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想恢复,那速度也不会像眼前的殷妄之这么快速,人家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是接了电线无限供能的,自己只是个太阳能的蓄电池,还相当于刚刚用完了呆在只有月光的夜里,最多能当个吉祥物。 然后他就看到了……真正的吉祥物,一只雪白柔软、仿佛可以食用的某只团子一蹦一跳地靠了过来,像只在佛像里晒太阳的猫儿一样,钻到了余笙的怀里,转了一圈,找好舒服的姿势窝下。 余笙的第一反应是温久又来了,这个三徒儿好像脑子永远那么够用,本体在外面处理事情不说,还能分出个分神打殷妄之,再弄出这么个小可爱陪自己解闷。 这样的多线程脑力工作,对于现在处于拒绝思考、脑袋卡机的余笙来说真的非常厉害,也非常艰难。
他自然而然地抬手摸着团子,感觉柔软度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样,怎么说……更有弹性了?差不多是从糯米糍到布丁的转变吧。 余笙一个低头的功夫,周遭气流就骤然一变,待他抬头时,房间里已经漫起了白蒙蒙的雾气。 也许是最近温久分裂的比较多,他的第一反应又是温久,怀疑这个三徒弟是不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分裂成三个还不过瘾,要再分裂出一片雾气来干扰敌方视线。 想到这里,他的表情就是一困,无奈又无聊,仿佛再打个哈欠就能睡过去,下意识地,就四处张望起来,想找出那个螺钻一下。 “这里。”一只白皙的手拿着玲珑螺,从后方递了过来,余笙下意识接住了,还不忘回了句“谢谢”。 余笙:……? 等等,谁的手? 他惊得一个激灵回头去看,正好对上一双淡蓝色带笑的双眼。 “温——” 差点叫出声来,余笙的嘴被温久以两指挡住,待他冷静下来,才笑着‘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惊动打架的那边。 此时的温久,身体透明到可怕的程度,几乎与周围景物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仍然保持着原本的模样,若是不注意的话,还真瞧不见这里站着个大活人,哦不,活的灵体。 余笙想到了自己那个世界里看到过的透明鱼,下意识地视线往下一飘,发觉其它地方也很透明,看不到内脏什么的,也看不到衣服里面…… 然后就注意到自己的打量全被温久看在了眼里,心虚地抬眼看回去的时候,温久笑得更真切了,全无怪罪,却好似一副很懂的样子。 ……你究竟懂了什么啊!? 余笙的神经还敏感着,被他这么一笑,耳朵轰地一下就热了,这下不用温久用手堵嘴,也一个字音都发不出了。 “师尊,跟我走。” 再次愣神的功夫,温久对他伸出手来,微微欠身的姿势看起来恭敬又狡猾。 看起来不像是带师尊避难、远离战场的孝顺徒儿,倒像是……趁着夜色正浓,爬上别人家的窗台,带他偷偷逃跑的年轻人。 余笙很少对这样大胆的违规行为主动伸手,可逃跑又是他最常做的事。 反正也差不多不能思考了,余笙干脆放弃了思考,鬼使神差地搭上了温久的手,在那一瞬间又慢半拍地想到了借口,钻进螺里是逃,接受这样的邀请也是逃,没差的。 而后便觉到浑身猛地一坠,失重感骤然袭来。同一时间,打斗声、殷妄之的骂声都隔绝不见,只剩下眼前一片茫茫白雾,而温久的身形,则在此时重新变得凝实清晰。 应该是某种传送阵,不是人界的那种术法,应该是灵界会用的。 逃……成功了。 他甚至还没弄清楚自己想逃的是什么,就已经逃开了,任由温久抓着自己的手,将一切交给本该被自己庇护的徒儿去扛。等到殷妄之发现,也不会觉得是他这个师尊跑掉了,只会将一切怪罪在温久身上,认为是这个师弟带走了师尊…… 余笙低头,发现自己还抱着那个团子。 耳朵有点痒,他猛然抬头,瞧见朝这边凑近的温久,无辜地眨了眨眼,带着疑问的神情,被弄痒的那一侧耳朵还动了动。 温久见状一愣,而后笑得有点勉强。 “师尊变敏锐了啊……” “敏锐?”余笙不明所以,是说对他人的视线、距离的敏锐程度么? 温久忽然来到他斜后侧,指尖勾住发丝,从衣领里挑起长长的一缕,轻轻缓缓拉到了外面落下。那些发丝,原本是不知何时落进去的,微微有些闷得潮湿了,沿着余笙的后颈坠进去,紧贴在余笙的背脊处。 