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琴站起来道:“我也去。” 刘钦微微皱眉,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率先出门。 此刻苦度寺瓦上雪已经除尽,整个前殿空无一人,三人只好向后院禅房寻去,还未进后院,就听见熟悉的笑声传来,正是莫急小和尚的声音。 “别耍赖啊!前面就该我了!” “知道知道。” 三人巡声望去,却见莫急正滚着一个大大的、崭新的木桶飞快向这边跑来,笑的好不快活。 见到前面有人,莫急连忙收住脚步,木桶因没人再推,又滚了一截之后停住、倒下,莫徐晕晕乎乎的从桶里冒出个小脑袋,晃晃头,道:“到了?” 一抬头看见刘钦三人,顿时吓了一跳,忙从桶里跳出来,端正站好。 刘钦笑道:“两位小大师这是?” 莫徐呐呐道:“我们给小师叔祖送浴桶……” 顾瑶琴冷声道:“你们不是说没有新的浴桶吗?” 她几乎按捺不住怒气:直到现在,她只要想到她用了一个男人用过的浴桶,就浑身难受,若是真没有新的也就罢了,结果…… 莫急走到近前,头一仰,道:“就是因为没有新浴桶,所以才把小师叔祖的借给你用啊!我小师叔祖有洁癖的,你用过的东西,他才不要,当然要做新的!” 顾瑶琴气的浑身发颤,她顾瑶琴如今没嫌弃别人,倒被别人嫌弃了!而且还是个不知道多大年纪的糟老头子! 忍了又忍,道:“不是说他有洁癖吗?你们这样又算什么?” 莫急得意道:“我们当然不一样!我们不仅可以拿来玩,而且还可以拿来用呢!” 又一字一顿道:“外人就不行!” 说完还想再接再厉,刺上几句,忽然看见莫徐正拼命的给他打眼色,一扭头顿时吓的一个激灵,吐吐舌头,和莫徐两个一前一后,抬着浴桶飞快的跑了。 “你们怎么还没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刘钦等人一回身,便看见背着木柴,提着箩筐的云起。 见他神色如常,刘钦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道:“这就走了,来看看小兄弟你有没有受伤,还有,向方丈大师辞行。” 云起倒不知道该称赞他好涵养呢,还是好城府,但伸手不打笑脸人,道:“我没事。辞行就不必了,出家人不讲这些繁文缛节。” 刘钦笑笑,正要说话,刘钺忽然开口道:“小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 云起不等他说完,打断道:“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说了……我很忙,告辞。” 抬脚便走。 刘钺猛地上前一步,拦住他去路,看着他道:“可否劳烦小兄弟送我们下山?我们原本就不熟悉道路,加上雪深路滑,想必贵寺也不希望我们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若苦度寺因为驱逐皇子,害得他们有个什么万一,便是苦度寺底蕴深厚,也吃罪不起吧? 威胁我啊? 云起看了他一眼,道:“从苦度寺下山只有一条路,今天上午正好有两位师兄下山,你们顺着他们的脚印走就是了。” 不怕死你就自己跳下山崖来陷害我好了! 一把推开刘钺,头也不回的离开。 刘钦看着两名猪队友无声叹气:原本准备临走前再来修复下关系,好吧,修复成这样! “走吧,下山。” 上山的路坎坷,下山的路也不好走,四人从上午走到临近天黑,才终于进入离寺里最近的小镇,却发现和来时的空无一人相比,整个小镇都忙碌热闹着。 刘钦随意找了个人问了一句,那人答道:“早晨苦度寺的大师下山交代了,三日后还有大雪,让清理瓦上雪,多备干柴呢!” “苦度寺的大师们很准吗?” 那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就那么走了,竟似连话都懒得同他们说了。
