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年前,小春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行人早早脱掉了厚重的外衫,穿上了轻薄的单衣。终于到了庆州,把三哥交代的货物交接完,就该与镖师和车夫告别了。 朝夕相处这么久,陌生人也处出了几分真感情。曲终人散后,几人低落了几天,又踏上了去往更北边的道路。 永城在庆州的最北端,离关外不过就剩几个县的距离,也是南北贸易最发达的城市。 最近几年没什么战事,但早些年也是与外族人狠狠打过的,“永城”二字在有些人眼里就意味着不太平。 宋煦决定要在永城呆一段时间,于是原山昨天就快马加鞭地赶到了目的地,租下了一间小院。此刻宋煦架着马车,一路慢悠悠地进了城。 原山租下的小院位置稍偏,但周围环境很好。 院子共有三个房间,够几人睡下。正厅不大,桌椅和灶房里的东西却很是齐全。最重要的是院里有口井,井边还有棵柿子树。这棵树显然有些年头了,长得张牙舞爪,上面挂满了青果子。 江天天特别馋柿子,这就看得停不下来了,直到原山喊她。 “天天——过来洗脸!” “哎!”江天天脸红了一下,哒哒地跑去井边。接过原山绞好的布巾,贴在脸上。 浸过冰凉井水的布巾很好的缓解了夏日的燥热和旅途的疲惫,宋煦刚刚洗过脸,正把行李一趟趟往院子里搬。原山和小春也跟着去,江天天便先进屋去铺床了。 “宋大哥——!” 宋煦在外面听到喊,应了一声。 “这床被虫蛀了呀——!” 小春听闻,先宋煦一步进了卧房,只见那床板边沿不起眼的地方果真有虫蛀的痕迹。 他伸手去按了按,听得一声不祥的吱呀声。 宋煦和原山也擦着汗进来,原山皱眉,愧疚道:“是我不好,租下的时候没检查清楚。我这就去和那牙行……” “别别,今天先凑合吧。”宋煦拍拍他的肩:“一时半会儿也塌不掉,今天你们太累了,过两天再去问问。” 原山只好点点头。 谁知拖延症要不得。因为外头太阳太大,什么活儿都不太好干,几人决定先睡个晌午觉。 悲剧就此上演,因为小春实在太可爱了(当然在宋煦眼里小春每天都很可爱),他今天搬东西搬得手指头有点肿,躺在床上把指尖伸出来,捏了捏,又吹了一下。 这个动作引得宋煦兽性大发,把小春一拉一压就摁在了床上,正要亲上去,突然床板一晃,砰地一声—— 江天天和原山病重垂死惊坐起,均衣衫不整地赶到宋煦那屋,推开门,一阵烟尘扑面而来! “咳咳咳……”宋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我靠……塌了……” 小春更是直接被压了个正着,宋煦重得他差点翻白眼儿。 江天天心情复杂:“这么一会儿你们都等不了吗?我刚都说了床板被蛀了,宋大哥你不会小心点吗?” 宋煦后悔道:“你说得对。” 这下这床的事是该早点解决了,毕竟这院子一共就三间屋子。他们这一行有男有女有双儿,怎么分配都不太好。 几人只得回房换衣服,宋煦准备和原山一起出去搞搞床的事情。他俩往外走,正经过那棵大柿子树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细细的叫声。 “有人吗——!” 宋煦一头雾水,向柿子树那边看过去。那道声音还在坚持不懈:“有人吗……” “有——!”宋煦走到墙边答道。 “那、那你有馒头吗?” “没有。” “……哦。” 然后他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后文,宋煦和原山对视一眼,心里憋得慌。 我没有馒头,但我有米饭啊……墙那边到底是人是鬼啊! ☆、第 53 章 常弥有点头晕, 就地靠墙坐下了。耳边隐约传来人声, 但那声音仿佛离得很远,他小小的脑袋瓜做不了太复杂的思考,渐渐睡了过去。 宋煦敲了敲墙没得到回应, 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不安。原山会意地说道:“是不是想翻过去看看?后院有个梯子, 我昨日收拾出来的。” 宋煦特别满意原山这种心领神会的能力,两人合力把梯子抬出来,架在了墙上。 宋煦:“我是不是疯了,感觉隔壁现在告我个擅闯民宅都够了。” 原山扶着梯子看他往上爬:“不怕一万, 只怕万一真有什么人被困住了呢?“ 果不其然。宋煦上了墙,低头就看见下面歪了个孩子。 “卧槽!”他吓了一跳,赶紧向原山招手:“去把小春叫来扶梯子, 你也上来!” 全家出动,几人合力把梯子顶到墙上,再慢慢架到另一边。宋煦和原山小心翼翼地沿着梯子下去,把靠墙的孩子放平了。 “怎么样了?”小春听他们说那边有个小孩, 也是担心不已。宋煦隔着墙朝他喊道:“晕过去了!” 见小孩呼吸还算平稳, 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宋煦暂时放弃了跟隔壁人家打交道的想法, 先把小孩背起来,慢慢地爬过梯子回到了小院子里。 “怎么回事,你们说他刚才要馒头?”小春拿凉布巾给常弥擦了擦脸。 “对,难道是饿晕的?” 常弥被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就见几个陌生人凑在一起看他。 “……啊。”他呆呆地:“请问有馒头吗?” 宋煦哭笑不得:“没有馒头,米饭吃不吃?” “……吃!” 见他不像生了大病的样子,小春尽管担心,还是先煮了一锅粥给他垫垫肚子。怕他不好克化没有加别的东西,切了一小碟腌萝卜丁。 这东西开胃好吃,小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从没吃过,一口一口停不下来,不一会儿就把小碟子清空了,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见他不像有大碍,宋煦就先打发原山出去弄床了,他与小春围着这个自我介绍叫“常弥”的小孩团团转。 原因无他……小常弥真的太好玩了。 “你为什么要管我们要馒头啊?” “因为我饿了。” “那你吃了我们的粥,怎么报答我们呢?” “帮你们数钱。” “我们自己也会数钱!” “我数得又快又好。” “好吧,那我考考你,我买了八袋精米,每袋二十文,旁边这个小春哥哥买了三袋糙米,每袋十三文,一共花了多少文?” “一百九十九文。” 宋煦挑了挑眉。 三位数的加减乘除,纯心算,不是四五岁小孩应该会的。如果他没记错,在现代,这起码要到小学三四年级才开始学。 如果不是意外的话,眼前这个肤色雪白的可爱孩子,确实是个数学天才,看来数钱数得好的说法是真的。 他有心逗逗小家伙,又接着问道:“我买了八袋精米,小春买了三袋糙米,回家以后我们把米倒在了一个大袋子里,现在家里有几袋米?” 小常弥终于愣了一下。 “……十一袋。” “错,都倒进去了不是只剩一袋了嘛哈哈哈哈!” 小春:“…………” 他心疼地看着茫然的常弥,决定单方面讨厌煦哥一分钟。 常弥倒是迅速反应过来了,一直板着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羞愤的表情。 “刚才是我没想对,你再来。” “……好啊,树上有七只麻雀,被我用弹弓打死一只,还剩几只?” 常弥想了想,怎么算都是六,犹豫道:“……六只?” “又错啦!我弹弓都打过去了其他的鸟不都飞走了嘛!”