挑出来才发觉,那一缕极长,直接落在了后腰,随着他的动作,余笙只觉得后脊梁从下而上窜过一阵令人颤栗的凉意,让他连呼吸都屏住了,明明连丁点皮肤都没碰到,却浑身都绷紧了,手指都蜷缩起来…… 看着,像是在紧张。 温久低声念了声师尊,眸色渐渐变得深邃,视线落在半掩在发丝中的耳朵上,那里正在一点点变热。 以前的师尊,没有这么敏`感的。 他的手不作声地攥紧,又在余笙回头时猛然松开。 周围的白雾瞬间散去了,温久挂回一如既往的微笑,轻声道,“我们到了。” 失重感终于散去,一切落灰坚实的地面,余笙也浑身一沉,松了口气,低头一看。 余笙:“……我说我怎么一直坐着,为什么传送的时候带上了椅子?” 生机勃勃、到处都是各色奇形怪状灵体的‘仙境’之中,一个木制、带着软垫的古朴木椅落地,与四周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余笙也觉得自己特别格格不入起来,紧张地捏紧了手里的白团子,愣是把浑圆的灵体挤出一对‘耳朵’来。 温久的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从后方弯腰过去,在耳边低声安抚,“师尊别担心,灵界很安全,它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的。” 当然,师尊若是突然反悔,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路的。 见他初来灵界,还带着新鲜劲儿看着四周景色,温久朝着一旁被冷落的玲珑螺伸手,将法器重新收了起来。第36章 禁止转载 灵界属于黄昏和拂晓。 就像是鬼界只有无尽的夜晚那样, 灵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 时间像是永远凝固在一切开始和结束的位置。 一切都呈现着浅淡的、仙境般的云雾的颜色,也是一切晚霞的颜色, 是乳白、暖黄、淡蓝、或是绯红的颜色。 天空是绯红和暖黄色的,地面永远飘着浅浅的一层水,粼光闪闪,水面之下分不清是陆地还是冰层,植被、花卉和灵体们都是从未见过的模样和形状。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竟然带来了奇妙的既视感, 就好像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 曾经来过这里,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欣赏过这样的美景。 一般人在第一次瞧见灵界的时候,总会感到惊讶的, 也会充满新奇感,可余笙将视线一一投放过去, 落在那些灵体,那些水与白色的树木上面时,却隐隐有一种感觉——它们就应当是这幅模样。 晶莹剔透、五彩琉璃、生死和冷暖的界线都变得模糊。 不,准确来说, 是一切的界线都变得不重要了。 余笙愣愣地看了许久,而后才收回视线, 低头发现怀里的团子也有了些变化, 似乎正带着淡淡的鹅黄色, 让人想到了蛋黄馅儿。 因为是连人带椅子一起传送过来的,四周虽然荡起了水波,余笙的鞋袜却依然没有被沾湿。 他开始忍不住想到,这就是温久将鬼王宫殿里的椅子也带来的原因,哪怕因此会更早被发现,也要让自己有个反应的时间,不至于一脚踩进水里。 似乎是因为到了自己的地界,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紧张了,温久笑着靠近,来到余笙的视野之内,低头时垂落的发丝滑过他的胳膊。 “师尊,对这里可还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 余笙点头后还想再夸两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想说灵界的景色很美,是画中都画不出的模样,话到嘴边,又想起温久眼盲,只有一双天目能判断必要的东西。 在他的印象里,光是颜色这一点,温久就不是很敏感。 明明生活在这么漂亮的地方…… 余笙的目光又垂落下去,瞧见地面这一层镜子似的水面。它很浅,也极清,像是暴雨后的积水,甚至能不能没过脚踝都难说,像是太阳一出来,就能被晒干的样子,又均匀地延绵到天际,让天空和流云都好似倒影进去。 