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寅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秦政愣了一下。 声音很低地重复“他喜欢我?” 04恨不能把这劳什子道士那张破嘴安自己界面上替他说“他真喜欢你,魏寅庄那个畜生只是不自信!把我话一个字都不能落下来的说给秦政!” 鹿力大仙枯了“他真喜欢你,魏寅庄那个畜生只是不自信,把我话一个字都不能落下来的说给秦政。” 他真喜欢你。 04说的。 可秦政听了没什么感觉,只是心里又变得和以前一样空荡荡的了—— 像失去了听懂别人在讲什么的能力,大仙的话从秦政耳朵里进去,又空荡荡地出去,留不下痕迹。 像没墨水的钢笔,在纸上一遍一遍一遍地写“他喜欢你”,纸上却根本没有一个字。 秦政茫然地看着他,慢慢问“04是魏寅庄的系统?” “是。” “它要我去找魏寅庄干什么?”秦政开始回想刚才鹿力大仙自己说的话,“他要杀的东西……叫鬼魇?能耗损魏寅庄几十年的东西,我是个普通人,帮不了忙。” “04想让你和魏寅庄见一面。” 秦政冷静问“我去不是拖后腿吗?” “只是见一面,鬼魇这东西……”鹿力大仙皱起眉毛,“应该还没发作。那种怪物我也没见过,不清楚情况,我只是在魏寅庄动手前建立一个传送阵送你跟他见一面,等你们聊完,你撕了这张符,就传回来了。” 大仙丢给秦政一张红底青字符。 好像说一句话,秦政便会忘掉上一句话他和大仙说过什么。 他接住符纸,低下头盯着它,问“我为什么要和他见一面?” 04很急,它好不容易从判决系统里逃出来,只有几天时间“有什么误会你们可以讲开,等不等魏寅庄那个畜生,你可以自己选择。魏寅庄不是要和那个东西打上几十年,而是可能有几十年都伤得很重,什么都做不了,几十年时间,他怕耽误了你,也怕留不住你。魏寅庄总认为你还年轻,害怕你只是年轻时候冲动,害怕你总有一天会后悔……唉,说到底,还是那个畜生又傲慢又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你,秦政去和他见一面好吗?你们为什么不能一直当恋人呢?快,把我的话复述给他!!” 鹿力大仙“……” “快啊!” “没记住,太长了,你再说一遍。” 04“……” 鹿力大仙艰难回忆,逻辑混乱地背诵“魏寅庄是个畜生,不相信你,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讲开,自己选择,恋人别在一起。” 04“……” “不行,”但说完,鹿力大仙又自己想了一下,把秦政手里的符纸抽出来,“我还是不认为你应该本人去见魏寅庄。鬼魇我没见过,见过的基本都死了,我不确定魏寅庄现在动没动手,你贸然过去,哪怕你就出现了一瞬间,如果魏寅庄分神,就可能会死,改变他原来的命道。” 鹿力大仙又抠抠索索了一阵,换了张黄符“我设一个阵,把你虚影投进去,你看得见魏寅庄,可以自由活动,但你本人不在那里,魏寅庄也看不见你。他听得见你说话,但你听不见他说话。有什么事你这样说说就行了,我跟他不熟,可我不会看他因为你这样一个突然出来的普通人坏了命道。”
04激烈反对“不行!!!你……” 鹿力大仙轻蔑问“你行?” 秦政接过来,倒不反对,任鹿力大仙怎么说怎么换,露出一点笑,道“谢谢鹿力大仙,我怎么回来?” “撕了就行。”鹿力大仙又暴躁起来,想拍秦政脑门儿但手又收了回去,冷哼一声,“老子才他妈不是鹿力大仙!老子道号元机子!” “谢谢圆鸡叔叔。” 元机子“……” 阵成,秦政走进去,眼前景象一转。 天阴,像要下雨的样子。 元机子说的话,他听不懂。 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对他说的话,他听了,却因为像与自己毫无干系一样记不住什么,到现在,秦政只记得,他在这里,看得见魏寅庄。 