾经满盈罪恶的地方,用一片浩劫换一场脱胎,尘埃下的白骨分不清谁是谁的,唯有一如既往的波涛,见证了一切亦淹没了一切,识相地,只诉说此刻的岁月静好。 “屠屠…”白讥突然停下来,仰起头笑眯眯地瞧着黑屠的下巴。 “嗯?” “我数到几了?” “三千五百一十二。” “嘻嘻…”白讥会心一笑,双臂牢牢圈住他的腰,“你真好。” 黑屠在他发旋一吻,“不数了?” “嗯,数够了。”白讥在他胸前拱了拱,“其实我是在想,我们去哪?” “想好了吗?” 白讥点了点头。 黑屠笑了,鼻尖在他眼皮上亲昵地摩挲着,“梵玉,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家…” 白讥对这个字从来都没有概念,但不知为何,即便他现在依然没有概念,他愈发渴望给黑屠一个像样的“家”,甚至,渴望成为他的“家人”。 “在想什么?” “没…”白讥垂眸一笑,在他嘴角柔柔地亲了一下,“你心中想个方向。” “嗯。想好了。” “我们听天由命,就沿这个方向走三千五百一十二里,走到哪算哪,随遇而安吧?” 黑屠划了下他的鼻梁,“若是在海里呢?” “那就当渔夫。你打鱼给我吃。” “若是在林里呢?” “那就当樵夫,你抓野味给我吃。” “若是在天上呢?” “怎么会在天上?” 黑屠紧了紧搂着他的手臂,“若是在天上呢?” 白讥莞尔一笑,十指插入腰间那双大手的指缝,“那就不吃饭啦,做一对比翼鸟,飞到天荒地老。” 黑屠恨不得将这个可心人疼爱到骨子里去,他快要按耐不住,只想将他就地正法,却见他突然急切地怕打自己的手背,大声喊道:“屠屠,你快看,流星!快看啊…屠屠!屠屠?” “梵玉…” 白讥纳罕地看向他,“你怎么了?看啊,多漂亮啊!” 黑屠只顾凝望他潋滟的清眸,再壮美的景色比起这人也黯淡无光,他的喉结动了动,手指点上他聒噪的唇,“别吵…” 白讥愣了一下,还不及反驳,一肚子的话就被他的舌堵住了。 “唔…” 黑屠注视着眼前低喘的人,月光下的他羞赧得真如一枚啼血的白玉,通透且灼热。他牵起白讥软绵绵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最美的那一颗,我已经摘到了。” 白讥浅笑,任由他攥着,别过头去,“你说哪一颗,我怎么不知道啊?” “梵玉…”黑屠在他指尖一吻,去寻他逃避的眼神,“我一身污秽,唯有那颗心不染纤尘,我一无所有,可我爱你。” “总是一本正经地说些肉麻话…”白讥嗔怒地锤了他几下,还是甜甜蜜蜜地认了栽,他头抵着他的颈窝,声如蚊呐地嘟囔道:“…我…我…我也…哎呀…” 黑屠笑着挽起他的发丝,含住他酡红的耳垂上轻轻抿了抿,“不必说,足够了。” 西行三千五百一十二里。 “哈哈,这地方不错嘛…”白讥从黑屠背上跳了下来,张目望去,远方层峦叠嶂,脚边流水潺涓,草木肆意生长,山光鸟鸣共性。崎岖险峻的深涧自然无人问津,真是称心如意的僻静之处。 “山下有一处村庄,你若喜欢热闹,我便陪你去逛逛。” “这么贴心…决明宗,我要对你爱不释手了呢。”白讥眨眨一双媚眼,在他下巴随意撩拨了一下,“不急不急,我们总得先找个地方住下。” 黑屠揽过他的腰,笑道:“你且歇着,交给我。” 白讥吃惊地看向他,“你还会盖房子?” “嗯,会。” “厉害啊…”白讥戳了戳他的小梨涡,“那我就坐享其成了?” 黑屠一把将他拽入胸膛,俯身在他鼻尖叮了一下,“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白讥努努嘴,在他胸前划着圈圈,“你在这,我还能去哪啊…” 黑屠笑了,低头去寻他的唇,却被白讥一手挡住,“啧啧,决明宗,每次都先斩后奏,便宜可没你这么占的啊。”
“梵玉,我想亲你,可以么?”他以极虔诚的语气恳求道。 这声音低幽笃定,白讥恨自己作茧自缚,他干咳两声,“好啦好啦…败给你了!” 他踮起脚尖飞快在黑屠嘴上碰了一下,也不敢与他对视,摸着自己的脸落荒而逃。 白讥坐在一根树杈上惬意地哼着曲儿,时不时逗逗枝头飞落的小鸟,黑屠已经不眠不休地忙活了好些时日,一个小木屋初见雏形。看他心灵手巧的模样,白讥有些讶异,自己竟有一天会对谁的底细如此好奇,他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才能这么呆,这么傻,这么一根筋,这么招人喜欢。 “嗯?” 白讥托腮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脸上点了几下,他眯起眼睛,大概不知自己此时笑得有多垂涎下流,从前不曾注意,只觉得这个人抱起来硬邦邦的,没想到这衣裳底下裹着的东西,这么…赏心悦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