刘钦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人离开,末了道:“我们先去客栈住下,乌大人他们就这两日也该到了,等他们到了,再正式上山。” 他们是带着皇差来的,自然不可能还未宣旨就离开,原本想着先一步上山,委婉传达皇帝的旨意,等仪仗到了再正式宣旨,以示尊重,不想先是遭遇袭击,身边侍卫死伤殆尽,自己也差点丧命,末了又因为一点不算意外的意外,被撵出苦度寺。 如今,只好直接宣旨了。 刘钦苦笑,他这辈子,还真从没这么窝囊过。 夜深人静,天上有星无月,地上莹莹白雪映照着星光,倒显得比明月当空时还要亮堂几分。 星光下,一道人影无声无息越过不高的围墙,轻飘飘落在院中的积雪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来人站在院中,并没有隐藏身形的打算,伸手从一旁的树枝上捏起一撮积雪,一弹指射了出去。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积雪在窗棂上碎成粉末……窗内无声无息。 来人在院中静静等了一阵,也没等到里面有动静,无奈叹了口气,举步向窗户走去。 他走的不紧不慢,步履如常,然而从第三步开始,步幅便越来越大,速度便越来越快,最后跃向窗棂时,已如同从天上狠狠砸下来的陨石一般,带着无与伦比的速度、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撞了过去。 窗棂轰然一声粉碎,紧接着是一声钝响,再然后,闷哼声,撞击墙壁声,踢翻桌椅声,摔碎瓷器声……各种声音接踵而来。 再然后,原本就已经破碎的窗棂又被人从内而外撞开,一道比先前高大许多的人影倒着飞出窗外,落地后又连退数步,还不及站稳,先前撞入的人影又飞射出来,手中一根七尺来长的木棍,向他当头砸来。 高大人影一声不吭,腾身后跃,同时手中长剑横在头顶,挡住从天而降的一棍,闷哼一声落地,惊怒道:“是你?!” 却是陈群的声音。 持棍人彷如未闻,落地后一个旋身,棍随身走,旋风一般横扫而来。 陈群一跃而起,不想持棍人仿佛早料到他这一招,长棍速度最快时忽然棍稍杵地,同时一脚踹中棍身,右手一压一松。 顿时七尺长的木棍如同离弦的箭矢,如同噬人的毒蛇,从地面弹起,扭曲着,震颤着,狠狠拍在陈群身上。 陈群高大的身影轰然落地,激起飞雪无数,张口吐口一口鲜血,将地上的白雪染的殷红。 来人全然不给他喘息之机,抬手抓住弹回的长棍,又是一棍从天而降。 千钧一发之际,陈群一拍地面,身体旋转横飞,险而又险的避过这一棍,但紧接着,第三棍、第四棍、第五棍……一棍比一棍更快的袭来。 又是“啪”的一声,陈群背上扎扎实实挨了一棍,被狠狠拍下地面,地面都为之一震。
来人“咦”了一声,落地后没有第一时间出击,而是讶然道:“你受伤了?” 声音清澈如水,犹带几分稚气,不是云起还能有谁? 陈群坐起来,吐出嘴里的雪沫和血沫,惨笑道:“笑话,我有没有受伤,你不清楚?” 云起冷哼一声:“果然是欠揍!” 再不说话,又一棍捣了上去。 陈群挑剑迎上。 顿时人影错乱,雪沫横飞,中间穿插“啪”“啪”的棍击声和闷哼声。 陈群越打越是心惊,他从小和人争斗无数,经验丰富无比,他与比他强悍数倍的人打过,他与比他多出百倍的人打过,便是再危险的时候,也没有如现在这般的……无助过。 是的,无助。 对面那个少年,仿佛比他自己,比他的任何一位师长都要了解他的武功一样,每次招式刚刚出手,那根令人心惊胆战的木棍就会长了眼睛一般,蛮不讲理的劈向他连自己都不清楚的薄弱之处、破绽所在。 他的任何后招,任何反应,在对方眼里,就仿佛白纸黑字一样清清楚楚,一棍扫来,烟消云散。 再次被拍在雪地上,陈群浑身剧痛,五章六腑一起翻腾,骨头不知道断了几根,干脆不起来了,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你打吧!打吧!随便你!老子不玩了! “喂!” 少年催促的声音传来,陈群将脸埋进雪里,不理。 感觉屁股被棍子戳了两下,陈群就当自己死了,不理。 “我数一二三,你再不起来我打了啊!” 陈群冷哼:我起来还不是一样被你打? “一……二……” 陈群捂着胸口翻身坐起来,道:“等下,你先说清楚,起来还打不打?” 云起掰着指头数了下,道:“放心,我今天只打你九棍,刚刚已经打够了。” 陈群“噗”的喷出一口老血,怒道:“你他妈的刚刚打了老子二十四棍!二十四棍!” 话音刚落,一根黑乎乎的木棍就出现在他鼻尖,少年悦耳的声音传来道:“刚刚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 “……” “你是觉得我数的不对?”少年好脾气的道:“那我们再来一次?” “……”陈群咬牙道:“没有,你数的很对,是我数错了。” 云起慢条斯理的收棍:“哦!”第17章 云起“哦”了一声,随手扔开长棍,转身就走。 陈群抹一把脸上的血渍,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冲进他房间,将他暴打一顿的少年,竟然就这样一句交代没有的施施然离开,顿时一口气直冲脑门:“站住……站……你给我站住!” 