是以他这么一低头,好像什么都没有避开。 这天这地,天生就长得一副让人避无可避的模样。 “师尊。”温久又念了他一声,咬字清晰,又带着股咏叹般的腔调,听起来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也可以将这个称呼反复念上一遍又一遍。 生怕他真的这样做似的,余笙连忙抬起头来,鹿似的眼睛望过去。 温久很喜欢他这样看过来的样子,嘴角的笑变得更真切了些,“师尊,您可知道这里的天地,在徒儿的眼中是什么模样?” 余笙摇了摇头,诚实到像是乖巧听话。 温久淌着水,来到他身边,也坐在了椅子上,抬起手,指着远处的一片白色林子。 余笙沿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林木是白色的,像是霜雪雕刻后的模样,那上面开出的花,是一个个充满了气的水泡,让人担心随时都会破裂、或者掉下来。” 温久的手继续滑动,又指着一个小山丘,继续道, “那里的天色最艳丽,看起来像火。山丘旁是一群淡蓝色的、扁平的灵体,聚在一起的时候像莲花,转几圈玩够了又散开,两两凑在一起飞成蝴蝶的样子,飞不高,又散开,像一群群的羽毛,再聚起来,假装成大型的鸟儿,如果飞高了,就不是淡蓝色,逐渐靠近橘色……” 温久说着,又向下指去,“水面能倒映一切,但仔细看的话其实很清澈,不带任何颜色,那里有很像竹筏的东西飘过去,但仔细看其实也是灵体,它很懒,喜欢这样到处飘,是半透明的鹅黄色,有些更小的灵体会偷偷停靠在它身上。” 余笙的嘴巴一点点张大——温久描述的这些,竟然与他看到的完全一致! 无论是形状、颜色、透明的程度,还是其他细节,都和他看到的灵界一样! 说着说着,温久停了下来,不知是给自己休息的时间,还是让余笙有个缓冲。刚才两人一起看着天,看着远景,看着水面和形态各异的灵体。 现在余笙仍在望着远处,温久已经收回视线,认认真真看着师尊惊讶时的模样。 然后他换了个方式,重复方才的问句, “师尊,喜欢这里吗?” 余笙一双眼都变得亮晶晶的,唰地一下转过头来,激动得主动靠近过去,一把攥住温久的袖口,“你是说,你的意思是,是不是说,灵界的这些,我看到的,和你用天目看到的,都是一样的?这么神奇么!” 温久捏捏他的手,把衣袖救出来,把自己的手塞进去给他攥着,点头,“是啊。” 余笙摇晃着他的手笑得兴高采烈,“那必须喜欢呀!” 他还以为,温久永远都无法和其它人看到同样的风景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除了让温久恢复视力之外,还有这样一个办法! 灵界居然长这样! 就像是……其它的世界是蒙着一层外壳的世界,其它人能看到外壳,温久却只能看到里面的其它东西,于是所有人都说他是瞎子。结果却有个名为灵界的地方,它天生就没有外壳。 在这里,余笙有没有天目,温久的肉眼是否能看到东西,都不再重要了。 余笙被一时的激动冲昏头脑,直接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一脚踩进水里,唰啦一下收了椅子,什么鞋袜湿了,什么人生地不熟,什么不认路——都无所谓了。 到这时候,他的心里才真的涌起常人会有的那股子新鲜感,对于这片从未来过的灵界,对于一切都很漂亮的风景,对于灵界。寻常情况下,突然来到陌生环境会有的紧张不安,直接被欣喜感给覆盖过去了。 连同之前那股子看不分明的紧张,以及由殷妄之带来的奇怪状态也这样被轻易打散。 温久没松开他的手,带着余笙到处游玩开来,阴云密布的心情也总算转好了些。 他偏头,看向余笙,“师尊很好奇天目视角下的一切么?” 余笙想也不想地一摇头,笑着说道,“不是好奇天目,是你啊。” 温久向一侧靠近了些,贴在余笙身边,两人行走之处,水面的倒影都被打乱。 他轻声道,“师尊既然喜欢……” “啊,那是什么?” 余笙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灵体,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像个努力破壳而出的雏鸡似的,形状不断改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