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昀,郁邈见过娘德妃娘,娘娘万福金安。” 郁昀刚说完这话,那宫装女子表快步走上前来轻轻扶起,只是语气颇带上些柔和。 “虽说你与本宫多年未见,却也不要太拘束。”说罢,身边便有侍女引了郁昀二人往软榻上坐去。 郁昀这才抬头看向郁晗,只比他大上一年的胞姐轻笑着逗弄起郁邈。 “还没见过这孩子,却已经这么大了。” 又寒暄了一番,着侍女带郁邈出去在院子内游看,郁昀这才开口道。 “娘娘,郁昀此番来看娘娘,却是也听了大哥的话,来看看娘娘近来如何。” 德妃抬眸,眉目间虽说沉稳,却难掩秀美。她垂手轻抚小腹,语气便更轻了些: “本宫还好,已经告诉皇上了,皇上却也没有不愉的意思,只叫我安心养着。” “那便好,如此臣弟与大哥也放心了。” 德妃又与郁昀闲谈了一些宫中无关紧要的事情,才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郁昀道:“我记得你是善琴的。” 郁昀不知她为何提起,便答道:“确是会一些。”想来他在现代是确实不会,只是到了这边却突然融会贯通,自我感觉也有些大家风范,连郁邈也时常央郁昀弹上几首。 德妃颇满意地道:“那便好,太子近些日子要寻一位教习抚琴的夫子,本宫选了些,皇上却是很上心,要亲自来挑,我便把你加了去,若是能选上,即使不算多大的官职,也比待在那闲职上好上许多。” “臣弟谢娘娘挂心了。” “还有,近些日子你却要对郁邈上心些,太子伴读里原先有一个刘家的,只是那孩子心性不好,太后不说,皇上虽不是太后亲子,却是知道太后心思的,想来也是在太子身边呆不了太久。京中适龄的有资格的孩子确实不少,郁邈虽说年纪小了点儿但也不是没有机会,若是选上,对他将来也是助力。” 郁昀听了这话,心中有几分考量,在太子身边确实前途无量,却也总是多了许多其他事情来。他原是只要郁邈自己开心,许多事情,只要不过分,郁昀也都对他放松着来。此事他也是要好好问问郁邈,万不想自己替他作下什么决定。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你总是要知道。”德妃看着郁昀,眉目间却带上如郁皓常日一般肃然的神色来。 “这孩子身份特殊,我不愿多说,但你却也是不能一辈子将他护在身边的。” 出了那专门接待宫外人的小殿,郁昀带着郁邈又跟着另一位公公往外走。 绕了一片已经快要开败的木槿和木芙蓉,前面拐角突然跑出来一个急急忙忙的小太监。一时不察,一下子撞了郁昀满怀。 郁昀被他一撞,怕伤了站在旁边的郁邈,便只好顺了他的劲儿,一下子被撞倒在地上。郁邈虽说受到了惊吓,还是赶紧施力要把郁昀拉起来。 那小太监反应快,赶忙站起来才把郁昀扶起来。只是看到郁昀手上已经蹭上石子,有几处甚至还破了皮,出了血,而郁昀头仍旧晕晕的,此时站起来,只觉得膝盖上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痛。 赵全是新来的,因为跟着的师傅算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便找了份好差事,在太子身边做了个粗使的。这人原本圆滑机灵是个会来事的,只是有时候却不免毛糙。今日原本只是太后心情好,邀了太子一道在御花园里闲坐,赵全只是回景和宫为太子拿件侍女不小心拉下的小物什。却倒霉的冲撞了宫外来的人,虽说不是朝廷里要紧的人,可赵全想到今日正巧是德妃家里人进宫的日子,便也不敢怠慢,赶紧赔礼道: “这位大人,赵全该死,冲撞了大人,大人可还能走几步,赵全赶紧寻了太医院的人给看看有无大碍。” 原本只是擦伤,郁昀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刚想回说无事便看见小太监神色一变,慌慌张张得俯下身子。 