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尚是个吃货,但这个吃货和尚,向来求饱不求精。 院子外面站着的一群人,听着这家长里短的话,有些不耐烦,只是普泓不通报,他们也不便开口。 顾瑶琴则有些膈应:原来这和尚,就是那个嫌弃她用了澡盆的所谓“小师叔祖”!果然只听声音就令人讨厌,只是这个和尚,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不仅不能得罪,还得好好表现才行——这样一个有“道行”的和尚,往往随口一句话,就能让她这样的千金小姐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不可不慎啊。 还有那个可恶杂役,竟然是他的徒弟,等去了京城,要他…… 想到去京城,顾瑶琴更是烦躁,她宁愿那个小杂役就在这庙里待一辈子,不然去了京城,他又将所谓的救命之恩到处乱说,甚至不知天高地厚的提什么“做丫头”的话,那她顾瑶琴岂不是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 还是要找个机会,再好好警告他一次才行。 只可惜陈群受了重伤,暂时没办法出手。 又想到陈群这些天对她的态度,和前世大有不同,顾瑶琴更是将那个挑拨离间的小子,恨的牙痒。 里面没营养的对话还在继续。 “师傅,这只胖的归我,这只瘦的归你……师傅你说它是怎么长的,明明都是一天生的,怎么就胖了这么多呢,这都快两个重了啊!” 见和尚抱着小瘦狗愁眉苦脸,云起安慰道:“师傅你放心,你连我都能养活,养条狗不成问题……狗不吃肉也能活,而且等它大一点,就可以自己去外面打猎了。师傅你假装不知道就好,反正狗又没出家。” 和尚叹了口气,道:“知道了。” 云起道:“师傅,其实我也不喜欢养狗,养狗还不如养乌龟呢,至少能活的久一点,等到我死的时候,它都能好好的陪在我身边,这样我永远就不用为它伤心,多好。” 和尚道:“那不如我们不养狗了,就养乌龟!”养乌龟多简单! 云起叹气道:“乌龟要吃肉的啊,师傅!” 又道:“不说了,我走了!师傅你要好好养知道吗?可别养瘦了啊!” 和尚不耐烦的挥手:“知道了知道了!走吧走吧,啰嗦!” 于是啰嗦的云起推门而出,看见站在门口的一大群人,尤其是那位顾大小姐,一身红色狐裘站在雪地上,犹为醒目。 云起摇摇头,他都不知道她上山来干什么,上次是遇险被人背上来的不算,可这次……苦度寺这么高,车马轿都不能通行,她一不是皇子,二不是钦差,爬这一趟累不累啊! 顾瑶琴见这一身粗布袍子,怀里抱着一只胖墩墩小花狗的杂役看向自己,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普泓双掌合十,恭声道:“见过小师叔。” 一众和尚一起弯腰行礼:“见过小师叔。” “见过小师叔祖。” 顾瑶琴一愣,茫然扭头,寻找所谓的“小师叔祖”,便见那个小杂役“嗯”了一声,对普泓道:“人都到齐了?” 普泓恭声道:“启禀师叔,都到齐了。” 小杂役微微点头:“既然到齐了,那就走吧。”第19章 连顾瑶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瞬间,是什么样的心情,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想到自己一声接一声的“杂役”,只觉得脸上火热热的发烫,却又有些委屈和愤怒:既然身份这么高,既然辈分这么大,为什么偏要一身杂役的打扮,每天做杂役的活?劈柴、扫雪、下山采购……这能怪她认错人吗? 虚伪!做作!沽名钓誉! 刘钦则苦笑,他早就感觉这少年很是不凡,却仍旧没有想到,他在寺中的身份如此之高。 同时心中释然。 难怪莫急莫徐两个小和尚对这少年这般恭敬。 难怪普泓将他们晾在客房也要先去和那少年说话。 难怪顾瑶琴对少年语出不敬之后,普泓态度立刻变得冷淡。 难怪陈群将少年击下楼阁之后,他们会遭到驱逐…… 他到底是皇子,便是涵养再好,被人毫不留情的赶出寺去,也难免心中不快,如今却恍然:不是苦度寺太过嚣张,将皇子都不放在眼里,而是你既对别人的长辈动手了,若别人还对你客客气气,那才是不正常吧? 乌大人看见这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幼的“小师叔祖”,也有些犯嘀咕,但见刘钦刘钺没吭气,也就不多生事了——说实话陛下其实也不太信这个,道行差点就差点吧,辈分在那儿就行! 