秦政不知道他有什么需要和魏寅庄说的。 以前可能有,但慢慢忘掉了。 远处矗着很暗淡的山峦,山峦高高低低、连绵了一周,一条宽阔的河从远处山峦上来,不知能流到哪去,只有向上沉暗、压着乌云的天顶让人能联想到外面。 像一处囚笼。 河边,秦政看见了一个男人。 明明没有下雨,河水却慢慢溢出,漫上他脚底,他像站在很浓重的水雾气里一样,衣服贴在身上,手指尖慢慢滴着水。 不像元机子,像个现代社会的神经病一样,秦政没见他穿过道袍,一直都是衬衫、西装裤,很简单的装束。 两三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 秦政慢慢走到他身后,叫了他一声“魏寅庄。” 魏寅庄一僵。 秦政伸出手,他的手是虚影,从魏寅庄背后穿了过去,秦政像很新奇,向前迈了一大步,从魏寅庄身体里穿了过去,到他面前,盯着他。 他盯了好久,都没想出来他有什么特别、特别、特别想和魏寅庄说的话。 心里空荡荡的。 只是两三年过去,看见魏寅庄,秦政还想亲亲他,抱抱他。 像养成了一个很重要的习惯。 魏寅庄应该是看不见他的,但秦政不知道为什么,魏寅庄像看得见他似的,紧紧盯在他脸上,一声不吭。 然后他张了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 秦政听不见。 他凭逻辑猜,魏寅庄可能说的是“你怎么来了?” 但其实那句话是“我听得见你的呼吸。” 魏寅庄太熟悉秦政了,哪怕看不见他,秦政也没说别的什么,可他猜得到秦政现在在想什么。 只是秦政听不见。 他猜魏寅庄在和他说话,于是想出了和魏寅庄说的第一句话“你说话我听不见,你不用说了。” 有了开头,秦政说话便顺畅多了,他向四周打量了一眼,叹了口气,坐到地上,魏寅庄随他坐在地上低下头看他。 秦政昂着脸,道“听说你要和妖怪打一架,我只是个影子,在这里待一会儿,你不用搭理我,我不会烦你,也不会拖累你。我一会儿会走。” 魏寅庄蹲下来,他伸出手,向秦政伸过来,但顿在半空。 他的确没说话,只盯着秦政,那种眼神让秦政有点茫然。 像在压制着什么很浓烈、晦暗的情绪,似乎能从一层一层的隐匿下,看见一簇很烫的火。 那一瞬间,秦政几乎克制不住问 “魏寅庄,你为什么会烦我呢?” 但那点眼底烫得人生惧的火像只是眼花看见的幻觉。 魏寅庄冷淡地站起身,低头,很慢很慢地用唇语说“离,开,这,里。” 秦政不怎么在意,躺到地上,他后背浸上水,但他只是一个虚影,水漫过他耳廓。 他笑了一声“04让我来的,你好歹让我在这里稍微多留一会儿,刚进来就回去,岂不是很对不住04对我的期望?” “滚。”魏寅庄眼神很冷。 秦政认得出魏寅庄的口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上一次魏寅庄让他滚,秦政像心口插了一刀似的难受,逼着魏寅庄和他做,结果差点被魏寅庄做残废。 可现在,秦政跟魏寅庄最后一次做的时候,魏寅庄刚走的时候,那点难受、期盼、渴望和懵懵懂懂想不明白的情绪都被磨干净了。 他又想回去打球了。 但没球,也不能现在就出去,圆鸡叔叔可能会打他。 秦政爬起来,习惯性地拍拍屁股,但又想起自己是个影子,不太自在地站好了,向魏寅庄凑过去一点点,很乖地说“我在这里自己玩一会儿,你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我,我玩累了就走了……我现在就走远一点。” 没再回头看魏寅庄,秦政真走远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魏寅庄像能看见他一样,但如果魏寅庄真能感受到他在哪儿,应该会知道他真走远了。 