远处花丛有几束已经显出萧索,带着淡黄色的叶子掩在一丛浅粉色的木槿后面。扑闪着浅薄的一层柔光,下午干净又含着暖意的日光与草木味道迎着那人一身威严的金龙,只略略一扫,却使寒意与凌厉冷意携裹着,退散了秋日里仅存的几分懒散,蓦然生出惧意来。怕是极出众的样貌,那人颀长的身影烙在那匆匆一瞥里,而心中升起一种难言彷徨。 而此时的满身狼狈的郁昀却无暇多顾,只赶忙拉了郁邈跪下行礼。 “皇上万岁。” 垂首,视线里,那双玄色的靴子要踏过了,在落在郁昀身侧时却蓦然停下。 他听到那人身后有人疑惑地问道:“皇上?” 郁昀却只觉得有一道视线,带着审视地落在身边。 “可是德妃的亲眷。”这便是那位少年登基,一统祁安昭正的年轻帝王,连说话都是带着冷意的。郁昀心里闪过杂乱许多心思,恭敬地答道。 “回皇上的话,郁昀是德妃娘娘的胞弟。” 而这话无头无尾的,脚步亦伴着一众人离开,只余锦衣繁秩卷起一股冷冷的梅香在鼻尖一掠而过,又在这苦寒味道的节气里徒留下那样令人心悸的冰凉触感,只那么一瞬,便又不见了。 现在想来,一切却是早已注定的。原是小径红稀,炉香静逐游丝转,却不料一场梦醒,早在那时便起。 郁昀默默站起,正要离开时,那边却跑来一个小太监,赵全头刚刚抬起来,这方看到小太监,赶忙又极恭敬地低下头来。 “全禧公公。” “皇上说了,既是德妃的亲眷,便跟着一道到太后那处去吧。” 郁昀低头应了,想来这模样年轻的公公怕是皇上身边服侍,也不敢多说什么,拿一块帕子擦干净了手,匆匆整理了衣袍便跟着这位全禧公公又是一通疾走。 为了入宫觐见德妃,按礼郁昀着朝服,黄、绿织成鸂鶒二色花锦绶,此时只垂头站在那处,即使官阶微末,却也引得几个侍女忙碌间隙拿眸光轻扫。 这处是极热闹的。 花还是那几种应时的,零落几朵,开的也不算妖艳。秋日里的景物,都乖觉地显出宁静来,免得被那几把看不得热络的秋风扫过,变作了深宫里无痴男怨女赏识的几瓣残花,被宫人收拾了,落了哪处阴沉沉的井里。 原本只有太后与太子二人在此处,余的也只不过是些宫里女眷,刚刚皇帝经过,又带了安相及几位新科的年轻臣子。粉黛一处,习习含笑,青年才隽,锦衣如云,一众人聚起来,蓦然便使得这处多了几分生趣。 德妃轻轻唤了一声,郁邈便小跑着往德妃处去了。郁昀只跟在那一群朝中新贵后面,默默在太后皇上及一众妃子所在的亭子外站着。 昭正远不如郁昀记忆力里的多少朝代那般严苛于男女大防,此时君臣一处,虽说少见,但也不显得逾矩。 而那处郁邈乖巧地坐在德妃身边,只觉得那皇上身边极美的一位娘娘,馥郁艳丽,虽说不若姑姑那般年轻,但着实好看的紧,猛不防被那位娘娘注视,也只好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竟惹得那人神色更加柔和了几许。 众人闲聊了几许,只听得一个女子说道: “听闻皇上前些日子得了一把古琴,正是几年前宫中失落的。” 便接着有人接道:“是了,婉妹妹好琴,怕是盼了好几日想见一见。”话音未落,也笑出声来,带着状似极亲昵的意味。 那处却静了一瞬,却听到这边首位有人开口,声音极清润,仿若柔风拂过,直叫人心生好感。 “那琴皇上前几日刚赠与微臣,若是娘娘希望,便请皇上着人拿来可好?” 郁昀倒是颇怔愣了一会儿,这语气间与皇帝却没有一丝生分,正觉得好奇,却突然记起世人皆传先帝与景帝都喜用新人,景帝器重安相,先帝年轻便擢启泽为相,如今安然年纪轻轻位极人臣,原也是平常。但坊间却有诸多传闻,景帝后位悬置多年,与安相怕是不同于先帝与启相那般尽是君臣知遇之情。 而德妃也曾提过,安相在宫中,也是辟了一处住所的。 如此这般,郁昀便明白这轻轻几句话,倒是不若面上那般轻巧了。 皇上应是未搭话,却也是指使人去了。 这一段下来,那亭里也竟是好久未有人出声。只有侍女添茶走动的声音,和几声女眷们环佩轻响。 “皇祖母觉得这茶可好。” 