反正差事能办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怎么不是个和尚呢? 这么漂亮的孩子,若是穿上一身月白袈裟,口宣佛号,定然美若佛子,谁敢嫌他年纪小身份不够? 刘钺则只淡淡一笑,无论这少年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他都不会惊讶。 云起此刻哪有心情去管他们是何反应,抱着怀里刚满月的小狗,率先向寺门走去,一干大小和尚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 一转入前殿,便看见方丈老和尚带着七个老僧站在道旁。 云起脚步微微一顿,带着大小和尚们过去,看着方丈老和尚布满菊花的老脸,认真道:“师兄不必担心,我会照看好你这群徒子徒孙的。” 老和尚看着他,笑了笑,微微摇头,没说什么“生死有命”之类的佛偈,缓缓伸出手,将少年颊旁的一缕乱发顺至耳后,微笑道:“照顾好你自己。” 云起不知怎的眼睛有些发酸,于是没敢开口说话,只“嗯”了一声。 老和尚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大小和尚身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八位老僧皆一身袈裟,双目微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以普泓为首的二十二个大小和尚亦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就此别过。 就这样出了山门,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回头看了眼,然后第二眼,第三眼……脚步变得越来越慢,路仿佛越来越长。 眼泪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一张张小脸上,云起看着哭的一抽一抽,仍旧强忍着不敢出声的莫徐,停下脚步,摸了摸他的头,道:“看看你,鼻涕都出来了……想哭就哭,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下一瞬,走在莫徐身边的莫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听了云起的话,莫徐原本准备哭出声了,结果被他一吓,又吞了回去。等反应过来,才跟着一屁股坐在地上,裂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眨眼间,八个小和尚一个接着一个坐在地雪上,扯着嗓子,哭的惊天动地。 云起摸着怀里胖墩墩的小奶狗儿,扭头看向那个分明还近在眼前的寺门。 “小师叔……” 普泓有些担忧的叫了一声。 小和尚哭也就罢了,吓一吓哄一哄就好,要是这位小祖宗也哭了,可怎生是好? 才刚叫了一声,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就见这位小祖宗抱着奶狗儿,转身向寺门飞跑而去,顿时无语望天。 乌大人摇头叹气:刚还说这些和尚好生干脆呢,结果直接坐在大门口就哭上了,那位“小师叔祖”就更别提了…… 只是胸腔里那颗早就在官场上打磨的刀枪不入的心,却不知怎的,仿佛融化了一小块一般。 云起没有进门,在门口就停了下来:“师兄!师兄啊!” 那一寺的老僧就在门内:“师弟。” 云起道:“过年的时候,记得要等我回来才包饺子啊!你们手艺那么差,和面也就算了,可别糟蹋了我的馅儿。” 方丈在门内应了一声“知道了”,想着不愧是师徒两个,一样的就只惦记吃。 只听云起继续道:“等我们走了,你们就剩这么几个人,地窖里的菜可别再小气吧啦舍不得拿出来吃,放坏了可惜……我们好不容易从山下搬回来的呢。 “还有秋天埋下去的甘蔗,也记得挖出来吃,就算咬不动,也可以轧成汁喝,可甜呢!再放下去该酸了。” “对了,记得别自己磨豆腐。前年我就做了风磨,莫愚一走,你们要不会用的话就去问师傅,他什么都会。