见少年果真停步回头,那双好看的眼睛带着几分好奇和无辜看了过来,陈群顿觉浑身发寒,一个激灵冷静下来,觉得浑身上下都开始疼了起来,气势急转直下:“为、为什么打我?!” 他长这么大,遇到过无数想杀他的,想伤他的,想弄残他的,可这种明明有能力杀了他,却专程过来暴打他一顿的,还真第一次遇上。 遇上前者,他是宁死都不肯输口气的,可是后者……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吧! 云起眨眨眼,看着这个气势汹汹叫住他的高大男人,用这么委屈可怜的口气说话,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前世的时候,这个人的形象向来是和忠心耿耿、义薄云天、冷漠强悍等等词儿联系在一起的,他也亲眼见了他不止一次,却没听他开口说过几句话,笑容更是从未见过……这可也相差太远了。 云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感觉的确就是前世那人没错,于是又变得兴趣缺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群几乎要气乐了,你他妈的莫名其妙来把人暴打一顿,还不兴人问句为什么? 咬牙道:“不教而诛,就不怕我下次再犯?” 于是云起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看着他,认真问道:“疼吗?” 颇为关心的模样。 若换了是旁人这样来问,陈群或者一声不吭,或者咬牙说一句“不疼”,或者挑衅的来一句:“你说呢?” 但现在,他显然很明白这两句话出口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光景,硬气些被人一剑杀了也就算了,可被人抄起棍子又一顿暴打之后再问……忍气吞声道:“疼。” 真他妈疼! 云起满意点头,道:“那就够了。” 所以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打疼就够了。 直起腰,准备离开。 他越是这样,陈群越是不忿,越是不甘心他就这么走了,梗着脖子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不就是那几个小和尚为你出气,你为那几个小和尚出气吗?那些小和尚打中我九掌,我假装吐了九口血,所以你就要来打我九棍,打的我真吐九口血,不是吗?” 云起“嗯”了一声,道:“果然打一顿会让人变聪明。” 所以说,棍子就是比舌头有力。 他巴拉巴拉自己说出来,哪有被打的人自己悟出来效果更好? 前世他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陈群武功高,却不知道到底高到什么程度。可是这一世,他不仅自己武功不错,眼光,更不错。 苦度寺里的几个小和尚是有几分厉害,合击之术也的确高明,但到底年纪还小,且几乎完全没有实战经验,他们合力之下,或者能打败陈群,但想要将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还得再练几年。 更何况,这群小和尚们年纪小,内力低微,且又未存杀心,哪有能力随意一掌就让他伤至吐血? 你既然戏弄我们家小和尚,假装被打的吐血,我就打到你真吐血! 陈群越发郁闷,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做?你就不好奇谁在你之前伤了我?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们在这里打了这么久,两位皇子殿下还不出现?” 云起道:“兔子会为自己的窝修建不为人知的出口,田鼠会将偷来的粮食藏在隐秘的地下,小孩子会把零花钱塞在被褥里……这天底下,谁没有点自己的秘密?这也好奇,那也好奇,我还活不活了?” 陈群道:“那你好不好奇,我们哪天会再上苦度寺?” 回答他的,是一根横空飞来的木棍,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吓出他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