他就第一次说喜欢魏寅庄的时候,骗过他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秦政本来就讨厌骗人,现在更讨厌。 地方很大,秦政嗖嗖嗖沿着河向远处的山峦跑,跑出好几百米。 他回头,看不见魏寅庄了。 于是秦政继续转过身,向前走。 天色越来越阴沉,空气凝出很淡的水雾。 秦政从来没接触过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打量着四周,有点新奇—— 妖怪长什么样? 在秦政贫瘠的童年想象里,妖怪不是长着美女头的蛇精,就是绿皮说人话的大青蛙。 但蛇精和大青蛙秦政都没见过,所以他也不知道真正的妖怪长不长这个样子。 譬如那个叫鬼魇的妖怪。 可能是绿皮的八丈大蛇? 忽地,秦政看见脚底的河水迅疾地漫了上来,淹过他脚踝,河面几乎和空气中的水雾勾连到一起。 余光似乎有东西在动。 秦政转过头,竟然看见远处的山峦开始扭曲,像在火焰中燃烧的风景画,一点点卷曲、发黑,像向大地倾倒,天骤地全阴了,像掩盖在山峦倾塌投下的阴影。 秦政呆呆地注视着扭曲的山峦。 他从未见过那种景象,但或许因为在这里的只是他的影子,秦政不很害怕。 所以他只是用一种看待他从未见过的新事物的眼光,去看待这里发生的事——
被03拉进一些奇奇怪怪的世界前,秦政以为他生活的世界全然科学,他从小学习的内容、接受的教育、认识的人们都在向他保证这一点。 但不是这样,很多事他都不知道,都不懂。 可他原本从生到死,也不必懂。 天空隐隐传来一声尖利渺远的啸鸣。 秦政骤地抬头。 天阴了,灰黑色,他什么都看不见。 可秦政不知道是不是他看得久了,看得眼花,竟像在天空中看见了一只庞巨的眼睛,像冰一样,漠然地俯视着山峦、河流、土地。 像在搜寻什么。 魏寅庄。 原本元机子说的一堆一堆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秦政听了却记不住的话全部清晰地显现在他脑海,一句一句地在他耳边重复 “他是修道人里命格最煞的一个。” “他如果不听命,就得死。” “天底下的人精鬼怪跟他命格相仿的只能活下一个。” “他劫数提前了一百多年。” “他怕能去找你的时候,人间已经过了几十年。” “他不想让你等他。” “他在骗你。” ——因为他真喜欢你。 魏寅庄是个畜生,不自信的畜生。 秦政望着天空中的眼睛,心里空荡荡的。 他不知道哪儿变了—— 只是到现在,秦政才发现他从前和魏寅庄刚刚在一起的时候,那点儿潜意识里不受他控制的、对魏寅庄的害怕,消失了。 因为现在他很难再被别的什么打动了。 恐惧同理。 比他强大再多,最多不过让他死掉而已。 还有什么呢? 荆棘骤地破地而出,自河流、自土地、自山脚,像群魔乱舞,呼号着冲向天空,刹那便刺出数十米高。秦政向上看不见尽头,向下找不到一点容纳下他影子的地方。 “哗——” 一道白影倏然破出河流,狰狞、血淋淋地刺穿在荆棘之中,荆棘生长迅猛,交错在一起,那白影瞬间挤作了碎血滴。 秦政甚至没看清那长龙一般的白影是什么,就血肉都散没了。 秦政的影子一样被荆棘刺穿,地面像被荆棘掏空了一样开始沦陷。 他也一起向下跌。 但他只是个影子,连失重的感觉都没有,只站在原处,慢吞吞地想魏寅庄会死吗? 魏寅庄死了,他也做不了什么。 秦政向上看了一眼,去掏元机子给他的黄符。 但还没找出黄符—— 一道无形刃气骤然劈开了秦政身前交错在一起的荆棘,所见之处霎地开阔起来,眼前数百米荆棘竟燃起火来,火光极深,像燎到了天上,火行处荆棘迅速萎缩,如破地而出时一般迅疾地缩回了地下。 火舌猎猎地盘附在泥土上,男人蹚过火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