生豆芽他也会,正好师傅房里盘了炕,温度高,用来生豆芽刚刚好…… “外面雪厚的很,明儿起又有大雪,山路不好走,没事你们就别下山。我交代了山脚下的莫二哥,隔两天上一次山,缺柴缺米同他说就是了,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他巴不得替咱跑腿,挣点零花钱呢! “我们走了以后,有些地方的雪就别扫了,反正也没人住,开春它自己就化了……” “师弟。” 滔滔不绝的云起忽然被打断,眨了眨眼:“啊?” “师叔说的果然没错。” “啊?师傅说什么了?” “师弟啊,你真的很啰嗦。” 云起有些不满,想再说几句,却忘了自己刚才说到哪儿了,只得道:“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 云起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道:“师兄,等过年的时候我回来,给你们一人盘个炕……别用什么清规戒律的来糊弄我,和尚冬天还穿棉袄呢,睡炕怎么了?” “师弟……” “好吧好吧,”云起怏怏道:“这就走了……这就走了。” 他抬头,看向寺里最高的那座阁楼,顿时笑了,将怀里的小奶狗儿举过头顶,抓着它的爪子挥了挥。 师傅,我走了啊!你要保重。 于是转身离开。 脚步却轻快不起来,他从十三岁开始断断续续的下山回山,这条路走了无数次,却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宛若割裂般的疼痛。 走到小和尚们身边招呼一声:“走啦!” 于是哭的七荤八素的小和尚们一个个消声,擦擦鼻涕眼泪,将包袱背好,重新站起来。 乌大人有些为难的靠近普泓,道:“普泓大师,你看……” 他们一干人,今天天不亮就开始登山,走到半下午才到,本没想过今天就下山的。结果一时不查,被这些和尚们给牵着鼻子走了——要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会儿太阳都快落山了,难不成要摸黑下山? 普泓看一眼云起,再看一眼背好包袱的小和尚们,有些茫然的问道:“怎么?” 乌大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位顶多只能算是少年的“小师叔祖”,正紧紧抱着他的小奶狗儿,只见一个个小和尚眼圈发红,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整齐的排着队,顿时好不为难:人和尚们该哭也哭过了,该告别也告别过了,结果让他们先回去,咱明儿再来一次? 这种话,就是以他的脸皮之厚,也说不出口啊! 云起也没等他开口,径直带着和尚们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然后所有人发现,原本崎岖坎坷,并隐藏在厚厚积雪下的山路,忽然变得好走了起来。 那少年的眼睛,仿佛可以透过厚厚的积雪,看清地面的每一处细节。 不需要小心翼翼的来回试探,或者大步而行,或者一跃而下,或者索性坐在积雪上,一滑便到坡底。 少年开路,后面按小和尚大和尚小和尚……的队列前进,等他们踩过之后,路就更好走了。 到了小镇门口,月正上中天,普泓看向乌大人,道:“大人之前想说什么?” 乌大人仰头看天,心想果然和尚就是讨厌,漫声道:“此处没有驿馆,只能委屈各位大师同我们住客栈了。” 他如何不知道,这些和尚们非要连夜下山,是不愿让他们扰了寺里的清净。这个他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做都做了,还来装傻问这么一句,就可厌了。 当然,在这些和尚眼里,只怕他要更可厌的多。第20章 刘钦他们住的,自然是镇上最大的客栈,小一些的地方也容不下这么多人。 他们来时住的院子没退,是以虽半夜三更扣门,也不怕没地方住,只需给和尚们腾出几间房便可。 云起辈分最高,待遇最好,分到一间独立的上房,其他人多是两人或三四人一间。 小和尚不用云起操心,自然有那些年纪比云起大的多的“师侄”们照看,云起目送他们离开后,示意引自己回房的伙计稍等,转身走向刘钦一群人。 还未开口,顾瑶琴便先迎了上来,道:“云公子。” 云起微微有些愣神,上一次听到“云公子”这三个字,还是上辈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