那少年坐在郁邈不远处,在那着了绛红色宫装的女子身边,十几岁的少年,一身杏黄色绣四爪金龙锦服,郁邈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明白必定是东宫太子正裕无误。 “这普寒口感倒是好,只是哀家觉得秋日里,还是涩了些。” 而这声音,却是那位相貌极美的女子的。郁邈有一瞬间的愣怔,到底也是孩子,只想到是否这宫里的娘娘都这般显得年轻,而太后,更是得了时间的格外优待。 “听说这普寒茶产在汝水,一说汝水那处,养出来的茶叶也是带着干净晨露味道。郁家小公子刚从江南回来,可曾到过汝水?” 少年的声音清越稳重,又不若先前皇帝那样令人闻之生寒,郁昀还是一颗猛地提起,只怕郁邈说错了话。 “汝水确实好,但爹爹只带我到过那里一次,郁邈只记得那处藕圆甜得很。”郁邈竟也丝毫未有怯意,嫩生生的答了,语毕竟也带上点馋意,引得周围女眷温温婉婉笑成一片,倒是使气氛活络了几分。 舒下一口气,没过一会儿,便有太监端了琴来,在庭前找了地方摆好。郁昀只默默看着,心下更有些不安。 果不其然,那几位娘娘原本只是快夸赞了几句古琴,话头却渐渐巧妙地引向了安相。 德妃只微微抿了抿唇,一点茶水在舌尖化开,不紧不慢地打断婉贵人的话,说道: “说起安相的琴艺,世人皆知是极好的,原本太子对琴艺颇有兴趣,正要再寻一位夫子,只是安相辅佐皇上,心忧国家大事,是不能再为此事操劳的。皇上与臣妾前些日子定了些人选,正巧徐大人与王大人都在这里,正好随性抚琴一曲,也让太子看看如何?” 那边听了这话,婉贵人等人却也是知趣的附和,未在提及安相,皇上也收敛了原本已有几分不愉的神色。只是还未等这两位青年进士上前,德妃又慢悠悠的说道: “只是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胞弟近些日子刚到京城,做姐姐的也是知道他,别的定是比不上几位大人,只是琴艺还算勉强能入耳,便也想为他谋一份差事。” 这番话原本只是平常,倒是惊醒了原本只在后排发呆甚至忧心着郁邈的郁昀。 在无人处,他面上显出几分苦涩,只道是这皇家的场合,他原本便心有戚戚,如今却要当众献丑,心中更增加几分忐忑。 然而却无法推脱,只好上前一步,礼数周全,头更是不敢抬的: “郁昀献丑了。” 他随手拨了拨弦,确是好琴。只循着记忆里一首曲子拨过。这原是郁邈爱听的,虽然他已经想不起这首曲子的名字,却也算是他较为擅长的。 词曲原本悠长怆然,郁昀未及多想,原本已渐入佳境,那边却传来一声碎裂的声响,郁昀一时收了音,抬起头,秘色瓷盏碎了一地,众人皆是屏气敛声。 他心神一耸,连忙起身告罪,而那高位摔了杯子的人却没有发作,只草草应付了几句,这场便无端地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增加了一点内容。 最近卡文了,文笔不佳,因为列了两个大纲,所以在纠结怎么办。 先这么来吧,有时间还会修改的。第54章 郁大人的养成计划 空城初雪,朱墙素裹,留下鎏金深瓦旁几株梅疏松地堆叠着,仿若占了这深寂寥深宫里所有的生气。 她抬起手,悠悠走在威严殿宇间。发间步摇垂下,金石作响,她右手握紧了腕上翠色的镯子,攥了满手的凉意。 雪落了满身,却并不在意去抖落,只迈着步子。而蓦地停步,雪却落了去。 别来夏半,乍疏雨。 她又撞进满山苍松薄雾,独自站在檐角展翅若飞的避雨亭中,雨声嚷嚷,顺着勾起的檐角垂坠而下,沾湿了青石上丛生的野草。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她便一直那么等。 却再不见来者。 赤脚披了一件纱衣,入了秋的夜还是很凉,身旁有人轻轻动了一下,直起身来,似乎要说些什么。宣氏挥了挥手,那人披上鸦青色的长袍,草草束紧了墨发,身形修长显出一点清瘦的男子默默行礼。那女子却只抿了抿艳色的唇,瞳眸冷漠,仿若身边不是刚刚□□好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