常弥:“…………” 好气啊。 宋煦看他有点不服气的样子,小小一个人,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我出的都是些坏问题,你是很厉害的,数数厉害。” “是的,你们要我数吗,或者我明天还能来数吗?”说到这儿,他突然一愣,转头哒哒哒地跑到外面的柿子树那儿。 “我之前在墙那边睡觉的!”他大惊,敢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乾坤大挪移是多么的神奇:“你们会法术吗!?” 就算是个数学神童,其他方面也不过就是个四五岁的小孩,说话这么利索已经是远超同龄人的聪明了,此刻露出些天真的情态,竟可爱得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但他不得不戳破小孩的幻想:“不是,是用梯子。”他指了指架在墙角的木梯,常弥看到,又哒哒哒地跑过去看梯子。 他没见过梯子,不知道这样东西可以帮助人们翻越高墙,此刻见到了,并不觉得它比之法术差在哪里——都是神奇的道具,能做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个,你们能把它借给我三天吗,我给你们数钱,不用给我馒头。”常弥认真地说。 小春担心道:“你是要回隔壁吗?你家人是不管你吗?竟饿着这么小的孩子……饿坏了怎么办?” 常弥于是把自己的身世大概说了一下。 他条理清晰,语句分明,宋煦和小春听明白后,担忧地对视一眼。 小春道:“有没有下人来检查你在不在院子里?如果发现你不在,会受罚吗?” 常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以前没有来过。” 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他们还不是官,确实没有直接上门替娃娃出头的道理。两人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先把常弥从梯子那儿送过去,等到晚上熄灯后若没有人来,再把小孩接过来睡觉。 毕竟宋煦刚刚在那个废园大致走了一圈,真是连山中破庙都不如,草甸子都没有一张。就算是大夏天,也不能这样虐待孩子吧? 说定后,宋煦与小春合力又翻了一次墙。常弥回到那边,仍然呆在墙边上拔草玩儿。小春心神不宁,时不时就要去那边敲敲墙,跟常弥说两句话。 到了晚上,原山终于买到了新床板,几个工匠合力将木床抬到他们院子里,休息了一会儿又往窝房里搬。 “跟牙行扯皮的事情过几天再说吧,天天把床铺软点儿,常弥晚上会来睡。” “跟你们睡?”江天天惊奇地看向宋煦:“你们舍得睡觉的时候在中间放个娃娃?” 小春不好意思了,转头进了灶房,宋煦很是得意:“没办法,谁让夫郎喜欢呢?” 工匠们放好床结了账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却撞了个人。 来人风风火火喊道:“宋兄!您的信!” 那是庆州府城汇通商行的人,之前曾承蒙他们招待了几日。因为再往北商行便没有据点,临走时宋煦就交代了,若是有他们的信件,到了永城后问最大的牙行便能得知他的住处。 谁知道这才搬来第一天,就收到了信。 宋煦留那信使吃饭,对方忙道不敢地溜了,江天天与小春还在灶房忙,宋煦便先看起信来。 这是莫世安写来的信,第一行就是一句惊雷。 “宋老弟,展信佳。钱小雨殁了。” 小雨死了!? 这死亡太过接近,尽管宋煦理智上知道他是个坏人,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心平气和。 是钦差到了以后彻查了钱家,一同杀了吗?但莫大哥会就这么随他去吗? 原山不认识字,他看宋煦神情有异,默默退开些,留给了他一个人消化的空间。 莫世安在信后,简略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年初他们走了以后,袁县令因恩师到来,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他将钱家所有人,连同自己的小妾一起送进了监牢,而钱家的财产,则有一半进了他自己和老师的腰包。 春阳县短暂的繁荣了一段时间,乍一看花团锦簇,实际每个有点钱的店主都被县令私底下约谈。交钱的交钱,闭嘴的闭嘴,力求钦差来时,看到漂漂亮亮的,没有瑕疵的春阳县。 远在隔壁镇子的彩秀,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消息,竟不顾自己重新开始的生活,决定回来将县令与钱家勾结的事情告向钦差。